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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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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建伟在家中休养,来找他的人,一直没断过。
他在新西兰的那段日子,接到的电话也不计其数,有些必须得接,有些就当接不到了。回来之后,有愈演愈烈的征兆。
大多数人,都在抱怨着方恺,光是做事手段一项,方建伟就数次听到他不近人情,根本不顾情面。这些人中,有许多,是方建伟信任的。其中一些,已被放到了不重要的位置。
而每次听到的,都有不同。
比如今天,放在方建伟面前的是一份报告,对面的下属跟他说,现在供应商都去找小方总了。小方总挑选的供应商,没看出来有什么特别的竞争力。
方建伟没有给回应,只是听完汇报,就让人走了。坐久了,就得有意识站起来活络筋骨,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的花园,独自站了许久。
忽然听到开门声,他回过头,是妻子端着调理的中药走了进来。
“昨天带妈去看了老中医,你上次说火气重,给你也调整了药方。”
方建伟走回书桌,喝了口苦到皱眉的中药没了耐心,“太苦了,这次配的喝完,就不要再配了。”
“好。旁边给你放了几颗椰枣,你吃点压一压。”
姚继媛看了眼桌上的文件,“每次下属来找,你心情就很一般,火气大概就这么来的。话说,老二做事情到底怎么样?”
“做事情大胆,不讲人情。”
“他兴许在国外呆久了,之前呆的行业竞争激烈,不懂得讲人情,也更不懂你的考量。”姚继媛将纸巾递给了将药一口闷下的他,“但我们就是个人情社会,若是照搬他在国外那一套,怕是会水土不服。”
“那几个一直为公司兢兢业业做贡献的,他说踢走就踢走,他倒是毫无心理负担,但人家来找我,我心里都觉得过意不去。”
“就因为人家老了,跟不上形势了,就这么一脚踢开。或许能让公司运转效率变高点,但只怕剩下的人会寒心。心一变,很多事就不好说了。”
见他不讲话,姚继媛对着这份摊开的文件问,“这是什么?”
方建伟笑了声,“来告他的黑状,暗示我,他跟供应商有利益输送。这份文件都做得挺费心思,真是屈才了。他要是至于干这种事,哪里会这么多年不回来。”
“是啊,他在外面做事,薪水那么高,哪里至于干这种事。估计是他们觉得搞这种东西,来钱太快了,金额巨大,哪里是一个高级打工人能轻易赚到的。”
方建伟皱了眉,“他们这些蠢东西,有这个精神头,怎么不放在工作里。”
姚继媛笑了,“你这不容易啊,老二在外面做事都不用有后顾之忧,你给他在顶着压力,做事的人从来都不缺的。你也别给自己太大压力,身体重要。”
“我不顶住压力,还有谁能来承担?”方建伟扔掉了纸巾,“对了,方禹呢?”
“刚才到家,就跟老太太嘘寒问暖去了,老太太被他逗得可开心了。”
“行吧,过会儿你把他喊过来。”
“好的。”姚继媛忽然想起什么,“对了,上次把唐盈介绍给他,他倒是直接给拒了。”
“他现在哪里有心思考虑这个?”
“好吧。”姚继媛拿过托盘,碗底剩些沉淀,而椰枣是一颗都没吃,“那我先走了。”
“嗯。”
姚继媛下了楼,就见儿子在狼吞虎咽地啃着包子,“怎么吃得这么急,就不能慢点。”
方禹边嚼边含糊不清地说,“我午饭都没吃呢,饿死我了。”
姚继媛给他倒了杯水,“别噎着,吃完后找你爸去,他喊你了。”
方禹慌忙咽下,又喝了口水,“行,我赶紧去了。”
“不要毛毛躁躁的,说话做事沉稳点。话想好了再说,知道吗?”
“知道的。”
看着脚步加快迈上台阶的儿子,姚继媛笑了。
这些天,来家里的人很多,几乎没有人能抵得住这么多同样的声音。
方禹走进书房时,他爸正在看文件,见他进来,就将文件合上扔到了一旁,“爸,你找我。”
“听说你最近忙着搞投资,还顾得上工作吗?”
这还是被他爸给知道了,方禹本想为自己辩解下,但想起之前因为解释一句,就被小叔臭骂了顿,也不敢在找理由,“爸,这是我的判断失误。我会深刻反思,引以为戒,再尽力弥补的。”
见他这样主动承认错误,一句废话都没有,倒是稀奇,本打算骂他一顿的,但方建伟还是没打算让自己火气更大些,“这些词一套套的,别光知道嘴上说,要落实到行动。”
“好的。”
“早几天跟你说了,远峻下边的工厂,裁员这块让你去负责。这是个吃力不讨好的事情,我也是考虑了很久,该有点考验给到你了。”中药的苦涩在嘴里化不开,方建伟喝了口水,“这几天,有没有人找你?”
方禹惊讶了,难道他爸给他安了监控,“有,你怎么知道的?”
方建伟没回答他的问题,“那你怎么想的?”
来找方禹的,有他自己认识的,也有牵线搭桥来跟他打招呼的,目的只有一个,让自己将他们留下,平移到其他生产基地,或是调去子公司。
“小叔的意思是,该走的就让人走,在赔偿上到位。”
方建伟笑了,“那你觉得呢?那些人要不要留下?”
