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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以爱之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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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女大学生李琳月在宿舍服用过量安眠药,手机屏幕定格在了生前所发的最后一条vb。
vb配图是割腕未遂的伤疤,文案写着:“你们生下我时,问过我愿意吗?”
很快,各种看戏的,谩骂的言论随之而来: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矫情”
“父母养你这么大不知感恩”
“蹲”
“又是个博关注的戏精”
“你爸妈知道吗”
……
“玻璃心”
“心理素质差”
“浪费社会资源”
幽冥府。
女生蹲在地上哽咽着,眼泪止不住地落下来。
“这……”宁攸偷偷瞟了眼案前执笔的尚新阕,见尚新阕朝他看过来,随即苦着脸小声道,“这姑娘已经哭了近一个时辰了。”
直到所有亡魂都审查完毕,女生仍然在哭。
似是听到在议论自己,女生这才缓缓抬起头,抽抽搭搭站起来走到距案前几步的位置。
“我不是故意的,”女生说着低下头,“我就是忍不住。”
“嗯,”尚新阕抬眸看了女生一眼,照例道:“将手放在卷宗上。姓名?”
“李琳月。”
“死因?”
“吞服安眠药自杀。”
“唉——”
尚新阕还没开口,一旁宁攸已经先叹了一口气,看尚新阕眉头蹙起,慌忙解释:“大人,我这不是感叹一下这自杀率有点高嘛。”
淡淡收回目光,尚新阕接着道:“可有心愿未了?”
“这,”李琳月惨然一笑,“我想杀了我弟弟,或者是,妹妹。”
“哦,原因呢?”
蓦地,一道清冽的声音响起。
李琳月回头望了望来人,但见尚新阕无甚异色,随后答道:“他们教不出正常人。”
迎霁颔首示意,随即自然而然来到尚新阕身边坐下,伸手微微揽住尚新阕的腰,示意李琳月:“继续。”
李琳月说话间,尚新阕忍无可忍侧首剜了迎霁一眼:
“收敛点。”
迎霁果真不再动作。
对面李琳月却是说着说着泣不成声。
“……我看见了,晚间新闻播放他们接受采访的时候。他们口口声声说爱我,可一个看着在哭但妆容一点没花,一个西装笔挺一直沉默。
他们说,他们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想自杀,分明他们从小给我了最好的教育资源,钢琴芭蕾都没落下。
说,医生说过的,抑郁症就像感冒,以为我能自己走出来,总归不是什么大事。还说,我从来……不说心里话。
他们总在说,他们吃过的苦比我多,说给我吃穿还不够吗,说我太脆弱。”
那些怪异的眼神,评论中的恶意,谩骂,攻击在脑中循环往复,一遍一遍播放,李琳月恨恨道:“分明是他们,想把我变成一个用来满足他们虚荣心的工具。
成绩,成绩比我重要。我一周七天,天天在补课,夜里从来没在十二点之前睡过,他们还在责怪我不够努力,问我,为什么考不了满分。
明明我和他们说过的,他们直接忽略了,还反过来说我矫情。
他们总在说他们爱我。
可他们从来没有问过我一句,我是否愿意。”
G市。
苏秀蓉扶着腰,脚步缓慢地走在公园的小道上。
傍晚的风微凉,苏秀蓉低头看着自己隆起的腹部,嘴角不自觉扬起笑意。
“老李,孩子刚刚踢我了!”
腹部那团忽地动了动,苏秀蓉一喜,侧过头,语气雀跃,伸手想去拉身旁丈夫的袖子。
李姜楠却像是没听见一样,目光直直地望向远处,眉头紧锁,嘴角绷成一条直线。
苏秀蓉垂眸,只见李姜楠手里捏着一部手机,屏幕还亮着,隐约能看见是数条通话记录,而对面的号码,从未接通。
李姜楠在一次一次拨打李琳月的电话。
或许是在希冀,万一呢。
苏秀蓉的手在半空中顿了一下,慢慢收了回来。脸上的笑意淡去,低头摸了摸肚子,轻声道:“……又动了呢。”
风卷起一片落叶,擦过她的脚边。她忽然想起,上一次和女儿李琳月散步,也是在这样的傍晚。
那时候琳月低着头,走得很快,像是恨不得立刻逃离他们身边。她当时还生气地喊了一句:“走那么快干什么?我们是你父母,又不是仇人!”
现在想想,琳月那时候,是不是已经觉得很累了?
鼻子一酸,苏秀蓉赶紧眨了眨眼,把那股湿意压下去。不能哭,医生说过,情绪波动太大对胎儿不好。
深吸一口气,勉强扯出一个笑容,苏秀蓉转头看向李姜楠:“老李,你说,这孩子以后会像谁多一点?”
李姜楠这才回过神来,目光落在她肚子上,沉默了几秒,才道:“希望别像琳月。”
苏秀蓉的笑容顿时僵住。
李琳月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
手指无意识地攥紧,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却感觉不到疼。原来死了以后,连痛觉都会消失。可为什么,她还是会觉得胸口闷得难受?
“他们连提我的名字都觉得晦气。”
李琳月扯了扯嘴角,声音轻飘飘的。
尚新阕没说话,只是视线淡淡地扫过李姜楠的脸,又落在苏秀蓉微微发红的眼眶上。
迎霁忽然笑了一声,靠在尚新阕肩上,语气玩味:“你说,他们爱自己的孩子么?”
