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我在BE路上越走越远 ...
-
“义父,我难受,你帮帮我,好不好?”
男子面色潮红,软倒在床榻上,忽地听见“吱呀”一声,见到了心心念念的那人。
“陛下,你这是?”
闵焉撩开帘帐,只看了一眼,也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陛下可唤了太医?”
“唉……臣这便去看看,陛下请忍耐片刻。”
闵焉心下不忍,高呵一声:“来人,去请太医,要快!”
又命人端来了一盆凉水,闵焉沾湿巾帕,扭了水,小心坐在床边,为方荀擦拭着额头、脸颊。
“义父……”
方荀微微张开了眼,又快速阖上,双手紧紧地抓着褥子,指尖泛白,嘴里溢出几声:
“唔……义父,帮我……求你。”
闵焉的每一次触碰都让方荀心头产生一阵燎原之感,皮肤酥麻,直达灵魂深处,让他渐渐不满于此。
于是,他第一次违弃了先前所学,抓住了闵焉停在脸侧的右手:“义父,求你。”
闵焉顿时怔住,刹那与方荀双眼相对。
“陛下!臣来迟了!”
殿门被大力推开,一个模样惊艳的男子闯了进来,只是言语间作了一礼,就迅速小跑到床榻边上。
“国师大人,还请移位。”
闵焉闻言也不计较男子的失礼,右手动了动,没挣开方荀。
奚庚的出现让方荀恢复了一点意识,但手上却不放松。
“陛下,得罪了。”
说罢,奚庚放下药箱,直接上手,将方荀的手拨弄开来,却不想瞥到闵焉手腕上的一抹红色。
“小崽子,力气不小。”
奚庚有些好笑,暗暗施了一道术法将方荀弄昏,才对闵焉又行了一礼:
“大人且稍等片刻。”
熟练地打开药箱,奚庚取出几根银针,依次扎在方荀的穴位上。
许久,奚庚拂了拂额上不存在的汗水,笑对闵焉:“国师放心,陛下已经无碍。”
“嗯。”闵焉一直站在旁侧,直到此时他才看清奚庚的模样,是白发半束,是他未曾见过的。
“国师……国师饶命,微臣来迟了。”
恰在此时,殿门再次被打开,是小林子和气喘吁吁的太医孙执。
一时间,所有人都愣住。
“你是谁?”
闵焉率先反应过来。
“奚庚。”
奚庚只答了名字,至于他应该是谁,他暂时也想不出来。
维护世界的秩序,使得善与恶达到一个平衡状态是奚庚的任务。但他只能干预,却不好直接改变众人的记忆。
这也是奚庚当初为何选择了在柳宜婴面前做一个“神仙”,却骗姜蕤称自己是他的祖师爷的原因。
柳宜婴经历“重生”,再遇到神仙也能理解,至于姜蕤,他不清楚自己到底是谁,自然也不知自己的祖师爷是谁。
“国师,微臣这就为陛下诊治。”
孙执还没忘记自己的使命,接过小林子手里的药箱,就要上前。
奚庚见此,自觉地退到一旁。
闵焉也不阻止,先前不知奚庚的身份,此刻他也担心方荀有所不适。
“咦?”
孙执探了一下方荀的脉象,深觉奇怪:“陛下此刻血脉通畅,并无大碍。”
“嗯,你下去吧。记住,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是,是,微臣谨记。”
孙执身子一抖,险些咬到舌头,嘴角也不由抽搐起来,连忙退却。
奚庚见状也只是笑了笑,迎上闵焉探寻的目光。
“小林子,今日,陛下见过了谁?”
闵焉转头看向床上好不容易安定下来的方荀,目光不免复杂起来。
“回国师,陛下今晨并未见过哪位大人。”
“既如此,这药,是陛下自己下的了?”
闵焉声音一提,小林子便急忙跪地:“国师,小、小的不知。”
“这也不知,那也不知。甚至是未曾请太医……小林子,你好大的胆子!”
“国师,小的知错了。是陛下、是陛下自己……”
小林子待在方荀身边几月,也见过闵焉许多次。他深谙处世之道,自然也知道闵焉这人,看似最为温润,实则最为疏淡。
“来人,将小林子拉下去。”
小林子面色瞬间灰败,张口要再解释什么却终是颤抖着唇,任侍卫将自己拖了下去。
闵焉收回视线,看向奚庚:
“你,是谁?”
“诚如国师所见,一个医者罢了,”奚庚知道闵焉的意思,“先前过于疯魔了些,听闻皇宫还有有学识的太医,想向他们讨教讨教罢了。
今日听到动静,草民心想医者仁心,自然不舍陛下出事,故……”
话还未尽,奚庚也知闵焉当听懂了,至于他信不信,这便不在他考虑范围之内。
想来奚庚也是有些疑惑,按理来说,他来到这个世界时应是闵焉与方荀初遇之际。
年少流落在外的皇子方荀,被国师闵焉所救,并认其为义父。
十七岁时,方荀认祖归宗,闵焉自是不愿再与方荀有所牵扯,方荀不许。
十八岁时,方荀捡漏,成了皇帝。
年少时那些隐秘的情思被无限放大,方荀给自己下了药,变向向闵焉表了心意。
闵焉自此大病一场,身体每况愈下。
方荀这才知道,原来闵焉从始至终只把他当做义子,毫无半分别情。
但方荀如今是皇帝,不再是那无依无靠的废物皇子,他想要的,绝对不会放过。
于是方荀假借求教之名将闵焉囚在了秋恒殿里,夜夜**。然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丞相等人知晓真相后直接逼迫方荀放了闵焉。
方荀自是不肯,一时陛下与当朝国师的风流韵事广为流传,惹得众怒。
闵焉后悔与方荀相知,万般痛悔之下,最后在一个雨夜自尽。
但世人不知,国师闵焉,最喜秋雨。
闵焉死后,朝臣日益离心,不过几年,肃王更是直接带兵反叛,改朝换面。
而方荀最后选择了陪在闵焉陵墓之旁。
一个王朝,就此落幕,当真是令人唏嘘。
“既然如此,先生也算得上陛下的救命恩人,”闵焉忽然开口,扯回了奚庚远走的思绪,“那便随我到国师府一叙,也教我能够报答您的‘恩情’,如何?”
