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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八十二章可求不可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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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立刻在心底狠狠唾弃自己:聂容,你疯了不成?!十条命都不够你在这位尊神面前造次的!那点不合时宜的恻隐之心,还是趁早掐灭的好。
他说仙界众生于他无足轻重,那肯出手救问茶的希望,岂非渺茫如沙?心骤然悬紧,我追着他的背影,声音带着孤注一掷的恳求:“不知紫徽帝君……究竟看重什么?聂容愿倾尽所有,赴汤蹈火,只求您能出手救他一命!”
前方那道清冷的身影并未回头,只是抛来一个看似随意的、甚至有些答非所问的问题:
“聂容大人……是第一次踏足这定宁天吧?”
他这是……在怪我擅闯禁地、不知礼数吗?心头一凛,我连忙应道:“是……是啊!之前听闻帝君不喜外人叨扰,故而聂容一直未敢贸然拜谒,失礼之处,还望帝君恕罪。”
他身形似乎微微一顿。我下意识屏住呼吸,以为他会转过身来。然而,最终他只是极轻微地、几乎难以察觉地将头向下低了那么一点,仿佛被某种无形的重量压着。随后,一个更轻的声音飘了过来,带着一丝不易捕捉的探寻:“那……往后还会来吗?”
他是有事需要我办吗?这个念头让我精神一振,立刻在他身后恭敬颔首:“紫徽帝君若有差遣,聂容随时听候吩咐,万死不辞!”
短暂的沉寂。
然后,一个带着明显轻佻意味的声音,如同羽毛般搔刮过寂静的空气,带着几分玩笑,又藏着几分难以言喻的试探:“如果……我要你永远留在这里陪我,你愿不愿意?”
我的心跳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漏了一拍!这……这算是什么要求?!
目光慌乱地追随着他抬起的手——他正伸向那株翡翠般的奇树,指尖轻触流光溢彩的叶片。一股莫名的心慌瞬间攫住了我,来不及细想,冲口而出:“别……你别摘它们!”
可惜,我的制止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未起丝毫波澜。他置若罔闻,修长的手指从容不迫地拂过枝叶,竟当真采撷了一大捧碧翠欲滴的叶子下来。他转过身,几步便走回我面前,不由分说地拉过我的手——那触感冰冷得惊人,掌心甚至带着一层薄薄的冷汗!
他面色苍白依旧,气息也略显不稳,却不由分说地将那捧散发着温润光泽的叶子尽数塞进我手中。
“这是你求的药,内服外敷皆可,”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却透着不容置疑的笃定,“不出三日,伤口定当痊愈。”
……就这样?!
巨大的惊喜与难以置信瞬间冲垮了我的思绪。天帝那“需耗他半条性命”的沉重警告言犹在耳,可眼前……他竟只是随意采了一把叶子?!我一时竟不知是该对着这株神树顶礼膜拜,还是该对着眼前这位深不可测的帝君叩谢天恩。念头急转,想到这毕竟是他的地盘,我迅速将手中那捧珍贵的叶片小心收好,毫不犹豫地便要再次屈膝跪拜。
“你是司刑殿天官,”他清冷的声音及时响起,带着一丝若有似无的制止意味,“不必总是行此大礼。”
“那不行!”我几乎是本能地拒绝,语气坚决,“聂容今日承帝君如此天大的恩情,此礼,无论如何也不能免!”
他静静地注视着我,那双布满伤痕的眼眸深处,似乎有什么情绪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无法捕捉。最终,他只是极轻地摇了摇头,声音带着一种近乎虚无的疏离:“我不需要你这样的心意。”
他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专注得仿佛要将人穿透,却又飘渺得如同隔着一层无法触及的迷雾。那眼神,似乎并非在看我,而是透过我的躯壳,在追寻某个早已消逝在时光深处的幻影。
一股难以言喻的别扭感在心间翻涌。我俯下身,将双手平贴于冰凉的地面,额头深深叩下,再抬起时,声音里带着十二万分的为难:“定宁天钟灵毓秀,自是仙境福地。只是……聂容已对他人立下重誓,此生必践其诺。恳请紫徽帝君……莫要为难聂容。”
话音未落,眼前的光线陡然一暗!
他竟然毫无预兆地屈膝蹲了下来,瞬间与我视线齐平!那双蕴藏着无尽星海与伤痕的眼眸近在咫尺,其中翻涌的复杂情绪深不见底,讳莫如深。巨大的压迫感与一丝莫名的心悸让我瞬间溃败,慌忙垂下眼帘,目光死死锁住地面——只能看到自己素白的袍角与他紫色衣袂的边缘,无声地交叠在一起。
“呵……”一声极轻的笑意在头顶响起,打破了令人窒息的沉默。
“新任的天官大人,还真是有趣得紧。”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清冷,带着一丝戏谑的余韵,“方才……不过是同你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如此认真?”
