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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赤水村 ...

  •   结界外,南宫雅双手疯狂拍打着那层无形的屏障。
      她试图透过屏障看清里面的情形,视线却被翻涌扭曲的黑气阻隔,只能勉强分辨出模糊晃动的人影。
      “云微!里面发生什么了?”

      谢澜忱双手抱臂,倚在斑驳剥落的土墙上,俊美的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连一丝惯常的阴郁都淡去了,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瞥了一眼屏障外焦急万分的南宫雅,薄唇微启,声音平淡得听不出起伏:“她行事向来如此,独断专行,何曾在意旁人感受?若真有性命之危,这结界我自会破开。”语气轻描淡写,仿佛在谈论一件与己无关的琐事。

      南宫雅扭头怒视着他,眼中几乎要喷出火来:“你这小子,云微现在什么状况你不知道?她化形不久,魂体不稳,刚才还为了保护我们修为大损!你就一点都不担心她的安危?”字字句句都带着质问。

      谢澜忱眼睫微微下垂,浓密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影,恰到好处地遮住了眸底一闪而过的、极其细微的波澜。
      心底那点莫名的慌促是怎么回事?归根结底,是云微自己不自量力,与他何干?
      少年迅速压下那丝不该有的波动,指尖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随即又强迫自己松开,恢复那副漫不经心的姿态。“担心?”他喉间溢出一声极轻的嗤笑,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她既敢孤身犯险,想必自有倚仗盘算。我贸然插手,岂非更惹人厌烦?她的命,她自己最是看重,用不着旁人操心。”

      南宫雅被他这番油盐不进、刻薄寡情的话堵得胸口发闷,一口气几乎提不上来,正要再骂,眼角余光却敏锐地捕捉到,那斜倚着墙、看似漫不经心的少年,垂在身侧的右手,指尖几不可察地捻起了一缕极细、极凝练的灵力,幽光在指腹间一闪而逝。

      下一秒,遗妹那诡异的笑声陡然穿透屏障,回荡在两人耳边。

      “我是谁?我就是遗妹啊。”
      “遗妹…遗妹……”她低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语调里充满了自嘲的苦涩,“听上去就像是注定会被遗弃、被遗忘的样子。”

      她生于赤水村,一个被“男丁传嗣”的执念浸透的贫瘠村落。
      在这里,女孩的命运从降生起便已注定。

      父亲的竹条是家常便饭,常常不分缘由地落在她枯瘦的脊背上、胳膊上,留下道道红肿淤青的印记。
      醉酒输钱后的暴怒,田里劳作归来的疲惫,甚至仅仅是看到她那张脸,都能成为施暴的引线。
      “晦气东西!看着就烦!要是个带把的,老子早过上好日子了!”父亲的咆哮和竹条破空的厉响,是她童年最深刻的声音。
      母亲呢?母亲只会抱着那件早已没了气息的“弟弟”留下的小衣服,嘤嘤哭泣,然后将满腔的怨毒转向她:“都是你这丧门星克的!你怎么不替你弟弟去死!”

      村人的目光同样冰冷。
      张屠户家的胖小子偷了李寡妇家攒下的鸡蛋,被他爹拎着耳朵当街骂两句,事情便算揭过,甚至还有人笑说“小子皮实点好”。
      但若换作是遗妹……
      “女娃子手脚不干净,长大了还得了?心术不正!浸猪笼都是轻的!”
      在这里,无形的歧视如同空气,无处不在,将她压得喘不过气。

      唯一一点微弱的、带着施舍意味的“暖意”,来自眼盲的李婆婆。
      有时,趁着她爹娘不注意,李婆婆会悄悄从门缝里塞出半个冷硬如石的窝窝头,或是一小碗飘着几片烂菜叶、散发着淡淡馊味的剩汤。
      她曾天真地以为,李婆婆是不同的。

      八岁那年的春天,一位云游的女仙来到了村子。
      仙长没有像村里人那样投来嫌恶或怜悯的目光,她径直走到遗妹面前,缓缓蹲下身。
      遗妹永远记得那一刻:仙长的眼睛,清澈明亮,里面没有一丝鄙夷,只有真切的怜惜。
      “你疼不疼?”她的声音很轻,取出一个温润的羊脂玉瓶,指尖蘸着里面清凉芬芳的药膏,轻柔地涂抹在遗妹红肿的伤处。
      仙长给了她从未尝过的、软糯香甜的糕点;她描绘着山外广阔的世界,讲述着那里也有许多像她一样的女孩,她们可以读书、习艺,拥有不一样的人生。
      仙长甚至温柔地抚摸着遗妹枯黄的头发,眼中带着深深的怜惜,“跟我回归云宗吧,那里有许多和你一样大的孩子,你可以读书识字,可以学你想学的东西,再不会有人打你骂你。”