*
“这就是国师说的‘一叙’?”
奚庚着重强调了“一叙”两字,闵焉说的好听,但将他威逼到国师府后,闵焉就命人十二个时辰不停地监视着他。
直到今晨闵焉仿佛才想起奚庚的存在,派人请他到牧心院。
不等闵焉回答,奚庚便寻了一个座位,施施然坐下,顺手捏了一块桌案上的糕点。
昨日变幻的装束已被破开,此刻白发披散在肩头,动作间,有几缕发丝垂落身前。
尝了一口,奚庚便皱着眉将糕点放下,转而看向闵焉:“难吃。”
“嗯。”
闵焉淡淡应了一声,手中的毛笔却是不停。
奚庚回想起昨日围在周围虎视眈眈的侍卫,有些好气,但转念一想,他想要改变闵焉的命运、离国的命运,就不免要与二人接触,与其昨日逃掉、日后再寻个身份,不如就好好地做一个医者。
如此一想,奚庚也能生出一些笑意:“国师担心我会危害陛下?如你所见,我昨夜不是也没能逃出去么?”
“是不想,还是不能,先生应该比我清楚才是。”
这是,又不信自己。
句句话不离试探……
“既然如此,国师将秋明院的侍卫和侍女都去了吧,”
奚庚冷哼一声,轻敲了桌子几下便起身走向闵焉,直至与闵焉一案之隔,方才缓缓俯身,似是承诺,“我会让国师知道我志在何方的。”
“大人,陛下来了。”
侍人在门外小心道。
闻言,闵焉将毛笔放下,微微抬头:“不见,便说我身子不好。”
“是,”侍人领了命,才回身就慌忙跪下,“参见陛下。”
“下去吧。”
方荀挥了挥手,缓步入内。
“义父可是受了风寒?”
目及奚庚,方荀凤眸微眯:“这是?”
“草民参见陛下。”
奚庚只是微微低下身子,作了一礼。
“一名医者,”闵焉掩袖咳了几声,再抬眸眼角有些许湿润,“陛下,恕臣无法向您行礼了。”
“既如此,免礼吧。”
方荀下巴微抬,示意奚庚起身,但又见奚庚挡在了桌案前,眉心一紧:“你出去吧。”
“不可。”
“不必。”
两道声音响起。
奚庚下意识与闵焉视线相对,见其唇瓣动了动,便别开眼,等着其说话。
“我近日恐怕都离不开大夫,就让他留在这吧。”
“义父都这般说了,那好。”
方荀此来也只是想看看闵焉的意思,至于奚庚,最坏的结果便是杀了他,但方荀却不甚在意。
“陛下,你又错了,我是臣,您是君,我并不是你的义父。
我们只是君臣关系。”
“那好,”方荀脸色一沉,顷刻又恢复常态,就近坐下,“昨日我在国师面前失了态,国师勿怪。”
“臣不敢,欲亦是人之常情。陛下年岁也近弱冠了,确实可以注意一下后宫了。只是这下药之人,陛下可有怀疑的?”
“正在查。”
“噗。”
奚庚心里乐开了花,这方荀,脑子是怎么长的?
“也好,改日陛下就命户部准备选秀一事。”
“国师,可我不想娶那些贵女,我想与喜欢的人长相厮守,我……”
“陛下,”闵焉声音一冷,起了身,“您是帝王,如何能将儿女私情置于家国之上?”
“可是我心上那人,他值得。”
方荀执拗无比,就差着直接告诉闵焉:他心悦他。
“不值得。没有什么比陛下的江山还要重要。”
似是自我劝解,闵焉有些不敢直视方荀的眼睛。
只要方荀闭了口,他们就还是君臣关系。
如若方荀继续,他们就是冒天下之大不韪,违背了纲常。
“呼,”眼角微红,方荀终是住了口,“国师可有喜欢的人?”
“臣之私事,不劳陛下烦心。陛下,臣倦了,您回宫吧。”
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闵焉,方荀才缓缓离开。
“你也出去吧。”
闵焉一下便脱了力,跌坐在椅子里,双眸无奈闭上。
“国师已经知晓了陛下的心意,还要继续留在离国么?”
“……”
“方荀本性不坏,留他一人在这里,恐怕不过几年离国就要被灭。
我怎么能如此自私?”
闵焉也觉自己是个笑话,数年相伴他都未曾勘破方荀的情意,而奚庚,一语道破所有。
“国师大义。”奚庚想起闵焉惨死、离国覆灭的场景,那时闵焉恐怕是知道大厦将倾,他也无能为力,这才一心赴死的吧。
“但,若离国命运真的如此,这是不是也意味着,它命数到了?
或许,国师当初不该扶陛下上位。
这帝位,最是滋长野心。”
“今日的话我就当没有听过。”
“国师,事实如此罢了。”
奚庚只希望闵焉早日看清方荀,如此,才能避免日后沦为方荀的禁脔。
离国当亡,奚庚猜想闵焉先前占卜之时就应该料想到了。
因他的不忍,他才会幻想有一日方荀能够知晓错误。可困在秋恒殿的日夜,他未能再卜一卦,否则,他便会看到离国命轨何其微弱。
“放肆!你可知你今日所说的话足够诛你九族?”
闵焉双眸瞬间睁开,扶案而起,然只得了一句:
“国师莫气。”
许是奚庚高于自己,许是自己在奚庚面前毫无威信可言,闵焉忽地感受到一股挫败感。他所说的话对奚庚而言不过可有可无。
“国师最是温润,发了怒,也不见半点可怖。”
奚庚好心解释,可正怄气的闵焉听了也没好转半分。
“哎,我有一法,可为两全之法,国师听否?”