我猛地抬头!
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入他那双近在咫尺的眼瞳之中。他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浅淡却足以令天地失色的安然笑意。那笑容纯粹、干净,带着一种不染尘埃的温暖,美好得……让人瞬间生出一种倾尽所有、乃至粉身碎骨也要将其守护住的冲动。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滞。
直到察觉到他眼中那抹笑意越来越浓,如同投入深潭的星光,层层漾开,我才惊觉自己竟已失神地凝视了他许久!心口猛地一跳,慌乱地再次垂下头:“聂容……失礼了。”
他从容起身,修长的手指顺势一带,一股温和却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我轻轻拉起。然而,当他松开手时,那眼神却又变得虚浮起来,仿佛灵魂已飘向了某个遥远不可知的地方。他低声呢喃,话语如同散落在风中的梦呓,让我完全摸不着头脑:
“三生石……不可信。凭证……看来也不可信。下界那妇人说得对,无论是人是仙……果真,都没有‘永远’……”
他不再看我,仿佛刚才那番话只是说给自己听的,转身便朝着那扇敞开的房门走去,步履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寂寥。那些玄妙莫测的话语,我虽听不明白,却像投入心湖的石子,搅得胸中一片滞涩烦闷。
眼角的余光瞥见他即将踏上那片碎裂的瓷片!
“小心!” 惊呼脱口而出,身体比思绪更快一步,我已拔腿朝他冲去,“等一下!有碎片!”
紫徽帝君周身萦绕的气息,透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违和,仿佛与这方天地格格不入,引得我心头警铃大作。这莫名的直觉驱使我做出了更不合常理的举动——径直越过他高大的身影,疾步闪入内室。
目光迅速扫过,落在桌案上的一方玉托盘。我抄起托盘,旋即蹲在门边,小心翼翼地拾捡地上散落的、沾着奇异药液的莹白瓷片。
指尖触碰到一片较大的碎瓷时,那药液竟似有生命般渗入我手中伤口。一股温润清凉之意瞬间弥漫开来,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弥合如初。
“此乃……我耗费心血,提炼成的灵药,”他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与沉痛,“可惜……失手倾覆了。”
我专注地拾捡着,指尖感受着瓷片的冰凉与药液的残余灵力,头也未抬地应道:“无妨,纵是神仙,也难免有失手之时。” 话音未落,我心中微哂,这话用来安慰一位帝君,着实有些冒昧了。
终于将最后一片碎瓷收入盘中。我端着沉甸甸的托盘站起身,转身欲告退。
却猝不及防撞进他深邃的眼眸里——那里面翻涌着的,竟是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与哀伤,如此直白,几乎要溢出来。这绝非一位高高在上的帝君该流露于人前的神情。
我与他不过萍水相逢,素无深交,贸然探问他人隐痛实属不智。更何况,即便问了,他又岂会向我这个小小飞仙吐露心声?我只得强压下心头的惊疑与一丝莫名的悸动,垂眸敛目,装作未曾窥见那惊心动魄的哀伤。
“那,聂容先行告退。” 我躬身,准备退出这弥漫着沉重药香与无形哀伤的空间。
脚步方动,他低沉而微颤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近乎小心翼翼的试探:“聂容……若你挚爱之人,注定无法存活于世,你当如何?”
这问题,此刻于我,无异于一把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入心底最深的创口。痛楚尖锐,但答案却早已刻入骨髓。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死死扣住冰冷的托盘边缘,背对着他,声音却异常清晰、斩钉截铁:“若他轮回,等!若他灰飞,随!”
每一个字,都如同磐石掷地。
“如果……” 他的追问紧接而来,声线里竟透出几分不合身份的急切,仿佛急于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如果他一心所念,只愿你活着呢?”
紫徽帝君竟为情所困?这念头甫一升起便觉大逆不道,绝非我该妄加揣测。我压下心头的惊涛骇浪,唯余一片澄澈的赤诚,将心中最真实、最固执的信念道出:“聂容孑然一身,若天命当真行至绝境,非死不可……除非他能死而复生,否则,为何定要留下一个独活于世?” 我的声音低沉而坚定,仿佛穿透了眼前的迷雾,直视着某种永恒的真谛,“我一直以为,能生死相随的两人,方是至臻圆满之幸。同生,欣然共赴;共死,从容无惧——这,便是聂容心之所向。”
他没再开口。
我头也不回地朝殿外走去,步履匆匆。然而,心底终究抑制不住地浮起一丝荒谬的窥探欲:这位威震三界的紫徽帝君,究竟是在为谁黯然神伤?能得他如此深情,那人……该是修了几世几劫的福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