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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四十五章被带去玉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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血珀珠在腕间流转着暗红幽光,我近乎偏执地逐颗检视。指腹触到第三颗时,珠心裂纹呈现的是个容字。"成色倒比当年更润了。"我对着虚空轻笑,檐角铜铃被暮风吹得叮当乱响,"反正仙界用不上这劳什子,不如送你......"
抬目的一瞬,尾音突兀地卡在喉间——桌案旁雕刻工具反着冷光,松烟弥漫的常青树叶片上,还沾着他袖口特有的雪松香。阁楼木梯突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我撞翻书架冲进回廊时,惊起满室浮尘在光束中狂舞。
"徽!"喊声撞在九曲回廊的朱漆柱上,震落几片斑驳朱漆,方偏门青铜兽首咬着生锈锁链,平日总在廊下打盹的奉左迎右竟也不见踪影。落寞顺着地砖爬满衣摆,我盯着大厅主桌上微微倾斜的越窑秘色瓷,突然发现茶托下渗出一点褶皱的阴影。
原来奉左迎右被叫去布置清扫玉街与凌霄宫了,留了信给我告知去向。
阁楼浮尘在斜照里缓缓沉降,我枯坐在他残留着体温的坐垫上。青丝垂落遮住半幅画稿,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常青树叶片雕纹——那里有他收尾时惯用的螺旋刻痕。刻刀突然在掌心发烫,我抓过未竟的事宜雕琢,碎玉屑混着冷汗渗进指甲缝,直到又一晨昏交替终于刻完与他相似的叶脉走向。
"成了。"我对着这尊玉雕轻笑,檐角惊鸟铃恰在此时震碎晨露。推开方偏门青铜门环时,千年未变的云海正在翻涌,问茶玄色仙袍刺破雾霭,威越腰间玉珏与我的锦盒发出共鸣清响。
"聂容,你..."问茶拈诀拂去我肩头玉粉,佛珠不慎勾住一缕散发,"怎么憔悴得像是刚历过劫?"
我将锦盒抛向威越时,缠枝莲纹的盒角在天光里划出焦痕:"劳驾二位替我挡了这苦差。"他们接盒的瞬间,我瞥见自己指尖被玉髓沁出的青紫色——像极了某个时刻跪坐在雪地时的模样。
威越启唇欲言,却被我扬起的手制止:“我还有很重要的事,先让我休息好再说!”
凌霄宫阙的晨钟恰在此时轰鸣,震得脚下云砖微微发颤。我逆着金光倚门而笑,看自己拖长的影子渐渐吞噬门楣上斑驳的"方偏门"篆刻。
青砖地缝里的杂草硌着后颈,竹影在眼皮上织就碎金帘幕。风穿过檐角十二连珠玉磬,将问茶渐远的絮语碾成齑粉。恍惚间有衣料摩挲声碾过满地落英,惊醒了沉睡在石阶缝里的玉色蜉蝣。
"醒醒。"
带着熟悉温度的掌心贴上脸颊,惊得我睫毛颤动如垂死蝶翼。衣袖拂过鼻尖时,我看见阳光正沿着他新换的錾金螭纹腰封流淌,最终汇入左衽交叠处的玄色暗绣。
"徽!"猛然攥住他小臂时,才确定不是梦境。他发间玉簪已换成九转玲珑金冠,将散落的月光收束成银河,却压不住眼角漾出的潋滟水色。
"那日..."我指尖触到他领口新绣的云雷纹,突然嗅到熟悉的松烟墨香——是我刻玉雕时用的那方老墨。满院风荷在此刻屏息,他垂落的发丝扫过我腕间血珀珠,竟牵出丝竹管弦般的颤音。
他指尖穿过我散落的青丝时,惊醒了蜷缩在发间的夕阳光斑。暮色正沿着金冠垂落的流苏攀爬,在我们之间织出琥珀色的茧。"那日忽然记起有急事,就仓促离开了,你找我了吗?"我盯着他襟前晃动的错金银螭纹佩,听见檐角铁马突然发出清越的碰撞声。
"找了!连奉左藏在灶膛里的陈年梅子酒都翻出来了,还以为又是一个梦呢。"尾音消散在突然卷起的穿堂风里,惊得廊上栖息的一排仙鹤剧烈摇晃。
他忽然俯身拾起我滑落的血珀珠,额头扫过手背激起细微战栗:"梦?"衣袖拂过石阶,带起沉积多年的梨花香,"或许是你我初遇时的倒影。"
远处玉街上空突然炸开烟花,鎏金的光瀑映亮他襟口暗绣的十二章纹。我下意识摸向颈间凤羽,赤金翎毛正渗出融融暖意:"天帝宴席的焰火恐怕都燃到第三轮了,你初来乍到,只怕是未收到请柬吧!"