“……”
又是沉默,奚庚便继续道:“如今朝纲初肃,丞相白战是可信之人,国师扶肃王上位,可保陛下余生无忧。
而国师,便成亲断了陛下的念想。”
肃王虽是个异姓王,但好在心怀家国,此法,不过是让命途向前迈进了数年。
“来人!”闵焉听完怒不可遏,“将他带下去关到地牢里!”
“慢着!”
奚庚无奈扶额。
他就知道,闵焉还是不舍离国就此覆灭。
“方荀是否有帝王之才难道你还不清楚?你最擅占卜之术,那卦象你看不明白么?”
方才的怒气被错愕取代,但也仅仅是一刹,闵焉眉眼微敛,落回座上:“你知道的很多。”
多到可以说是对整个天下都了如指掌。
但闵焉,不想认命。
自昨日起,方荀的情意,奚庚的深不可测,无一不令闵焉感到窒息。
他固然能从卦象中窥出一二天机,但却没有办法留住所坚持的事物。
“是很多,”奚庚摆了摆手,转了身,“那就请国师看着吧。”
*
“陛下,梧州、廿水等地遭逢连月大雨,洪水泛滥成灾,还请朝廷拨款放粮来赈济灾民啊。”
“是啊,是啊……”
“李大人说的对啊。”
“陛下,臣附议。”
顷刻,朝堂之上响起一片附和之声。
“陛下,”闵焉作了一礼,“微臣以为只是发放钱粮并不足够,还需要有人能代表朝廷施以恩泽。
梧州、廿水两地的灾患已不是一次两次,此来既可以及时了解灾情,制定救灾的方法,尽可能降低损失;
此外,亲自到场还可增强百姓对中央的信任和依赖,提高救灾效率,防止引发动荡,这无疑是一个良法。”
在方荀惊疑的目光中,闵焉接续方才所说:“臣愿赴梧州、廿水,请陛下恩准。”
“朕……”
“不许”两字萦绕在舌尖,但朝臣附和赞许的声音不断增大。
“允了。
国师切记路途艰苦,要好生照顾自己。”
尊崇、敬重,一如朝臣对闵焉。
“臣,定不负陛下所盼。”
待一切准备就绪之时,闵焉突生了恍惚之感。
不过是有人提了意见,他便迫不及待想要寻理由离开。到底,他也只是一个懦夫。
“大人,怎么离开也不唤我一声?”
奚庚倚着国师府门口的一根长柱,喊住将要登上马车的某人。
“……”
闵焉回头看了奚庚一眼,随即利落地撩帘入了马车。
“走。”
男子声音温润,又如珠玉碎落,带有几分冷冽。
车夫得了命令就驱动起马车来,一行人浩浩荡荡,渐渐远去。
得了,闵焉直接无视了他。奚庚见状笑了:
“我也不想同你去的,只是,谁叫我应该护着你呢?”
原本此次出行的人应该是肃王才对,彼时闵焉大病,这招揽人心的差事也就落在肃王身上。
奚庚撇了撇嘴,小跑跟上闵焉。
“大人!大人!”
马车内的人闭着的眸缓缓睁开,没有叫停的意思。
“大人!”
又是一道呼喊,闵焉这才撩帘探看。
是奚庚快走跟上了队伍。
“你想跟就跟,但不要影响我。”
“自然可以,谁叫我知道大人的病结所在呢?”
“你,入戏太深了。”
闵焉收回手,重新闭目养神。
“大人,走着太累了,我想……与你共乘一辆马车,可好?”
“不好。”
“大人当真无情,明明昨日还不是这样的。”
奚庚皱紧了眉,似有所指。
“清者自清。”
“大人说的都是对的。”
无声笑了笑,奚庚也不再逗弄闵焉。
抵达梧州,是在第三日的黄昏。
朝廷分派两批官员带着钱粮分别前往梧州,廿水两地,而闵焉一行,去的便是梧州。
因天色太晚,梧州又下着大雨,闵焉等人草草落宿于知府府上。
是夜,奚庚敲了敲闵焉的房门:
“大人,府里没有安排我的睡处……”
“滚。”
“大人~”奚庚学着话本里的人嗲着嗓音唤了一声,凑近了些,“但这雨委实太大了些,我害怕。”
“你——”
屋门的突然敞开带来一阵凉风,虽未及闵焉,闵焉却因奚庚的闯入匆忙将自己沉在水中。
“出去。”
隐隐带着怒气,奚庚想,他也不是有意的。
谁能想到这才没过多久闵焉就要沐浴。
“大人莫气,我这便出去。”
寒风带着雨水扑面而来,奚庚深深闭了闭眼,再睁眼时有了计量:
“大人还是快些出来吧。天寒了,当心水冷了着凉。”
“嗖”地一声,一支箭划破长空直直射向奚庚。
身体迅速后仰,奚庚才堪堪躲过。
“大人,快躲起来!”
闵焉自是明白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当即迅速起了身。还没有动作,一道白影闪过,顷刻就离了水稳稳落在地上,一件外袍也恰在同时笼住大半身子。
箭雨不停地落下,闵焉随身侧那人不停躲避,腰间的手却温度灼人。
须臾,箭雨止住。四个黑衣蒙面的人随之闯来进来。
“大人就待在原地,不要动。我去去就回。”
嘴角牵起弑杀的笑意,奚庚眼皮微掀,抬掌杀了出去。
闵焉忽觉,奚庚,到底与他不一样,这人是真的无情。白衣舞动,杀手在他面前一个一个倒地。
“受惊了。”
奚庚擦了擦脸上湿润之处,才走向闵焉:“不曾想这府上当真是藏龙卧虎。”
“多谢。”
闵焉后退了些,他断不能因为奚庚唤了自己几句“大人”就误以为他能掌控奚庚。
“呵,”轻哼从鼻间溢出,奚庚这才示意架子上的衣裳,“穿衣吧,人很快就要来了。”
如奚庚所说,知府陈思来请罪时做的可谓大张旗鼓。
但闵焉却不是好糊弄之人。
“所以照你所说,是因府上恰值侍卫轮换之际,才让杀手得了空?”
