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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与疯子交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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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雪下得无声,屋内却是一片昏黄与暗影的交错。老旧的吊灯接触不良,将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拉长、扭曲、纠缠,又分开。
苏檐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眼尾泛红,像是哭过,又像是醉意未消。
她仰着脸,看着近在咫尺的王子瑜。
这张脸,这个怀抱,这个呼吸的频率,都和她记忆里的那个人一模一样。
可她知道,他不是。
王子瑜的手指扣在她的腰上,力道很重。他的呼吸喷在她的唇边,温热,带着淡淡的酒气,和她自己的混在一起。
“苏檐。”他低声叫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答,只是闭上了眼。
在双唇即将相触的瞬间,一滴泪从她的眼角滑落,冰凉地砸在两人之间。
王子瑜的动作顿住了。
“……你不是他。”苏檐轻声说,声音轻得几乎要被风雪淹没。
他沉默了一瞬,随即冷笑一声。
“这不就是你想要的吗?”他扣住她的下巴,强迫她看着自己,“一个和他长得一样的人,一个能陪你度过漫长夜晚的人。”
苏檐的指尖微微发抖,她反驳不了,因为他说的没错。
是啊。
她真的太寂寞了。
寂寞到宁愿自欺欺人,也要贪恋这一点点温度。
苏檐的脑海里闪过无数画面——
王子瑜站在雪地里对她笑的样子。
王子瑜把围巾摘下来裹住她冻红的耳朵的样子。
王子瑜最后一次抱她时,在她耳边说的那句“等我回来”。
……
可他没有回来。
回来的,只是这个有着和他一样面孔的陌生人。
她知道自己卑鄙,知道自己可笑,可她没有办法。
没有他的世界太冷了,冷到她宁愿沉溺在虚假的温暖里。
碎盐似的雪粒擦着窗飘,刚沾上就掉了,屋外风声呜咽,像是某种悲鸣。
灯又闪烁了一下,最终彻底熄灭,房间里陷入一片黑暗。
只有两人的呼吸声清晰可闻。
王子瑜的手缓缓松开,退后了一步。
“苏檐,”他的声音在黑暗里显得格外冷,“你连自欺欺人都做不到彻底。”
说完,他转身离开,脚步声渐行渐远。
苏檐站在原地,没有挽留。
她慢慢地蹲下身,抱住自己的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雪光从窗外透进来,照在她的身上,显得单薄而孤独。
苏檐的眼泪终于决堤。
她知道,自己又一次输给了寂寞。
隆冬的雪下了三天。
整座江城被埋进苍白的寂静里,苏檐赤着脚,踩过新积的雪。
单薄的丝绸睡裙贴在身上,被风掀起时,露出发青的膝盖。她走得很慢,左脚踝上一根红绳铃铛叮叮响,在雪夜里清脆得刺耳。
右手攥着半瓶葡萄酒,暗红的酒液随动作晃荡,偶尔溅在雪地上,像一滩干涸的血。
行人纷纷避让。
“疯子吧……”有人嘀咕。
“更像乞丐!离远点,说不定身上还带着那种病呢!”
“什么味儿啊?”
“小圆,在大街上看到这样的就叫疯子,不要叫姐姐,不对,理都不要理。”
她听见了,忽然笑起来。笑声惊飞了电线上的寒鸦,黑压压一片掠过她头顶。
确实疯啊,毕竟谁会对着空气喊一个死人的名字?
“王子瑜——”
声音散在风里,没有回响。
她一直走到城外的断崖。
跪坐在雪里,仰头灌酒。
酒精灼烧喉咙的瞬间,她错觉自己又变回那个十六岁的少女。
“檐檐,看雪。”少年王子瑜呵着白气,将她的手包在掌心,“等我们老了,就在这儿盖间屋子,天天看雪。”
她当时怎么答的?
“谁要和你一起老呀!”
“不是昨天...答应了吗。”他冻红的耳廓擦过她的下巴,前额抵在她大衣的毛领上。
“凉死了。”少女揉乱他的头发,欢快回应,“是不是故意的?是不是故意的?”
她手唰地窜进他的衣领,后者连忙后退求饶。
葡萄酒瓶重重砸在崖边上。“哗啦”一声,玻璃碎片混着酒液炸开,有几粒溅到她小腿,划出细小的血痕。
“大骗子。”
雪更大了。她抱紧自己,左腕的咒印隐隐发光。
一年前,她花光所有积蓄,拍下这枚咒印,立马许下心愿,睁开眼,爱人就在眼前,
他说:“谢谢你,檐檐。”
“是不是冷了,我们快回家吧。”
笑容凝固,不是他。
他的话,第一秒会质问自己付出的代价,第二秒,不惜自杀弥补代价,在那之前,会留下无法得到回应的一句。
“你过得好吗?”
