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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龙气与深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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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在那枚碧绿扳指出现的瞬间,凝固成了琥珀。
林晚的脑中,像被一颗无声的炸弹引爆,所有的思维、逻辑、刚刚建立起来的生存希望,都在瞬间被炸得粉碎,只留下一片冰冷的、回响着巨大嘲讽的空白。
是了。
怎么会不是他呢?
一个相国千金的“意外”溺亡,为何会惊动当今天子?一个漏洞百出的“妖邪附体”指控,为何他只凭她几句狂言,就乾纲独断,给予她查案大权?
所有的“不合理”,在这一刻,都有了最“合理”的解释。
他在监视。他在审视。他在玩弄。
他在欣赏她这只从棺材里爬出来的、自作聪明的蝼蚁,是如何一步步,走向他早已设定好的、名为“真相”的陷阱。
这个认知,像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林晚的心脏。彻骨的寒意,从脚底瞬间窜上天灵盖,让她浑身的血液都仿佛冻结了。
她最大的靠山,是杀死她的元凶。
她唯一的解药,是致命的毒药。
然而,在萧景玄那审视的目光下,林晚只是身形微微一晃,脸色比方才更白了几分,那双原本清澈的眼眸,也在此刻变得有些空洞和涣散。
随即,她像是再也支撑不住,直直地朝前倒去。
这并非伪装。那极致的精神冲击,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神。
萧景玄几乎是下意识地,向前踏出一步,伸手扶住了她。
他的手,准确地握住了她的手臂。
入手一片冰凉,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她身体剧烈的、不受控制的颤抖。
而就在他温热的手掌接触到她肌肤的瞬间,一股奇异的、如同暖流般的力量,从他掌心渡了过去。
林晚浑身剧震。
那种自出棺以来,就如附骨之疽般盘踞在她四肢百骸、让她时时如坠冰窟的阴冷与刺痛,竟像是遇到了克星一般,在这股温暖霸道的力量下,飞速地消融、退去。
她的大脑,重新恢复了清明。她的身体,渐渐找回了温度。
这是……什么?
林晚的心,却沉得更深了。
何其讽刺!这个亲手将她推入深渊的男人,此刻,正用他与生俱来的力量,将她从深渊的痛苦中解救出来。
他一手是刀,一手是药。
这种极致的矛盾与荒谬,让她产生了一种强烈的、想要呕吐的生理性恶心。
她猛地挣脱了他的手,踉跄着后退了两步,扶住身后的立柱,才勉强站稳。她大口地喘着气,既像是为了呼吸新鲜空气,也像是为了摆脱他身上那股让她感到无比舒服、却又无比恐惧的气息。
“臣女……失仪,请陛下恕罪。”她低下头,声音沙哑,带着劫后余生的脆弱,“方才听闻案情之阴毒,竟牵扯到相府内帏,一时……一时心神激荡,气血攻心,让陛下见笑了。”
她将自己的崩溃,完美地归结于一个忠臣孝女,在得知家族丑闻后的“震惊与悲愤”。
萧景玄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掌,又看了看林晚那一脸戒备、避之唯恐不及的模样,眼神变得越发深邃难测。
“无妨。”他缓缓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看来,这件案子,比朕想象的,还要更有趣一些。”
他收回手,重新将那枚致命的扳指藏入宽大的袖中,淡淡道:“既然已有了方向,便抓紧去查。朕的三日之期,可不会因你体弱,而有任何宽限。”
说完,他深深地看了林晚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的东西——探究、怀疑、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兴味,以及……对她那份恰到好处的“脆弱”的审视。
随后,他转身,拂袖,毫不拖泥带水地离去。
直到那抹玄色的身影彻底消失在殿外,林晚紧绷到极限的身体,才猛地一软,几乎要瘫倒在地。
“林小姐!您没事吧?”裴衍和傅远山连忙上前,脸上写满了担忧。
林晚摇了摇头,她扶着冰冷的柱子,缓缓站直了身体。
她看着萧景玄离去的方向,眼中所有的迷茫和恐惧,都已褪去,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如同手术刀般锐利的平静。
从现在起,她有两个案子要查。
一个是,相国千金林晚被杀案。
另一个是,大虞天子萧景玄的……真面目。
“裴大人,”她转过身,声音恢复了冷静,“事不宜迟,立刻查封烟雨阁。我要柳姨娘房中,所有的书信、摆设、乃至一针一线,全部作为证物,带回大理寺。”
“是!”裴衍立刻领命。
他正欲转身,林晚却又叫住了他。
“另外,”她顿了顿,用一种几不可闻的声音,轻声补了一句,“烦请裴大人,替我查一查,宫中玉器司的存档里,近二十年来,所有‘云纹龙凤’样式的玉扳指,其制造、领用、以及……报损的记录。”
裴衍浑身一震,猛地抬头,眼中满是惊骇。
林晚却不再看他,径直向堂外走去。
天光,自大理寺高高的门楣之上照下,在她身后,拖出了一道笔直而孤绝的、长长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