正堂高坐的人似乎只是平常一问。
“国师英明。”
“那你这官,是怎么安稳地做到如今的?
看来离国选官制度下也不免出了败类。难怪,梧州向来是富庶之地,竟也到了如今这境地。”
“大人,下官知错了,”陈思慌得一批,脸上肥肉颤了颤,硕大的身子瞬间跪地,“下官为了省开支,将府院不必要的人都赶走了,这、这才……”
“可我看大人赶来的速度挺快的?”
一直看戏的奚庚忽然来了一句,
“还是说,大人已经算好了时间,只等来收国师的尸?”
低头瞧了闵焉一眼,奚庚见之并无异色,又道:“陈大人还不说么?”
“国师……国师饶命啊,是前夜有人许诺给下官千两黄金,让下官在今夜听到动静后按兵不动,是真的,下官所说都是真的。下官若是知道他们是想行刺,是绝对不会答应的。
闵焉并不表态:“那人是谁?”
“下官、下官不知。”
“既然如此,你这官确实可以不做了。等候朝廷处理吧。”
折腾了许久,闵焉已是倦怠无比。
另寻了一处院子,这才歇下。
翌日看到门口的奚庚之时,闵焉又想起昨夜腰间的温度,以至于奚庚说了什么也没听清楚。
“……今日你出去要小心些。”
“嗯,嗯?”
“没什么。”
奚庚摇了摇头,他总会护住闵焉的。
如闵焉所想,梧州这一场洪水毁了许多人。行走在街道之上,两侧多是潮湿、甚至是开始发霉的残迹。
有人在临时搭建的避难所里苟息,有人已被大水卷走、湮没。
布施粥饭的棚所已然搭好,见到灾民吃到热粥后脸上的隐隐笑意,闵焉悬着的心稍落。
“重建房屋的钱款可有了着落?”
因还用得着陈思,闵焉便暂未令人将之关押。
“回国师,小的已经把从前积攒的银两全部拿了出来,眼下还是差着许多。”
“差着么?”
朝廷的拨款也只是象征性的,想要更多的钱粮还需从当地入手。
略一沉吟,闵焉才道:“去,召集梧州有钱有势的人家,看看能从他们手中募集到多少银子。”
闵焉盛名在外,奚庚知道解决梧州的事用不了多少时间。
这半月,奚庚旁敲侧击,询问闵焉的意思。奈何闵焉迟迟不表态,奚庚又怒了。
这狗方荀,值得闵焉如此?
闵焉回去时,又未曾知会奚庚一声。
此刻独留梧州的奚庚:好,很好。
*
秋恒殿。
“国师回来了?”
外面的宫人只是通报了一声,方荀就迫不及待起身,想要再早一些见到闵焉。
当初局势所迫,他不得已同意了闵焉所求。这半月,他日夜都在后悔。
朝臣算什么?江山算什么?他只想要闵焉。哪怕是,闵焉恨他。
少年逐渐成熟,已有了一些帝王该有的沉稳,闵焉对此,很是欣慰。
但想到这人对自己心思不纯,在即将触碰到方荀送出来的手之时,闵焉后退了几步。
“陛下。”
方荀见此,只是无声冷笑,熟练地抽回手,心中愈加坚定了方才所想。
“国师不必如此疏离的,不管如何,你曾经也是我的义父。扶养之恩,我没齿难忘。此番国师也算有功,可有何想要的?”
“陛下,肃王成锦,有大才,是可用之人。”
“你想要我封赏他?”
方荀似是不可置信,但转念一想,闵焉这人,心里只有家国,哪有别人。甚至是,他心中连自己都没有。
“那就依国师所言。不过,我可以求国师一事么?”
“陛下但说无妨。”
“能不要疏远我么?义父,我害怕。”
方荀声音一瞬间软了下来,似是哽咽。从前的点滴在脑海里闪过,终止于方荀充满情意的双眸。
灵台一阵清明,闵焉微微俯身行了一礼:“陛下,不可。我们只能是君臣关系。”
“算了,不说这些了,”方荀别过眼,转身对着宫人吩咐,“去,备膳,朕要为国师接风洗尘。”
“国师,不要再拒绝朕了。”
方荀故作凶狠,没给闵焉拒绝的机会。
不一会,闵焉端坐桌旁,看着眼前色香俱全的饭菜却没有半点食欲。
以他对方荀的了解,方荀的情思断不可能轻易放下,当真是磨人。
“可是饭菜不合口味?朕让膳房重做。”
说着,方荀就要招呼身旁服侍的宫女。
“不必,只是马车坐得久了些,还不太适应。”
闵焉拦住宫女,颇为歉意地看向方荀。
“既如此,那便算了。”
拿过桌上的酒壶,方荀添满了一杯,推到闵焉身前。
“那国师尝一下这桂花酿吧,入口醇香。”
“好。”
闵焉扯出笑意,举起酒杯微微抿了一口,如方荀所说,唇齿留香,甚好。
过了片刻,心头传来异样,隐隐有燥热之感。闵焉轻皱着眉:
这桂花酿,怎的如此灼人?
动了动手边的衣袖,凉意掠过,闵焉眉头舒展了些。
再看方荀,毫无异色。
闵焉不由疑惑:
自己的酒量何时这般的差了?
额上细汗越来越多,闵焉甚至有向方荀靠近之意,当下大骇,连忙站起:“陛下勿怪,臣今日身体不适,便先行回府。”
“国师?可要请太医为你看看?”
