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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番外二:南塞曲(下) ...

  •   见林邑目光扫来,姚川即刻挺直脊背,顿声道:“你、咳……你怎的也来了这处?”
      林邑轻笑一声,他神态如常,姚川见之却觉不妙,只听他道:“姚兄好不讲理,明明说了今夜拜会吴老帮主,自己不见了人影,反问起小弟为何在此?”
      听他语气生疏、又叫回自己“姚兄”,姚川心内顿觉一阵怪异,若这世上有讥讽嘲弄、戳人心窝的武功,林邑必是其中佼佼者。
      姚川跨步而上,走至林邑跟前,朝他小声道:“我在路上遇见了从前故交,是以未回客栈,你莫要生气。”
      “哦——”林邑语调拉长,笑意浅浅。
      他伸手推了推眼前这人,谁知姚川却是一动不动,反叫他心中更是恼怒。林邑便侧身一步,刻意望向身后女子,假作讶异道:“原来姚兄要会的是红粉佳人,难怪不愿搭理小弟。”
      姚川心头郁结、有苦难言,忙伸过手去拉林邑手腕,那人却轻啧了两声,只道:“大庭广众之下,姚兄还是莫要轻狂无礼。”
      姚川哪会管他,心道:你都叫我姚兄了,却还堵着我嘴不让我辩说,真是蛮不讲理。他刚想拉过林邑拽到一边,身后杨一霸却上前说道:“姚兄弟,这是怎么了?这位少侠也是你的朋友?”
      林邑见有人上前,连忙扭动手腕、想趁机挣开,却不料姚川大手发力、越收越紧,反令林邑有些难堪。他泄了气力,又见身前汉子不时扫过他二人交握双手,眼神颇为怪异,更令林邑心头羞臊。
      这时又听姚川言道:“杨大哥,这位便是我的内……”
      他后半句话还未说出口,林邑连忙打断道:“我与姚兄乃是结拜兄弟,小弟往日听闻过吴老帮主美名,这回便与姚兄相约前来岭南拜访。”
      见他一表人才、举止端正,杨一霸也不免颔首暗赞,可是……他又扫了眼姚川脸色,总觉姚兄弟与这位白衣公子间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杨一霸摇了摇头,转身唤杨闲泠上前,几人这才一同前往思竹帮。
      姚川不动声色地将林邑带至一旁,待杨家兄妹走远后才轻声问道:“甚么兄弟,契兄弟吗?”
      “……原来姚大侠才是不知羞耻,外人面前,我可还要脸面!”林邑瞪了他一眼,忿忿道。
      姚川见他面色有动,总算松了口气,叹道:“我只同杨大哥喝了几盅酒,并未与杨姑娘有甚牵扯,你又何必这般刻薄?”
      林邑双眸瞪大,疑声道:“我亦只同吴青说了几句话,适才姚兄可不是这般对我?”
      姚川心中不服,暗道:你明明是故意与他说笑,现下却装得无辜。
      可他也知林邑这人惯不讲理,若是自己不服软,他指不定会别扭到几时。姚川想到此处,只好低声嗳叹道:“就算是我的错罢,你……你还是莫叫姚兄了,我听着总觉生疏。”
      林邑心中暗笑,他心头怒气早已消散,嘴上却是沉吟不答,只道:“既已到思竹帮门前,还是先顾正事,其他小事还是之后再谈吧。”
      姚川心中无奈,可到底还知分寸,只好先跟着林邑往府内走去。吴家下人早在门外相候,见姚川上前,忙躬身道:“老帮主早备好酒宴,还请各位贵客随我前来。”
      林邑抬头望了望思竹帮大门,口中却道:“在下还是头回来到岭南,我见老帮主这府邸建的颇有特色,不知小哥可否先带我们一观?”
      四人中除了林邑,其余三人都已来过思竹帮,他这要求提的不免有些古怪,不过吴府下人仍是一口应下。几人便在府内款步慢行,转目间都觉这座府邸建的恢弘,府内各处皆显岭南风情,只有南边一座小院是中原建制,林邑见之挑眉问道:“这南院作何用处,为何与别处不同?”