被骗,也是意料之中。同时,苏檐也对自己撒谎,带他回家。
“好啊。”两人十指相扣。
冰凌垂下,斩断思绪。
她对着虚空举起流血的手腕,咒印红光映亮冻裂的脸颊,
“时间为我停留百年……”
“等你为我落一场雪。”
这是他的承诺,她不想忘记,所以当成召唤祂的咒语。
身后传来积雪被踩踏的咯吱声,她缓缓睁开眼。
黑色大衣从后裹住她,体温混着雪松香笼罩下来。修长的手指替她擦去颊边结冰的泪痕,动作熟悉又温柔。
“回头。”
是王子瑜清润纯正的音色。
25岁之前,都是这般干净温柔,之后,苏檐复刻的他,声线又低又磁,苏檐也欣然接受,即便灵魂不是他,□□却是。
但是苏檐还是贪恋着原来的他。
她没动。因为她太熟悉这场幻觉了,甚至能假想出温热的触觉。
“今年换新把戏了?”她嗤笑,“你不知道我有多想靠近你,可现在我好像快忘记你的名字了。”
苏檐站在悬崖边缘,低头望着深渊。
下一秒,她张开双臂,仰面倒下。
风从耳畔呼啸而过,心脏在失重中悬到喉咙口。雪粒像刀片刮过脸颊。
心世界里,苏檐歇斯底里地咆哮。
无论是神还是恶魔,请把我的灵魂拿走吧,我的爱人比我更应该活下去。
我愿意献祭我的一生,倘若不够,那就让我堕入无间地狱来偿还吧。
下坠,下坠。
原来死亡是这种感觉......
肺里火烧般的痛,四肢逐渐麻木,视野被黑暗蚕食。而最痛的是心脏,随着每次微弱的跳动,都在撕扯她的灵魂。
直到——
“哇哦,吾来啦!”
一声欢快的呼喊从天而降,苏檐还没反应过来,就被一双炽热的手臂猛地箍进怀里。
接着就被猛地推出,整个人悬停住,她努力睁开眼。
一米外,是个皮革紧裹的妖娆身材,视线只能勉强够到她锁骨,但能辨认出是女性。
女性?三米高的女性?
下一秒,她闪现到悬崖另一侧,暗红色的犄角从她蓬松的卷发间钻出来,黑色羽翼在她身后舒展,空气里闪烁着火星。一秒内,苏檐就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了。
“高兴吗?惊喜吗?”女人低头,咧开嘴,露出森白獠牙。
一根修长锋利的指尖抵上苏檐的下巴。
苏檐努力仰起脸,浑身发抖,却硬是咬住牙关没让膝盖软下去。
紧接着,一声响指,冷风骤然割过脸颊。
苏檐踉跄着踩到实地,碎石从她鞋边滚落,久久听不到回音。
两个诡异的男孩早已候在那里。左边白衣静立,绷带缠住双眼,双手揣进袖口。右边黑衣破布,交叉蹲下,直勾勾地盯着苏檐,脚边还有一个铁盖。
“我是天使哦~”只见她凭空抽出一条蕾丝手帕,声音颤动,“吾听到了汝内心深处绝望的呐喊,感动上天,特意派吾来实现汝的愿望。”
苏檐嘴角抽搐:你敢把头上的角和黑色翅膀收起来再说一遍吗?
她捂住腹部被划开的肚皮,面色阴冷,不为所动,内心思索着。
这或许是个机会。但与疯子交易,一定要步步谨慎。
“主人,”犬样男孩站起,但身高只到她的大腿,“这个卑贱的人类好像看出来了。”
“纳尼?!”女人捧住脸颊,三根黑色指甲挥起,犬样男孩的脸瞬间血肉模糊,但他丝毫不动,苏檐咽口水,又悄悄后退几步。
她继续扭捏着妖娆的巨大身体:“《演技大师课》又白看了!啊一古,哦多尅~”
远看这个戏精,苏檐吐槽:戏够多,没白看。
“主人,”白衣男孩幽幽开口,站在女人左边,“她时间不多了。”
女人停下,歪头一笑,犄角骤然伸长抵住苏檐咽喉:“那么,人类,要听听恶魔的契约吗?”
目光剐过苏檐的手背,那枚荆棘状的咒印正在皮下蠕动。她俯身,鼻尖几乎抵上苏檐的眉心,呼出的气息带着腐锈的铁腥味。
“我知道。”苏檐抬起手腕,任由咒印在苍白的皮肤下泛出幽蓝。
“啧啧,就喜欢和聪明人交易——”犄角轻轻划过苏檐的颈动脉。一滴血珠顺着锁骨滚落。
“不过呢~”她掐住苏檐的下巴,“即便回到十年前,因果的齿轮还是会碾碎你珍视的一切哦?”
苏檐睫毛都没颤一下:“不用你操心。”
第一次见到如此镇静的蝼蚁,恶魔狐疑片刻。
鲜血从她指缝间簌簌地漏下,苏檐刚想张口催促,便立马咽了回去。
“不过,你的代价……”恶魔展开三根手指,浮现出十八幅微型图景——
刀山,油锅,石磨,硫磺,蠕虫......
“不够看啊。”她突然用指甲刺进自己掌心,黑血涌出:“按规则,你顶多下到三层。”
“不够啊,不够啊,太轻了!太轻了!!”
“你知道折磨蝼蚁最痛苦的方式是什么吗?”
“你知道怎么样才能痛不欲生,生不如死吗?”她猛然逼近,眼眶漆黑,上下齿咯哧脆响。
“哈哈哈哈哈——!”笑声震落悬崖边的碎石。
“我接受。”苏檐打断道。
她的伤口正在结冰,寒意顺着血管攀爬,心跳越来越慢。
“好吧,好吧,真没意思~”恶魔撇嘴抽出一卷轴,指尖划过,随后将卷轴翻转。
苏檐盯着这团鬼画符,又是眼睛,又是蚂蚁,又是人形。
没有余地,她伸手按向卷轴,咒印突然暴起刺穿她的手掌。
“成交。”四面八方传来男女参半的声音。悬崖开始崩塌,而苏檐在坠落中看见——
恶魔按下她的血,俯冲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