“无碍,臣回去休息一夜便好。”
眩晕感传来,闵焉轻揉着额角,声音也冷了几分。
“朕不放心国师,今夜你就留在秋恒殿吧?”
方荀眼底闪过笑意,上前扶住摇摇欲倒的闵焉,“国师也不必担心什么,旁人问起,朕便说是向国师求教而忘了时辰,故留了国师。”
“唔……”
耳边方荀说了什么,闵焉听不真切,只是感觉神识渐渐迷惘,被方荀带去了哪里。
闵焉愈发觉得燥热,但忽地碰到方荀手臂,那阵温凉让他很是舒服,让他想要靠得更近。
“滚!”
闵焉猛地蓄力推开方荀,事到如今,他又怎能不明白自己喝下的酒到底掺了什么。
胸膛剧烈起伏,闵焉喉头滚动几番,跌撞着回身,向殿门走去。
“义父今夜是走不出这秋恒殿了。”
身后方荀的声音有恃无恐,闵焉自知现在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他要离开,他,必须离开。
没走几步,闵焉就感觉身后贴上一具温凉的身体。
紧接着,一阵天旋地转,闵焉被方荀打横抱了起来。
“放我下来。”
闵焉晃了晃头,强行聚起精神,无奈手上绵软无力,对方荀没有任何影响。
“都下去吧,没有吩咐不许进来。”
方荀道了一句,在“吱呀”一声后,殿内只剩下了两人。
“义父,我喜欢你。”
方荀将闵焉放在榻上,轻声道了一句,也不管人有没有听清楚,便开始撕扯着闵焉的衣裳。
他想这一日已经很久了,他想要闵焉真正地属于他。
“畜牲!”
双手不知何时被压在头顶,闵焉只能感受到身上那双肆意游走的手。
“义父说的是,我就是那畜牲,竟然喜欢上了自己的父亲。”
方荀动作一顿,似是自嘲。
但那又怎样,这高高在上的人如今也是红了眼被自己压在**。
“啧啧,陛下真是——变态啊。”
“放肆!”
方荀寻声一看,是他在国师府见到的那个医者,“出去!”
“又下药,囚困国师,陛下不是变态是什么?”
奚庚就抱着双手,好笑地看着床上继续也不是,下来也不是的方荀。
“朕今日暂且不论你的罪,你再不下去,朕便令人现在就杀了你!”
方荀终是绕下床,拉过被子掩住闵焉的身子。
“这就出去,不过,”闵焉勾唇一笑,瞥了眼床上那人,“我要带国师离开。”
“你休想,来人!”
“呵,这是你自找的。”
闻言,没等方荀想明白,一根大棒就从头顶落了下来,随后两眼一黑,方荀“砰”地一声,倒地了。
“笨死了,以为殿外还有人守着你?”
踢开方荀,闵焉这才看向床上蜷缩着身子,意识不清的人:“这回总该死心了吧?”
一道术法,奚庚便带着闵焉回了牧心院。
“费力啊,闵焉,你好重啊。”
所幸庭院里没有人守着,奚庚也不会觉得此时小命不保的人还能知道自己在哪。
瞅了眼池子,奚庚故意对着怀里周身滚烫的克制的人说道:
“我早说了,你不了解方荀。你不信,这下好了,你中了药,你说我要怎么救你?
不如,就将你放在这池子里凉快一宿,也让你冷静冷静?”
“不说话?不说话我就当你答应了,省得我还要帮你放水、伺候你沐浴。”
似有所感,怀里的人哼了哼,将头死死埋在奚庚身前。
“咦?这是害羞了?不想让我看你泡池子?那好,我把你放下来这就走。”
奚庚依旧稳稳地抱着闵焉,却故意朝池子走去。
可闵焉此时难受极了,他既喜欢贴着奚庚的感觉,但潜意识里又在抗拒接近奚庚。
“呵,闵焉,你这是真不拒绝?”
奚庚能从池子里看见月亮的倒影,隐隐也能看到相互依偎的两人。
“哎,算了,你这身子骨,要是再泡泡这秋夜里的凉水,不知道还能活多久。”
等你醒了,我再跟你算你留我一人待在梧州的账。”
待将闵焉放下后,奚庚这才发现闵焉此时的脸已经红透。衣料间,是他那发烫的身子。
“这药下得比上回的还烈。方荀这是没打算放过你啊。没想到兜兜转转,他还是想要走上老路。
可你我之间没有别情……我还是帮你找一个干净的女子来吧。”
恰在此时,闵焉抬头望向声源处。这人聒噪极了,一直说个不停,但他也只能听进去些许。
方才他分明听到了,奚庚想给他找一位女子。
唇瓣被咬得泛白,闵焉极为痛苦,只是说了两个字:
“银针。”
“你想的倒是轻松。浓度如此之大,你以为用银针就能够帮你缓解么?”
分明说的是再正常不过的话,奚庚却感觉闵焉听了自己的话后神色暗了一瞬。
“放心,我一定帮你找个干净的女子。”
奚庚一拍胸脯,做着保证。随即找来一段红色的绸带:“我先将你捆住,避免你伤到自己。很快,我很快就会回来。”
“不要,求你。”
闵焉早没有之前的温润,奚庚仔细看了看闵焉床上的模样,只道“难怪”。
难怪,秋恒殿里夜夜不停。
“求你,帮我。”
似是委屈极了,闵焉眼角通红,溢出汩汩清流。
奚庚轻抿唇瓣,有些为难。
闵焉是极不服输之人,难得会露出这般求人的姿态。
如此,确实是难耐了。
*
闵焉醒来时看着床顶发了许久的呆。
昨夜种种,他都记得清楚。
“醒了?”
一旁的奚庚侧过身,倚着手看向目光放空的人。
“昨夜累死我了,闵焉,你要如何偿我?”
回答奚庚的是闵焉将被子往上一拉盖住了脸。
“你这是没脸见人了?”