      下人道:“此乃我家夫人礼佛之处,夫人长年吃斋念佛,老爷本欲在府内设座佛堂,夫人却道礼佛贵在心诚,便只辟了南院一处供养菩萨。”
      “哦?不知供奉的是哪位菩萨?”
      下人一愣,回道:“这……小的却是不知,南院向来只接待贵客,往日里也只有老爷夫人能进。”
      林邑微微颔首,心中正暗自思量,却听一旁杨闲泠突然道:“……奉的应当是释尊胁士普贤菩萨。吴老夫人是城中诸寺的香客,时常邀请高僧住持来家中讲经,小妹亦来过几回。”
      林邑双眼一扫,在杨闲泠脸上稍作停留,口中状作不经意道:“听小杨姑娘之言,似与吴夫人相熟?不想姑娘年纪轻轻,却是常修佛慧,在下反是不如也。”
      杨闲泠听他夸奖,面上微红、刚欲作答,却听自家兄长驳道:“小姑娘家家,懂得甚么佛经,不过是凑些热闹,林公子莫听她瞎说。”
      杨小姑娘面有不忿,却被她兄长瞪了一眼,一时也不敢多话。姚、林二人见状,都知杨一霸有所隐瞒,心中也带了几分防备。几人在府内闲逛了许久,吴府下人面露难色,只想快些将他们带去后院,却总被林邑打断,这人似乎兴致奇高,偏要将这偌大吴府逛个明白。
      就在此时,只听远处传来一道熟悉男声:“姚大哥、林公子,你们怎的还在前院?”
      这人步履匆匆,快步走到几人跟前,见了杨家兄妹又惊道:“今日是甚么日子,竟连杨叔和闲泠妹妹也来了!”
      吴青说话耿直,杨一霸听了也不当回事,只是大声笑道:“吴帮主近来身子可好,总不会见我来了,又要张嘴挑刺?”
      吴青挠了挠头,他双眼时不时瞥向林邑,但想起那人先前所言,心中又有些打怵,听杨一霸问话才回道:“杨叔哪里的话,从前都是误会,家父非是小肚鸡肠之人。既然您和闲泠妹妹都来了,今夜定是热闹非常,几位还请随我前来!”
      他比了比手,几人也不客气,只跟在他身后。可吴青却是边走边回头,他心中还是有所不甘,还当林邑对他有甚么误会,总想找个机会解释一番。谁知他几番回头,都见林邑面色如常,好似从未见过自己,反倒是姚川见他频频回头,双目一冷,竟朝自己瞪了几眼。
      吴青心中一抖,总觉姚大哥眼神中透出杀气,一时也不敢再看。
      几人便这么心思各异地走了一路,连一向多话的杨一霸也一言不发,待到行至后院时吴雕龙前来相迎,才打破这诡异的平静,只听他道:“贤侄!青儿说你白日便至,怎的这般时辰才到?”
      林邑抬头一看,只见一中年汉子朝他们几人快步走来,这人身量中等、腰膀却粗,定是常年练武所致,林邑又转脸看了看吴青,见这人也是双膀略大,只不过年岁较轻,不如他老爹显眼。他心中明了,暗道:看来思竹帮所擅的乃是棍棒一类的兵器……难不成他家连武器也是绿竹,这倒也奇妙。
      姚川抱拳朝吴帮主回道:“路上有些耽搁,老帮主久等了。”
      吴雕龙拍了拍姚川肩膀,大笑道:“这就是贤侄见外了,呦——杨老头儿怎也来了,还把闲泠也带来?”
      杨一霸哼道:“可不是听闲泠说吴老头儿你躲在府内许久不出,我当是你年事已高、走不动路,特意来瞧瞧你死了没有!”
      杨闲泠拉了拉兄长衣袖,示意他少说几句,杨一霸却作未觉,面上仍是讥讽。
      他二人不过四十余岁,正值壮年,哪是甚么老头儿?只不过杨一霸年愈三旬才成家,膝下一双儿女也是垂髫年纪,不比吴青已近加冠,故而辈分上落了吴雕龙一头。
      听他二人说话时故作蔑称,倒似少年斗嘴,众人瞧着实觉可笑。
      林邑在他二人间扫看几眼,心中却道:他二人瞧着不睦,语气却是熟稔,像是相识多年——只怕当初也无有甚么冲撞之事,只是演了场戏给川哥看。
      其实姚川心中也有猜测,他在来岭南前便将之前诸事细细回想了一番,早已发觉吴雕龙与杨一霸之间并非水火不容,反像是一唱一和,所做诸事像是为了……试探自己?