方禹没多想过这个问题,既然小叔给了指令,那照做就好。反正在他看来,那些人没有留下的价值。
那些人,要么是资历深,张口就是与方家有多年交情,为公司做牛做马,要么就是一些关键人物的人情产物,做事能力难以预估。只能说,那些位置的工作,并不需要有多强的能力,会使唤人干活就行了。
但他爸这么问,想获得的答案就是留下。很多时候为什么不重要,最终还是谁说了算,方禹没想过所谓据理力争。
方禹给了个保守的含糊回答,“其中一些人,是有价值的。选择留下,就得仔细考虑放到什么位置,发挥出他们的长处。”
“对,价值是多个维度的。一些是表面看不出价值,但背后的价值是不可替代的。还有一些,是要考虑到人心。”
方禹觉得他们两个人的做法都有道理,但小叔在他看来做事能力足够强,他为什么想不到这一层,好奇之下,他问出了口,“那小叔为什么没有考虑到这些?”
“他太会算经济账了,但有些帐,不是能体现在财务报表上的。”方建伟看着儿子,“每个人都会有思维盲区,有人提了,他才能反应过来。”
方禹点了头,“好的,留下的那部分人,整理好名单,我给你过目。虽然你交给我,但我还是怕自己考虑不周到,想让你给我把关。”
“嗯,可以。”
正事聊完,方禹笑了下,“我一直以为小叔是面面俱到的,却没想到,他还会有不周到的时候。”
余光中是被合上的文件,方建伟对这个日渐成熟的儿子多说了句,“位置越高,就做不到面面俱到,就得学会用人,否则就会给自己留下漏洞。还有,别相信任何人是能万无一失的,要有自己的判断。”
“好的,我记住了。”
翌日,方禹约见了人事总监孟欣,见到她,他每次都称呼一声欣姐。
“欣姐,我爸给我安排了任务,你可得帮帮我。万一搞砸了,我真得被他揍一顿了。”
孟欣笑了,“当然,我也不想看见你挨揍,虽然你还挺耐揍的。”
“你这是褒奖,还是在嘲笑我?”
“我可不敢嘲笑你。”孟欣没多想闲聊,直入了主题,“上次给到你的方案,有什么要修改的地方?”
“有,我们要留一部分人,名单我确定之后会给到你。”
孟欣没立即回答,他的意见,就是方董的命令,而总经理那边,从没有过要有特殊关照的意思。她不会在中间调和,只会观察局势,等最终的决断。
“好的,对剩下的人,我们走协商一致。名单的话,得麻烦你尽早给我一份草拟,这样我能给你一份新方案,方便你参考。”
“好,我这里也尽快。”
孟欣看着他,试探地问,“那我做完新方案,只是个草稿版,是否需要给方总过目?还是等到名单最终确定,最新的方案出来再给到他?”
方禹想了下,“草稿版就给他过目,他早点提建议,也方便你这里修改。”
“好的。”
“对了,剩下的那些,在具体执行上灵活点。”
孟欣已瞬间领会到他的意思,没有任何意见,只是应下,“好的。”
“行了,我要说的就这两点。”
他口中的两点,是怕她没听懂第二点,孟欣笑着点头,“好的,那我就先出去做事了。”
“好,辛苦你了。”
回到办公室,孟欣独坐了许久。
方案上可以是尽善尽美的,但执行时,人是活的。
干这份工作,她的职责是站在老板的角度考虑问题,做有利于老板的事。工作职责,是在个人的道德感之前的。
处理与人之间的关系,会见证很多人性黑暗面。有时在个例中的心软,就会变成农夫与蛇,善良被人拿捏、再对她提出得寸进尺的无理要求,她最终要为所谓的善良买单。不如心硬些,只是一份工作。
方总那边的态度是,赔偿到位。他的原话很清晰,不存在任何让人误解他有潜台词的歧义。
但是,他只会看到方案,根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到具体执行。
方禹的需求点,是她要落实的,他背后是方董。就算是他自作主张,但这种站在公司角度考虑问题的出发点,被知道了,哪里会有真正的责怪。若是造成麻烦,方禹不会有任何事,只会是底下人领会错意图。
这两个人的要求,都可以满足。
孟欣自己,也不会是具体的执行者。这件事上,她要做得更谨慎些。
在收到新方案后没几分钟,方恺就收到了孟欣的信息,她说如果他有时间的话,她想打电话跟他简要解释下新方案。
此时已是晚上九点半,方恺刚到家,看到信息,电话就直接打了过去。等待接听的功夫,他在迅速浏览着新方案。
孟欣的解释,已经写在了这份方案中,她的口吻是谨慎的,甚至还带了些对他态度的试探,但方恺只说了句“我知道了,谢谢”就挂了电话。
清晨出门,晚上到家的一日差旅,没吃晚饭,他走到厨房打开冰箱,实在没找到一个能吃的东西,懒得等外卖,干脆不吃了。
他只倒了杯水,走去阳台呼吸会儿新鲜空气。
单论新方案,留下一些人,对全局并无大碍。他不会在这件事上唱反调,妥协是必不可少的。
方恺能完全理解他哥这么做的动机,虽然他有不同的观点,但这件事没那么重要。
若问有没有失望,他是全然没有的。
一个人站的位置,就决定了他会想些什么。提防、戒备、担忧、恐惧和控制欲,都是那个位置的人,无法避免的情绪。
只需要知道,那不是针对自己,而是不同位置的天然冲突,就不必多想什么。
方恺抬头看着天空,只是一团黑,自然没可能有星星。而曾经撞见银河的那个夜晚,他就做了一个鲁莽的决定,选择不回家,自己从头开始。
他已经忘了那晚的具体心情,大概是受自然感召,觉得有无限大的地域可以探索,何必置身于斗兽场中角逐以供人观赏。
冲动之下的决定,造就了过去的十多年。
一年将近,若非要做总结,以往每一年,都是类似的,无非是赚了多少钱,在资产配置上,又如何离自由更近些。
而这一年,能够觉得是成就的,是他喜欢上了一个人。
无法接受自己得不到,但他确实不知道该怎么办。
沮丧之时,他也不免怀疑自我,努力得到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