      归云宗,成了她梦寐以求的地方。

      当仙长郑重地向她爹娘提出带走她的请求时,换来的却是恶狠狠的驱赶:“滚!老子家的丫头,死也得死在家里!轮不到外人管闲事!”
      仙长无奈,只来得及将一个精致的、散发着幽幽兰草清香的香囊偷偷塞给她。
      仙长说了什么,但遗妹没有听清。

      同年深秋,在一个阴冷彻骨的黄昏,爹娘用粗硬的麻绳将拼命挣扎哭喊的她死死捆住。
      “是李婆婆…是她亲口告诉我爹娘,‘你家这丫头命里带煞,克兄弟!要想生儿子,就得…就得把她这个‘煞根’献祭给胎神老爷!烧得干干净净,下一胎保管是个大胖小子!’”遗妹边讲边笑。
      她的哭求、她的恐惧,在父母被执念蒙蔽的眼中不值一提。
      他们如同拖拽牲畜,将瘦小的女儿拖向后山那早已架起的、熊熊燃烧的柴堆。
      那些熟悉的面孔:和她念叨规矩的李寡妇、给她塞过吃食的李婆婆,他们围在远处,眼神里有习以为常的看客心态,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期待,期待她的献祭真能为沉寂的村落带来一个男丁的降生。

      听着遗妹讲述完自己惨绝人寰的过往,云微的心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攥住,呼吸都为之一窒。
      她的父亲,归云宗高高在上的谢宗主,不也是为了义子和所谓的“正道清名”,污她堕魔,诛她肉身,让她神形俱灭?
      若非侥幸一缕残魂附身于孤鸿剑,她早已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她看着眼前这怨气凝聚的小小身影,眼中没有居高临下的怜悯,只有一种沉甸甸的、跨越了生死的悲悯与理解。

      “所以,村子里那些人,二十年前,就全部都被你杀死了?”云微开口,不是质问,而是确认一个早已明了的事实。

      遗妹那由黑气构成的身影似乎扭曲了一下,发出刺耳的尖笑:“死?死太便宜他们了。”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刻骨的恨意,“他们冷眼旁观,甚至看着我爹娘把我拖向火堆!他们全都该死!一个都不配活着!我就是要把他们的魂抓回来,锁在他们那副肮脏的皮囊里!让他们日日夜夜、永生永世,重复体验死前最痛苦、最不甘、最绝望的执念!让他们也尝尝什么叫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你们来了,更好玩了。尤其是你,云微!”遗妹的矛头忽然转向她,“我可是为了你才故意设计这一出好戏啊……你对那个瞎眼老太婆都那么好,是真善心,还是装样子给谁看?”

      原来如此,真相已然大白。

      “被至亲所害的痛楚,的确锥心刺骨。困住他们的魂魄,让他们永世受苦,这似乎是你唯一能找到的复仇之法。看着他们沉沦在你制造的炼狱里,或许曾让你感到一丝快意?”
      她看着遗妹,指尖在袖中悄然蜷起。身为女子所背负的“过错”,那些无妄的苛责与践踏,她又何尝不是亲历者?父亲的伪善,宗门的凉薄,以及这世间对女子的恶意,从来都不需要理由。
      云微回过神,话锋一转,声音里带上了一种更深沉的悲悯,并非针对那些村民的亡魂,而是对遗妹:“这片你亲手制造的、充满怨恨与痛苦的囚笼,困住的,何尝不是你自己的魂魄?你说让他们永世不得超生,可你自己呢?”
      “你的魂魄,被滔天的怨恨日夜灼烧,不得解脱,不得轮回。你将自己,也变成了这囚笼里最痛苦的囚徒。”

      “囚徒?我才不是!”遗妹猛地逼近,眼中满是不屑,“你懂什么?你的‘悲悯’才是最恶心的东西!等我撕了你这副假惺惺的面孔,看你还怎么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赤水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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