      吴雕龙反嘲了杨一霸几句,才将姚川几人迎进屋内,不料他们刚一进屋,便见桌前端坐了一位素衣夫人,此人年岁已长,却是五官秀致,想必年轻时定是一位美人。
      姚川见她手上未戴玉镯,反是挂了一串佛珠,猜想此人便是吴雕龙的夫人。说来也怪,他之前在岭南待了数月,也来过思竹帮多回,就是未曾碰见过吴夫人,若不是林邑发问,他还不知道吴夫人拜佛一事。
      见他几人进屋,吴夫人也起身相迎,姚川见她起步才发现这人右足有疾,似是脚腕处有旧伤,走路时两脚一高一低。
      吴雕龙赶忙去扶自己爱妻,口中念道:“你坐着就好,青儿,还不来照顾你娘亲。”
      吴青动作也快,连忙走至吴夫人身侧,却见她摆了摆手,硬是往前走了几步,双眼直勾勾盯着面前这人。
      她在看着姚川。
      这人眼神颇为怪异,她从上到下看了姚川数遍,最后将视线停在他眉眼之间。姚川心内微诧,面上却敬道:“吴夫人,晚辈乃是双龙门姚川,今日特来拜会帮主和夫人。”
      吴夫人先是轻轻点头,随后又摇了摇头,说道:“你……”
      她只说了一个“你”字,又不再开口,反倒是吴雕龙接道:“姚兄弟远道而来,还是先入座吧!”
      姚川双眉微皱,转头与林邑对视一眼,只见林邑上前一步,拦住了吴夫人去路,说道:“晚辈无礼,还望帮主和夫人莫怪,只是我二人此来岭南实有要事。我见夫人神色,似是知道我二人所想为何,若是如此,不如先将问题解决,我与姚兄也好放心入宴。”
      吴雕龙听言面色一变,此人言外之意便是自己设宴另有作图,似是想要谋害他二人。他双眼一瞪,张口就要大骂,却见姚川上前一步捉过林邑手腕,将这人带至自己身后,又朝吴雕龙回道:“林邑心直口快,还望帮主莫怪,不过他之所言亦是我之所想,既然夫人知晓实情,还望相告。”
      房内一时静谧无言,杨一霸双眉紧皱,吴雕龙和吴夫人都是一脸无奈,只有吴青和杨闲泠颇为讶异,不知几人间发生了甚么。
      最后还是吴夫人先开口,她仍旧盯着姚川,声音轻柔,问的却是:“你可有娶妻生子?”
      她此言出乎众人意料,姚川也是微一愣神,片刻后才道:“晚辈已有心上之人,但还未娶妻。”
      吴夫人神色复杂,她沉默许久,最后看了看吴青和杨闲泠,说道:“青儿,你先带闲泠出去,再将门外众人屏退,没有我的吩咐,不许外人靠近此屋半步。”
      吴青满脸纠结,他心中疑窦丛生,但终究不敢违背母亲命令,只好带着杨闲泠退出屋外。
      待他二人走后,吴夫人才由吴雕龙搀扶着缓缓坐下,她朝姚川说道:“我知晓你有何问,也知道你要的东西在何处,只是……要我将实情相告,你需得答应我一个条件。”
      “……甚么条件?”
      吴夫人抬头看向他,缓缓说道:“你这一生可以娶妻,却不得有子女。”
      她话刚一出口,吴雕龙便皱着眉转过身去,朝她说道:“悦儿,你又何必……”
      吴夫人却不理他,只是朝姚川追问道:“如何?这个条件你可答应?”
      杨一霸拍了拍桌子,叹气道:“我说老嫂子,当年方大哥对你我都有恩义,你又何必、何必这般刻薄?”