尚新阕抬手捂住他的嘴,面无表情地截断了他的话:“闭嘴。”
李琳月却闻言猛地转过头,斩钉截铁:“他们根本不爱我。
是他们叫我把时间都用在学习上,却又拉着我去公园闲逛,路上也没有一句话离开模考、高考,我听烦了走得快了,她又在后面说我把他们当仇人。
我无论怎么做他们都觉得不够好。既然这样,还不如我一出生就把我掐死。”
话落,李琳月失神地望着苏秀蓉的肚子,眼含恨意:“我死后还不得安宁,就是因为他们把我的抑郁症病例公布在网上,别人说我就算了,我以为至少他们是懂我的。但我错了。
呵呵,她的vx收藏里全是《挫折教育法十大原则》《如何避免养出脆弱孩子》《虎妈》之类,他们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性格是在他们手上扭曲的。
难道轻飘飘一句,是我敏感,是我不能平衡学习生活,就要把罪责全部推到我身上么?”
尚新阕第n次拍开某人的手,温声开口:
“那便再看看。”
李琳月跟在父母身后,看着他们慢慢走着。
路灯不知何时亮了起来,昏黄的灯光下两人更显沧桑,头发似乎也白了些。
李姜楠的手里还攥着手机,屏幕暗了又亮,亮了又暗。
“老李,你看那边的花……”
苏秀蓉话没说完又停住了。
李姜楠依旧像是没听见一般,低着头,手指在手机屏幕上划动,似是在翻看什么。
李琳月走近了些,发现李姜楠正在看她的朋友圈。
一张一张,划得很慢。
最后停在她去年生日时发的照片上——她对着镜头勉强笑着,身后的父母表情严肃,像是在参加什么重要会议。
“那天他们骂了我,”李琳月冷笑,“因为我许愿时说了以后想学画画,他们说那是浪费时间,说,没有时间再耽误了。”
迎霁忽然伸手,指尖在照片方向轻轻一点。
画面晃动起来,李琳月这才看到,照片角落里,李姜楠的手正悄悄往李琳月这边挪,像是想搭在她肩上,却又缩了回去。
苏秀蓉叹了口气,抿抿唇,从包里拿出一个保温杯,递给李姜楠:“喝点水吧,你嘴唇都起皮了。”
李姜楠接过杯子,李琳月突然怔住。
那是她送给李姜楠的杯子,杯身上还贴着她最喜欢的动漫贴纸。
之前从来没有见过李姜楠用,她还以为是李姜楠嫌弃杯子幼稚,随手扔到哪个角落里积灰了。
可李琳月现在再看,贴纸已经发黄,边缘甚至有了卷边,分明是早已经用过了很长时间。
李姜楠喝水的动作也很小心,像是怕把贴纸给碰掉了。
“他们……”
李琳月一时哽住,竟不知从何说起。
转过一个弯,苏秀蓉突然弯腰捡起什么。
是一颗玻璃珠。
“琳月小时候最爱玩这个……”
苏秀蓉喃喃自语,把玻璃珠放进了口袋。
李琳月见状终是再度哽咽。
为什么?
不是不喜欢她玩玻璃珠么?捡起来做什么?
李姜楠忽地停了下来,看着路边的长椅:“那天她就坐在这里,说想去北方读大学。”
李琳月记得那天。
她鼓起勇气说出自己的想法,却被李姜楠一句“不行”打断了。
可现在,她看到李姜楠的手在发抖,听到他小声补完了那天没说完的话:“我本来想告诉她,爸爸查了那边的天气,要多带几件厚衣服。”
苏秀蓉突然哭了起来,没有声音,眼泪就那么往下掉。
李姜楠僵硬地站着,过了很久,才慢慢伸出手,拍了拍她的背。动作笨拙得像个第一次哄孩子的父亲。
“我知道她心情不好,可那段时间我身体不舒服,就没有仔细听她的话,”苏秀蓉吸了吸鼻子,“我也不知道怎么了,我们怎么关系会恶劣到这个地步……我对不起琳月,我那时候不该和她怄气的。”
“我也有责任,”李姜楠难得哽住,“或许是把她逼得太紧了,才让她……我们该,多和她沟通的。”
“现在说这些又有什么用?”
李琳月站在原地,看着他们的背影越走越远。
两人中间空了一个位置。影子本该是两个佝偻的,一个笔直的。可那个笔直的影子,分明已经不存在了。
尚新阕瞥了眼迎霁,走到李琳月身侧,道:“爱有时候很笨,很沉默,甚至会伤人。”
就像李琳月从一开始的知晓李姜楠夫妇是为了她好,到而后的在不间断的“逼迫”中选择用“无视”他们言行中的“爱”来让自己得到喘息的机会,让自己能不用身心受到煎熬、来保护自己一样,她选择了回避李姜楠夫妇细节里的爱,恰恰,李姜楠与苏秀蓉亦不知该怎么言明爱意。
故而,李琳月终坚信李姜楠夫妇总将伤害冠以爱的名义。
“可是,我去心疼他们,我觉得愧疚了,要我去理解他们,那我受的苦痛呢?
我要如何才能解脱?”
李琳月终是去了轮回。
迎霁懒洋洋靠着尚新阕,念起他曾说过的话,忽而轻笑:“……就像某人明明心疼我熬夜,偏要说‘文书批复得太慢’。”
尚新阕笔尖微顿,淡淡说道:“现在不是休息时间,新的亡魂就要到了。”
“大人怎么这么严肃?”
“呵,”尚新阕睨了迎霁一眼,“很闲?”
“阿阕,”迎霁一下就软了声音,顺势倒下枕在尚新阕腿上,仰头看着那人,“我已有数日未曾见到你了。”
“嗯。”
“阿阕,近日的文书我早已阅完了~”指尖轻点尚新阕心口位置,迎霁笑道,“今夜?”
“……”
尚新阕不语,迎霁随即笑开。
这是阿阕的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