奚庚不依不饶,他还有账未曾同闵焉清算,“放心,你全身上下我都看过,没什么好害羞的。你倒是说说,要如何报答我?如果不是我,你早就被方荀*了。
也就是我,被你弃在梧州,还巴巴地赶过来找你。这你又要怎么说?”
“多谢。”
被子里传来沉闷的两字。
但奚庚可不会就此罢休,他在这个世界受的气可太多了。
“还有呢?毕竟昨夜我可是辛苦极了,又是帮你疏解,又是为你沐浴,又是哄你入睡的。”
“那你要如何?”
一把将被子推下来,闵焉侧过头,迎上奚庚调笑的眼眸。
“你以为?”
眼神微敛,闵焉只道:“我会如你所说,亲自废了方荀,再扶肃王上位。日后,我与方荀再无瓜葛。”
“难为国师总算是想清楚了。只是,闵焉,你还是没有说要怎么报答我。”
心里咯噔一下,闵焉听出了这话里的几分执着。
感受到那道灼人的视线,闵焉转了个身,背朝奚庚,静默不语。
“怎么?你是害羞了,还是不想认账?”
“日后有机会再报答你。”
“既然如此,那好吧。不过,你今日可还去上早朝的?”
察觉到闵焉身子一僵,奚庚也就住了口。
“为何不去?”
*
“陛下今日偶感风寒,早朝取消,诸位大人散吧。”
小合子奉命来前朝传旨,对众人的议论声不能再熟悉了。
等声音小去,官员三三两两地离开,小合子才敢大着胆子,追上与丞相并行的闵焉。
陛下说过了,今日留下国师之事,要有人知道,但不需要所有人都知道。
“国师,国师留步啊!”
“小合子?”
闵焉与白战驻足,回身一看,也有了猜测。
“参见丞相,国师,陛下请国师去秋恒殿一趟呢。”
小合子扬起笑,只是看着闵焉。白战笑了一声和闵焉道了别便转身离开。
“走吧,去看看陛下有何吩咐。”
秋恒殿。
再次来到这里,闵焉心里多了许多厌恶与恶心。
小合子等闵焉进殿后便自觉地叫退众人,贴心地关上了门。
“义父,你昨日和那医者可是……”
方荀开门见山,闵焉却反问道:“陛下究竟想做什么?”
“朕只问你,你们……可是他帮你解的药?”
“无可奉告。”
“那便是了。”
方荀惨然一笑,撩过珠帘走到闵焉身前。额头上那红红的鼓起猝不及防闯入闵焉视野。
原来这就是“身感风寒”。
“为什么他都可以,就我不可以?义父,为什么?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哪怕是一点。”
眼底闪过嫌恶,闵焉别开眼,似是嘲弄:“一个人明知不可,还是动了那不该有的心思。他就应该被怜悯么?”
“我们又不是亲生父子,为何不可?”
“冥顽不灵。臣告退。”
闵焉不愿多说,转身就要离开。
他与方荀,这是彻底撕破脸了。
直至走出了秋恒殿,日光照拂在身上,闵焉还是感觉一阵虚妄。
方荀问的,为何奚庚就可以,他一瞬间竟也不知要如何说。
是啊,为何奚庚就可以?
“这院子里挂的灯笼是做什么的?”
奚庚在房里待了半日,轻揉着眼睛打开房门,便看到有侍女拿着各式各样的灯笼在面前走过。
“呃,回大人,这不是快到中秋了么,管家叫我们装饰装饰院子呢。这样也稍好一些。”
侍女拿举起手上的一个兔形的灯笼,大胆了些:“大人瞧,是不是很好看呢?”
“国师不阻止?”
奚庚想着依照闵焉的性格,应该是怎么冷清怎么来,他怎么会允许府上出现这些。
“唔,国师仁厚,便默许了。不过,国师好似还从来没有正式过过中秋呢。
我听小梅说,中秋那夜,皇城一道可是热闹非凡,甚至有人燃灯祝愿。
唔,国师勿怪,奴婢多嘴了。”
侍女听到动静,自知失言,得了闵焉的许可后就微微弓着腰小跑离开。
“来的真慢,”
奚庚见是闵焉,没个正形,啧啧叹道,
“你既然不过中秋,怎么忍心让自己看到这些灯笼?还是说,你在害怕?”
闵焉自顾自地走着,奚庚待其走近,声音小下去,凑到闵焉耳畔,神神秘秘:“原来闵焉你怕鬼啊!”
“嗯,我怕鬼。”
闵焉只给了奚庚一个关爱稚儿的眼神。
“哎,走那么快做什么?”
奚庚回身够了够闵焉翻飞的衣袍,没碰到,只能又跟了过去。
“哎?你……”
闵焉突然停下,奚庚偏了偏头,也止了步子。
二人就隔了几步远,奚庚以为闵焉要同自己说什么,结果闵焉什么话没说就进了屋,还顺手关了门。
“你这是做什么?”
奚庚在门外喊了一声,闵焉不应。
“皇帝跟你说了什么?你生气了?
我昨日才给了他一棒子,还以为他能安分一些。没想到他今日就找你了。”
“一棒子?”
原来方荀是被奚庚打的。
闵焉背倚着门,奚庚的话他听得清楚。
只是现在,他还想不通。
“你不应声那便是了?不如我今日就去弑君?
我这也是匡扶正义。让那不忠不孝的人做皇帝,想想都觉得难受。”
“吱呀”一声,闵焉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地拉开了门:“弑君?有胆色。”
眉眼柔和了一些,闵焉又继续道:“奚庚,你到底是谁呢?
你会医术,知晓许多秘事,武功绝佳,还能谈论着改朝换代时面不改色……”
“原来你还是怀疑我。那好吧,告诉你,其实——”奚庚拖得尾音长长,“我是鬼。”
奚庚没有告诉闵焉,他当时其实想的是,若他来这个世界不是为了赎罪,他会告诉闵焉——他是神。
眼下是神是鬼好像也没有什么影响,奚庚以为闵焉会不可置信,但闵焉只是一笑了之。
“那你是什么鬼呢?可有职位?”