      吴夫人却摇头坚定道:“当年他叫我立下毒誓,要我子子孙孙都践此诺,可有人为我辩白一二?杨大哥,若是有朝一日闲泠出了事,你也会同我一般刻薄的。”
      “可是姚川也算是你的……”
      他话音突地一顿,最后还是长长叹了口气。
      姚川听得云里雾里,可他既已到此,还是不想空手而归,便打断道:“几位前辈莫要争执,姚川立誓便可,总归……总归我这一世也不会抱得麟儿。”
      林邑自进屋后便静默不语,现下听言才抬眸睨了他一眼,却见姚川朝他一笑,他心头微动、转目不语。
      姚川这话说得果决,就连吴夫人也是一愣,她喃喃道:“好,不愧是方震天的徒弟、不愧是我李家的儿郎。”
      听她说甚么“李家儿郎”,姚、林二人皆是面色一变,却又将疑窦暗压心底。
      “你三月到岭南时,我便知晓此事不能善了,现下你去而复返……定是藏宝图一事叫人发现了,是也不是?”
      姚川也不多瞒,回道:“吴夫人既已知情,晚辈也不相瞒,我二人的确是为藏宝图而来。现今双龙门势力大减,朝廷也趁机在京畿之地安插人手,想必不出十年,北边便会有后起门派,它由大齐朝廷一手扶植,自然能与双龙门分庭抗礼,到时中原武林定会再起波澜。若是在这风起云涌之时,藏宝图一事叫人刻意泄露了出去……便是在这边陲之地,思竹帮又能躲得几时?”
      他未言明是谁,但在场诸人都已明白,双龙门立派不正、势力又极大,早已是大齐皇帝心腹之患,而这江湖只有乱而不倒,才对朝廷有利。吴夫人听罢笑道:“你不必威胁我,我这辈子已过大半,今生早无所求,只盼青儿能安稳一生。”
      她双眸抬起,望向姚川,喃喃道:“现在算来,已过了近三十年。三十年、三十年……我竟在这处待了一辈子……”
      姚川见她感怀,也不由劝慰道:“吴夫人还是保重身体,若是今日不便,也可明日再言。”
      “不,我在心中憋了许久,又如何能不说?
      “三十年前……我还只有十余岁,甚么都不懂,当时我娘只唤我‘悦儿’,却不愿告知我姓氏。多可笑啊,我长了这么大,却不知自己叫甚么,她死之前只叫我守在岭南,说是总有一日会有人来寻我。”
      “我并未久等,我娘死后只过了一年不到,果真有人来寻,那几人皆同我一般年岁,说的都是中原官话,其中为首一人生的高大俊朗,另外两个都唤他师兄。我当时便想,是他吗,这人当真愿意带我离开此地?”
      她说这话时目光又柔又静,似是在回忆年少时一个朦胧美梦,可那些往事明明切实发生过,此刻想来,却是遥不可及。
      林邑闻言突一挑眉,心中暗忖道:吴帮主身量中等,来人必不是他,只怕是……是方世叔。他又看了看屋内几人脸色,都见其面露伤怀之色,心内登时恍然,或许这段往事不只发生在方震天与悦儿之间,这里的几人,当年哪个不是少年儿郎?
      “他说他叫方震天,来此处是为了寻回师门的一件宝贝,而此物的线索却在我身上。他与我同年同月生,只比我大了几天,却硬要让我唤他大哥,我嘴上不服气,心里头却高兴。我同他……同他们一路寻来,结实了许多人,其中便有杨大哥和我夫君,我们那时都只有十余岁,亦是头一遭离开家乡、踏上江湖,众人间唯有他沉稳可靠,便都认他做大哥。”
      “……大漠、重山、江河,我们去了许多地方,见识了形形色色之人,也知晓了双龙门建派往事,可最后、最后却发现,那东西就在岭南。哈哈哈……方大哥那时到底年轻,他以为万事都有因果,却不知我是起因、他却是结果。”
      姚川听的一头雾水,仍是皱眉不解,林邑却反应了过来:“岭南……你与南安王李怀义有关,难不成……你唤作李悦?”
      吴夫人这时才注意到屋内这位白衣公子,她赞许地看了他一眼,说道:“不错,此间种种,我也不愿再提,只是最后,方震天拿到了藏宝图——也就是曾经李怀义手上的那一份,他也借此重塑了双龙门。”
      姚川疑声道:“难道藏宝图不只有李无手中的三张?”