"玉街的琉璃砖冷得像昆仑山的阶前雪。"他没有回应我的猜测,忽然屈指轻弹,血珀珠瞬间便回到了我腕间,两两相撞的珠子发出空谷回音,"倒是你,枕着青玉砖竟能睡得安稳。"夜风卷起他半幅未束的长发,掠过我手背时恍若千年寒潭泛起的第一道涟漪。
“我只是太累了!”我如此解释。
暮色漫过青砖地面时,他突然拽着我穿过庭院。房门吱呀作响,我瞥见案头未收的书本在余晖中泛光,转眼却被他径直按在铜镜前的木凳上。
"别动。"檀木梳利落地分开打结的发尾,手臂擦过我耳廓,带起几缕松香。镜中映出他骨节分明的手正将碎发归拢,动作比擦拭剑穗还要利落三分。
"我知道我这几日有点不修边幅,倒也用不上这么正式吧?"我扯了扯高束的马尾,银冠冰得后颈发麻,仿佛要去玉街找不待见我的天帝述职。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出声,震得案上书页哗啦作响。
镜子里他眉峰微挑,暗金发带在指尖绕出流云纹:"因为要带你去玉街。"话音被窗外炸开的焰火截断,三十六重天的琉璃灯正次第点亮。当最后一道玉扣卡进发冠,远处传来《破阵乐》的鼓点。
我忙开口制止:“等一下,我并不打算去给天帝贺寿,他总是不待见我。何况眼下也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贺礼。”
先前借问茶与威越的东风尚能遮掩贺礼单薄的窘态,可此番与徽同赴瑶池宴......正思量间,镜里映出身后人影。
"贺礼?"他忽地轻笑,铜剪在指间挽出个漂亮的银花,斜倚妆台时广袖铺开如流云,"待进了玉街,你只管跟着吃喝玩乐便是。"他俯身时垂落的发丝扫过我耳际,"不会有人问的。"
我仰头撞进他眼底流转的倨傲,忽而忆起子恒横着走路的模样,忍不住扑哧笑出声:"莫非你同子恒一样,也是八足二螯横行仙界的主?"
“倒是没他那般招摇。”
我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踏过方偏门门槛时,他袖中窜出的仙绳已缠住我的腰封。重锦之下传来禁步灵玉相叩的脆响,恰似某次醉卧银河畔,听过的星辰私语。
"记得上次天帝驳了我的请辞,好像有几个月都没去过玉街了,不知道他近来气顺不顺?"我佯装被玉街的金光刺到眼睛,抬手遮阳时顺势挪到他后方?
"这倒不会,阿泽一向仇不过夜。"
我心内不住惊呼:徽叫天帝居然随口就是阿泽,那他的身份可能很不简单。貌似天帝每次见我都很愁,“那他可能与我八字不合,五行相克,生肖犯冲。”
他忽然低头轻笑,松雪气息拂过我颤动的眼睫:"阿泽同你一样五行属火,只不过降生上界的时辰是辰月辰日,下界那日是戌月戌日。"我被他一本正经解生肖的模样逗得发笑,却见远处玉街已染上觥筹交错的景象。
长街在足下延伸,三十六尊青铜獬豸衔着长明灯,照见两侧垂首的仙僚。云履踏过的是织女新裁的星河锦。执明神君捧着昆仑玉醴的指尖在抖,百花仙子鬓间芍药垂落三片花瓣,而北斗星君悬在腰间千年的剑——竟深深插进了白玉砖缝里。
视线拂过恭敬有加的众仙,我数着心跳等他松开我的手,却被他攥着指尖一路前行。
他眸光浅淡地扫过躬身相迎的仙众,神色姿态仿佛玉街本该如此。我骤然松开他的手朝后退了一步,垂首屏息以待。待他行至我面前时,那截冷玉般的袖口忽地卷住我的手腕,端方笑意里裹着不容置疑的力道将我引向云端。
玉街绵延不绝,此起彼伏的恭迎声始终重复着同一句。那些低垂的冠冕在他眼底映出细碎银光,而我望着他下颌绷紧的弧度,心脏一寸寸往下坠——这人究竟能走到哪处仙阶?总归会是个令人悚然的位置。
霜色云纹掠过他骤然明亮的眉眼,他忽然偏头冲我绽开惊心动魄的弧度,掌心的温度穿透层层衣料:"若将玉街接往天河尽头可好?聂容,我们就这样走下去。"
"那双腿怕是要废了。"我盯着不断延伸的云雾边界干笑,"倒不如闭门清修。"
"那便回定宁天,我的道场足够纵九重鸾驾。"
"定宁天是?"
"家。"他将最后一字咬得缠绵又锋利。
衣摆掠过玉阶溅起细碎星光,他附耳低语时广袖拂过我的后腰,倒真像对形影不离的故交。只是那些关于云海奇观的絮语,分明是织在耳畔的蛛网。
当凌霄宫三个靛蓝如深海的字撞进瞳孔时,我才惊觉云阶已尽。殿内三十六根盘龙柱擎着漫天星斗,高台上天帝的冕旒与天后的凤钗泛着寒光。子恒和问茶攥着的茶盏正腾起雾霭,威越战甲下的手指在剑柄摩挲——他们投来的目光里悬着千万把未出鞘的刀。
最右侧的月老顶着枯藤似的乱发冲我挤眼,周遭几道陌生的审视却如冰锥刺骨。我盯着自己鞋尖,仿佛踩着团燃烧的云。
"紫徽帝君到——"
玄玉鸣佩的声响里,我看见众仙身姿同时折出弧度。天帝冠冕垂下的珠帘在狂笑中乱颤:"终是盼得帝君驾临!" 天后鬓间衔珠凤钗随着福身的动作轻晃,恍若活物。
最骇人的是那位三界之主此刻咧开的嘴,活像守着千年参王的老饕:"本君的寿宴若缺了却霜,琼浆都要化作黄连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