闵焉对此很是配合。
是人是鬼又有什么区别?他费心养大的孩子竟然对自己存了那不可告人的心思,甚至是想要用药,想要囚禁他。
从前他只想着方荀本性不坏的才是,以为凡事教导着他便好了,看来,是他识人不清了。
“唔,其实我只是一个勾魂的鬼差。”
“鬼差呀?那我死后,能求你一事么?”
奚庚不知怎地,听到闵焉说他会死的那刻,竟觉得胸口堵塞难通。
“这样的话,闵焉,你就欠着我两件事了。到时候我怎么找你还债才好?”
“嗯,两件就两件吧。我想,死后能逗留在阳间几日。毕竟,这山河,甚美。”
“只是如此?你死后,你的亲人呢?你的夫人呢?你都不要了?”
思绪忽地飘远,闵焉说的话渐渐飘渺:“我不会有夫人的,而且,我的亲人早已经被我克死了。你说,我这般的人,还有什么好留恋的呢?”
“闵焉……”
低低笑了笑,闵焉抬眼时已经没有了方才的神伤之色:“鬼差都像你一般么?身上都有腊梅的幽香么?”
奚庚忽觉自己今日的话有些多了:“你以为呢?
你要是留恋山河,何不求神明保佑你活得长久一些。”
“我不信神明。恰如……”闵焉侧头看了眼院里明黄亮堂的灯笼,“我不信燃灯许愿就能得到庇佑,不信姻缘树上系上红绸就能得愿。
我只信我。况且,神明若是真的有用,也不会降下天灾,带走了我的双亲。
奚庚,我的双亲最是信封神佛的。”
“那你今后可以信神,会有神明保佑你的。”
奚庚仔细一想,闵焉的从前有天道掌裁,但既然他都来了,他护佑闵焉又有何不可?
怎么会?
但他怎么会这么想呢?
奚庚眼神认真,倒叫闵焉找不到反驳的话来。
“……”
“好了,中秋那夜,我想你既然怕鬼的话,那我就好心邀你一同去外面看一下吧。”
奚庚虽然当久了神,但却从来不认为自己活了几万年就不能像人间刚及弱冠的男子那般。
他所想要的、他所欢喜的,他所厌恶的……他会去求取,他会去击杀。
奚庚是神,却不是无欲无求的神。
“朝中事务繁多,恐怕……”
奚庚听懂了,闵焉这是拒绝的意思。
“无碍,我总有办法的。”
*
“闵焉,闵焉?”
奚庚敲了敲门,直接推门进去。
“人呢?怎么不在?”
想到某种可能,奚庚有些怒了:“是宁愿去皇宫里看那方荀,也不愿意同我出游?”
亥时。
闵焉特地去了皇宫一趟,回来时走走停停,生生磨了许久。
“去哪了?”
落了轿,方掀开车帘,闵焉就感受到了奚庚的怒气。
但奚庚又气什么呢?他又不曾答应过奚庚的。况且,是如今这境况。
“方从宫内回来。天色太晚了,进去吧。”
闵焉无视奚庚自内向外散发出来的怨气,闭口不提出游一事。
“站住,你看错了,天色尚早,”一把抓住闵焉的手腕,奚庚将闵焉拉扯过眼前,“我们……”
“走吧,去看看。”
闵焉轻叹了一口气,只一句话就瞬间消解了奚庚的怒气。
“哼。”
奚庚嘴角微勾,拉着闵焉就绕到了长街上。
眼下确实人烟稀少了些,闵焉却觉得这样正好。
不会有太多的人,他不用担心什么。
“走,去燃灯。”
奚庚走得快了些,拉着闵焉穿过人群,最后在湖面一片红色的湖边停下。
买下了两只荷花灯,奚庚这才松开手,草草许了愿,放了灯,等候在一旁。
“嗯,好了。”
闵焉一转头,便与奚庚视线相对。
别开眼,闵焉起了身,不甚在意般掸了掸衣袍。
“走了,河灯都已经燃了。”
光影昏暗,奚庚想闵焉此时应是倦怠极了,一时也没有反驳。
再回到国师府时,不过方过了半个时辰。
“闵焉,”
牧心院前,奚庚叫住闵焉,“神会庇佑你的。”
*
“选秀选秀,你们天天叫朕选秀,你们就真的缺一个皇位继承人么?”
帝位上的男子指指点点,平等地骂过朝臣,但除了一人——闵焉。
“这……”丞相白战见闵焉一直不表态,便站了出来,“陛下,兹事体大,您确实应尽早立后选妃,为我离国诞下子嗣才好啊!”
“朕说的还不够清楚么?”
方荀狠狠瞪了白战一眼,“现在离国并不安稳,你要天下人怎么看朕?!”
“陛下——所言甚是。”
白战行了礼,默默退回原位。
选秀之事是前几日方才提出来的,那时陛下也只是应下,岂知今日竟然直接怒了。
瞟了眼闵焉,白战无声叹了一句。
方荀视线扫过众人,许久才落回来,再开口,语气间夹杂着几分得意:“可还有事要奏?”
“陛下!”
闵焉微微倾身,“臣昨日夜观星象,看那帝星光泽暗淡,您……”
“帝星?”
方荀再不济也能听出闵焉的意思,这是明示他皇位要保不住了。
原来从前种种,闵焉都可以舍弃,连带着自己一道。
方荀心中横生一股无力感,又似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前,让他喘不过气来。
原来,撕破脸后,闵焉可以如此果断地放弃他。
世人知晓国师闵焉擅星象占卜之术,话出必验。
故此时闵焉这一番话,倒叫众人深思。
对着帝王说,你皇位不保,这是大不敬啊。
但说话这人,却是闵焉。
“陛下,臣堪此天象,已非一月半月。微臣惶恐,不知何以改命。
今,特辞国师一职,只待能人担任。求陛下恕罪。”
男子清冷的嗓音响透大殿,高台上的方荀许久都没有回话。
“陛下?陛下?”