      “不错!以我们当年所察,李无只动了极少财宝,即是作双龙门创派之用,另外两张,应当已被牟运海所毁。可前朝财宝如此之多,那老皇帝还想着送出皇子东山再起,哪会只将其埋在一处,他给了李无三张藏宝图,算是报他舍命护送皇子之恩。只是,除了他手中三份,早前被老皇帝送出宫的,应当还有三份,其中一份便在南安王李怀义手中,因此他才得以在乱世中站稳脚跟,却不料前朝气数已尽、煌煌天意难违,他最终还是败于刘固之手。”
      林邑听到此处,心里却有些疑惑:方世叔既然能找到岭南来,还能说出“寻回师门宝贝”一言,按理应该早知藏宝图一事,双龙门内流传的藏宝图真的已经被毁?还是说……这不过是方世叔所布迷阵?
      疑云未散,林邑又试探道:“前朝末年割据势力众多,但能与李家皇朝有所牵扯的,除了南安王李怀义,应当只有卫谦的幕僚李据,而卫谦、李怀义又偏偏是乱世中起家最早的两股势力,后来更成了太祖的心腹之患……原来如此,想来他们均是靠藏宝图在乱世中站稳脚跟——看来方世叔早已想到了这点,才会千里迢迢来岭南寻人,寻的便是李怀义之后。”
      “……不错,你果真聪明,只是恩怨已散,期间种种,我也不愿多提。不过我可光明正大地告诉你,方震天寻得的藏宝图都在我手中,我曾发过毒誓,永生不会动用,留待后人来取,若是我活着时等不来那人,便由我子孙后代守着这藏宝图,生生世世不出岭南——你们既已寻来,我现在便可双手奉上。”
      姚、林二人对视一眼,皆是面露难色,姚川暗道:怪了,为甚么师父只拿走了其中一份,却将剩下的藏宝图交给吴夫人?听她口气,明明是与师父交情匪浅,又为何与其三十年不曾见面?
      他正思忖难断,林邑突然问道:“姚兄,你想要这宝贝吗?”
      他未压低声音,以致屋内之人纷纷抬头看向他二人,吴夫人皱眉道:“你既追至此处,难不成不想拿走此物?还是说……方震天没有将真相告诉你?”
      姚川心中思绪万千,最后还是下定决心,朝吴夫人说道:“如此还烦劳吴夫人将宝物取出。”
      吴夫人轻笑一声,摇头道:“不必去取,我知你今夜要来,早将其准备好了。”
      只见她随手摘下腕处佛珠,握在手中细看几眼,口中喃喃道:“方大哥,你这物件好歹伴了我多年,此时却是要物归原主了。”
      她长叹口气,终是将其递给了姚川,摇头说道:“你所求之物就在其中,拿了便走吧……如此也好,我与他也是无有恩怨了……”
      姚川伸手接过,朝吴夫人拱手敬道:“多谢前辈!”
      他朝林邑递了一眼,二人便想起身告退,吴雕龙忙叫道:“贤侄——”
      他眼神复杂,口中似乎还有许多话要交代,最后却也是长叹一声,摆手道:“老杨,还是你替我说罢!”
      杨一霸心中明了,他拍了拍姚川肩头,将姚、林二人送出了府门。此时天色已暗,幸得府门外还挂着两盏灯笼,不至于黑的寻不得路。
      杨一霸一路走来俱是沉默,将他二人送至府门外才开口说道:“姚兄弟,你莫要怪罪我这老嫂子,她、她也是个可怜人……”
      “吴夫人有甚么苦衷,难不成是她与方世叔之间……有过甚么?”林邑挑眉问道。
      杨一霸苦笑道:“看来方大哥当真是甚么都没告诉你们,当年我们一行人一路走来,都知晓她心悦方大哥,只不过——”
      姚川皱眉道:“我师父和师母少时便定了亲,师父当时应该已有婚约在身。”
      杨一霸叹道:“便是如此,只是你师母远在中原,方大哥为了保护她从未向我们提过,我们都当他与悦儿姑娘会是一对,没曾想……总归他三人之间另有一番情仇,方大哥心中从始至终只有你师母一人,悦儿知晓后恼羞成怒,最后竟以藏宝图威胁,若是方大哥不愿娶她,她便毁图自尽。”
      姚川还是不解藏宝图为何会在吴夫人手上,但听几人意思都是不愿再提,他也只好皱紧眉头追问道:“后来呢?”
      杨一霸仰头闭目,低声道:“她一心仰慕方大哥,但自始至终都不了解他,呵,说起来,我们当中恐怕无一人真正懂他,或许只有你师母才……若论心狠,悦儿又怎么比得过方大哥?他三十年后尚可孤身入局、以命相搏,遑论三十年前少年意气之时?
      “方大哥听了她话,只是将饮血刀递过,说道‘我问心无愧,但你若是恨我,便一刀杀了我,我二人这才是两不相欠’”
      姚川面色难看,说道:“这、这不是故意逼她?师父他究竟……”
      “你不明白,当年的我们也不明白,为甚么一向沉稳的方大哥会做出这种事?可悦儿当时已被恨意冲昏头脑,竟然真的砍了下去。最后……方大哥虽捡回了一条命,却好长一段时间重伤难起,而他与悦儿之间……似乎还发生了甚么,总归我也不晓,只知道他二人再也不曾见面,而方大哥也并未拿走余下的藏宝图。”
      他说完后三人皆是不语,姚川又将袖中的佛珠拿出来看了一眼,低声道:“师父,您老人家当年究竟发现了甚么,又为何要以命相赌?”
      只是佛珠却不会说话,它静静躺在姚川手心,借着月光发出幽幽淡色。姚川看了许久,突然双目一沉,将佛珠紧紧攥在手心,他右手猛然运力,顷刻之间便将佛珠撵做了齑粉,待杨一霸发现时已是来不及了,他愣愣望着姚川,说道:“你、你……”
      姚川将手松开,夜风一吹,他手中细粉便四下而散,也不知被风儿带到了何处。杨一霸还想伸手去捉,却被姚川拦下,那人急道:“姚兄弟,这可是你发了毒誓才拿到的宝贝,怎的又把它毁了?真是糊涂啊!”
      姚川笑道:“此物留着也是贻害江湖,只有亲手毁去我才放心。至于那毒誓嘛,杨大哥不必挂心,我夫人哪般都会,就是不会生孩子——那誓言于我来说无甚要紧!”
      他将事情办妥,心中大石总算落地,这会儿也露出些笑意来,又转脸看向林邑,却发现那人也直勾勾地看着自己。两相对望,姚川心头顿觉一热,哪还愿多想这江湖恩怨?
      二人随即朝杨一霸告辞别过,待走至马厩旁,林邑却忽然问道:“你难道不觉奇怪?他二人言辞虽未相悖,但细思下来……又像是两副残图,只有拼凑在一块儿时才能窥见当年真相。”
      他自顾自喃喃道:“就好似……他们二人,不,应当是他们三人各自都与方世叔有过约定,彼此间却不知晓,直到……直到三十年后你来了岭南。”
      姚川心中咯噔一下,突然又想起了杨一霸口中那句“孤身入局、以命相搏”。他脑中一阵混乱,一时想不明白这局究竟是谁设的,是白玉莲、叶项鸣?是江敛波?抑或是……是师父?
      只是如今万事皆休,此番结局又是他老人家愿意看到的吗?
      姚川思略良久,最终只是长叹了口气。
      林邑将手搭在他肩上,斟酌一二,还是开口说道:“适才吴夫人唤你‘李家儿郎’,她自己也是李怀义之后,姚兄……你……”
      “我知道。”姚川轻叹口气,却是语气笃定,“过往恩怨难由己,我非亲历者,不敢妄评对错。英雄也好、小人也罢,如今都已作古,再怎么计较也无用,这时候还说甚么前朝遗孤,不过是道催命符,我只知道我是姚川,不是其他人。”
      林邑心下一松,长长呼出口气,又拍着他后背轻笑:“姚大侠心胸开阔,非常人能及,有想不明白的事儿也莫要多想了,许多事情也旨在‘难得糊涂’。”
      “难得糊涂……”姚川低声念道,又回望林邑,那人却已吹了个哨子将黑风唤出。
      林邑朝他一笑:“岭南亦有好山好水未赏,川哥何必自寻烦恼,天色已黑,咱们快走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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