“呵……”方回过神来,方荀便笑了,只是他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国师,当真要如此绝情?”
“你明明说过会护我一世的?”
“你说的,我都照做了,为何你还是不开心?”
“罢了罢了,今日就到这吧,都散了。”
方荀闭上了眼,动了动右手,半晌侧过头,才抬手挥了挥:“散了。”
闵焉到底是闵焉,只半日,皇帝与国师不合的消息就传遍街头巷陌,茶馆酒肆。
更有甚者,有关二人的话本被编排了出来,卖得火热。
国师府。
说出了压在心里很久的秘密,闵焉却不觉有半分轻松。
他本不想,本不想和方荀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屋外奚庚见闵焉愁眉不展,便住了足。
回想起闵焉上一世,奚庚却不认为方荀有何值得可怜的地方。
原本闵焉与方荀糊涂一夜后,闵焉对方荀存的多是无奈、自责的心思,忧心不解,还为此生了病。
后来方荀囚了闵焉,闵焉无法再卜一卦。
在痛悔中度过了日日夜夜,闵焉仍然抱了一丝希望。
直到外界关于二人的话本传到宫里,传到闵焉耳朵里,他才知道,从前那一卦应验得如此之快。
他到底不该,怜悯方荀的。方荀,本就不适合做皇帝。
而闵焉这一世,误打误撞提前知晓了方荀的情思,也给了方荀警示。
没有再像前世那般心软,也避免了被方荀囚困,只是认命般不作反抗。
“哎,这又是何苦呢?”
奚庚不敲门直接进了屋,倚着门,就看着桌案前闭目沉思的人,“你早就该狠下心来,否则,你连自己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方荀,确实没有这个命来做皇帝。”
“……”
“唔,还是说,你在忧心离了国师府,没了住处?
那好办呀,我看你这姿色上好,可以去南风馆啊!”
“滚!”
耳旁是奚庚悠长带笑的声音,睁眼奚庚就倚在门那。屋外阴风阵阵,就被奚庚挡下大半。
“别难过了,大不了你以后跟着我,总不会饿死的。放心吧。看,”
奚庚抬手指了指身后,“大人,要下雨了,还不让我进来么?”
“你几时进屋同我打过招呼?”
“有啊……梧州,你遭遇刺杀的那夜。啧啧,闵焉,你这记性可不太行啊。”
“……”
*
想要换新朝,最彻底不过兵变,但闵焉不忍百姓再受苦难。
他在等,等方荀主动退位。
“舆论已经够了,就看……闵焉,我忽然不想再等了,不如换一个法子。”
“滴答滴答……”
房檐上一滴一滴的雨水落下。
“方荀不是在意你么,那就绑架了你,逼他写下退位诏书,你说好不好?”
“绑匪谁来做?”
“当然是我了。我在你府上那么久了,也算一个熟人,可对?”
“我不想欠他。”
“滴答滴答……”
雨珠坠落后溅起一阵小水花,不知扰乱了谁的心绪。
“走了,进屋,这落雨有什么好看的?”
奚庚略微烦躁地拉过闵焉的衣摆,“冷——”
“……”
“哼。”
奚庚松了手,扭头转身就走。
身旁没了那人叽叽咕咕说着什么,闵焉竟觉得有些不适。
轻拂过衣摆,果真是一片凉意。
敛了眸,闵焉只能认命地继续盯着半空。
他很喜欢秋雨的。
没有过往的喧嚣,没有尔虞我诈,这一刻,他仿佛完全沉浸在这片清凉与寂静之中。
但奚庚,好像不喜欢秋雨,就如同,不喜欢……
“都说冷了,还站在这里。”
身后被狐裘披风包裹,很快那人转到自己身前,仔细地系着带子。
闵焉一阵心慌,太近了,他能够闻到奚庚身上那股腊梅幽香,还有那灼人的呼吸,恍若那夜二人……
“小心着凉了,难受的还是你自己。”
完了事,奚庚才若无其事站在一旁,嘴里不忘数落着闵焉。
“你怎么说的好像要离开一样?”
心里想着,闵焉第一次从心问了出来。
“我……”奚庚当真僵住,这个世界差不多要完了,他确实该走了。
“哦,原来如此。”
闵焉忽地释然了,总归是要离开的,总归是他留不住的……
再三月,方荀写下诏书,肃王登位,改立国号,百姓欢呼。
而闵焉,自是婉拒了肃王的请求,甚至还将国师府改成了铭心居。
年关将近,天地间一派肃穆之气。
屋内炭火稍得正旺,发出“噼啪”的响声,旧时桌案前那人却倚着桌睡得香甜。
奚庚见状无奈摇头,走近了才小心翼翼拦腰抱起闵焉,向床榻走去。
放下怀里的人后,奚庚抚弄着闵焉的长发,喃喃:“我要走了,你好好保重。
我……确实不喜欢秋雨的。”
话才出口,奚庚就后悔了。但看闵焉还在熟睡,奚庚又不知道自己为何心口有些堵。
“闵焉……我想吻你。”
说罢,奚庚双手撑在两侧,俯身吻上那人的额头。
“呼……”
长呼一口气,奚庚有些慌乱地逃开。
“奚庚!”
床榻上本该熟睡的人一瞬间睁开了眼,却发现房里空无一人。
不及穿上鞋袜,踏着冰凉的地板,闵焉就追了出去。
“奚庚……奚庚……”
找遍了秋明院,闵焉也没有找到奚庚。
再问过侍人,却只道奚庚早些时候就离开了。
失魂落魄回到牧心院,闵焉忽觉,奚庚这是……什么都没有留下。
“为什么要给我希望,顷刻又将之摧毁?”
那一吻,闵焉终究是再难问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