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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重生 ...

  •   第一章:重生

      绿珠是被铜盆坠地的声响惊醒的。
      冷汗浸透了月白中衣。她死死抠住冰凉的鲛绡帐幔,龙脑香混着夜露的气息钻入鼻腔——这熟悉的奢靡味道,分明是金谷园最常见的熏香。可她记得清清楚楚,自己已从高楼纵身跃下,看着石崇被官兵拖走,鲜血染红了满地珊瑚。
      “姑娘!”小苔举着铜盆僵在门口,脸色煞白,“您又梦魇了?”
      铜镜映出少女苍白的脸,鬓边斜簪的碎钻随着呼吸轻颤。绿珠抚摸着光洁的眉骨,镜中人分明是十六岁初入金谷园的模样。一股劫后余生的寒意窜上脊背,随即被重生的喜悦与好好活下去的决心取代。前世那点虚妄的宠爱,不过是催命符。这一世,她要做执棋人,而非任人摆布的棋子!
      雕花窗外传来羯鼓五响,三响是石崇晨起听曲的信号,五响是有贵客要来。她猛地抓住小苔的手腕:“今日可是为赵王设宴?崔嬷嬷...可送来了月白鲛绡?”
      丫鬟吓得瞪大了眼睛:“姑娘怎会知晓?崔嬷嬷刚送来,还说...”
      不等她说完,绿珠已赤足跳下床。青砖沁骨的凉意让她彻底清醒——真的重生了,回到了一切悲剧的起点。上辈子她凭借舞技与玲珑心思,从舞姬成了石崇最宠爱的人,却最终沦为权力倾轧的祭品。八王之乱的烽火已在不远处燃烧,石崇这条破船注定沉没。而她,必须在风暴席卷前,找到足以自保甚至翻盘的筹码!
      “取我的藏青襦裙,再备玉冠。”绿珠对着铜镜束发,银簪穿透青丝时带着狠劲,“告诉崔嬷嬷,就说绿珠要以男装献艺。”铜镜里的少女眼神清亮锐利,再不见前世的骄矜,只余孤注一掷的冷静。
      穿过爬满紫藤的长廊,羯鼓声愈发清晰,绿珠摸了摸袖中藏红花,园子里的生存法则在脑中清晰浮现:崔嬷嬷那张永远带笑的脸下藏着掌控命脉的眼线;而失宠的翾风,把金谷园最珍贵的酒窖打理得滴水不漏,更藏着见不得光的珍宝。她们,都是可利用的阶梯。
      雕花门外,绿珠脆生生地唤道:“崔嬷嬷!”
      门帘掀开,崔嬷嬷身着月白衣裳现身,青玉簪子随着步伐轻晃:“绿珠姑娘怎么有空来?可是缺什么物件?”
      绿珠福身行礼,双手递上藏红花:“嬷嬷见多识广,我想为今晚宴席备些特别的酒水,实在没了主意,求嬷嬷指点。”她放低姿态,语气拿捏得恰到好处——上辈子恃宠而骄是死路,这一世,每一分卑微都要化作活下去的刀锋。
      崔嬷嬷接过纸包捏了捏,笑意更浓:“倒是个伶俐人。管酒的翾风娘子最有本事,只是她如今不大愿意见人,性子孤僻了些。”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清晰的车马声。
      “是陆二公子的马车。”小丫鬟在旁悄声说,“后头那辆画着元戎营徽记的...听说里头坐的是霍昭,掌管天下重兵器的实权人物,连太子见了都要礼让三分。”
      霍昭!
      绿珠的心猛地一跳。上辈子她只听过这个名字——在衣冠南渡的血火中,正是这个琅琊王氏的得力干将,调度军械,力挽狂澜。命运竟将改写的机会送到了眼前!这杯酒,必须送到他手上!
      推开酒窖雕花门,馥郁的酒香混着龙脑香扑面而来。鎏金兽首烛台投下摇曳光影,数十排朱漆酒架错落有致。身着月白中衣的女子倚着檀木酒柜,正用羊毫笔给新酿的酒坛贴洒金标签,腕间的翡翠镯子轻晃。
      “何人擅自闯酒窖?”女子头也不抬,笔尖在“梨花白”三字上顿出个墨点。
      绿珠不慌不忙行礼:“姐姐安好,我是新来的绿珠。久闻姐姐调酒技艺出神入化,特来请教。”她掏出鹅黄绸布铺在嵌螺钿的酒案上,解开油纸包,暗红的藏红花在烛火下泛着油亮光泽。
      翾风抬眼,目光扫过绿珠的男装打扮:“原来是石公新得的‘珍珠美人’。”她转动着翡翠镯子,“拿陈年香料来套我的方子?”
      “不敢。”绿珠指尖划过藏红花,眼神坦荡,“听说霍昭有头疾,冰酪的沁凉或许能暂缓一二。若能让这位琅琊王氏的红人记住金谷园的好...”她故意瞥向墙角檀木暗格,声音压低,带着不容置疑的筹码意味,“姐姐藏在酒窖里的西域珍宝,说不定能重见天日。”
      翾风瞳孔骤缩,随即漫不经心地摆弄起鬓边银簪:“就你眼尖。”她起身推开暗格,里头整齐码着翡翠酒盏、夜光琉璃瓶,最上层的描金漆盒里,凝着半块从波斯进贡的冰酪,“当年石公为了这冰酪,派三百人快马加鞭从西域运冰。”
      当冰酪在藏红花酒里缓缓化开,泛起丝绸般的光泽,羯鼓声突然变得震耳欲聋。绿珠握着那杯暗藏算计的酒盏,掌心冰凉,眼神却灼热如焰。机会只有一次。
      绿珠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强作镇定地踏入灯火通明的主厅。酒杯里的冰酪在藏红花酒中缓缓化开,奶白色的琼浆打着旋儿,像极了前世石崇眼中将熄未熄的疯狂。石崇最爱的《秦王破阵乐》如重锤般砸在耳膜上,羯鼓声震得廊下青铜编钟嗡嗡作响,混合着龙脑香、沉水香与烤肉焦香的气息扑面而来,呛得她眼眶发烫——这熟悉的味道,曾是她的囚笼,如今是她搏命的棋盘。
      甫一入内,她便迅速而不动声色地扫视全场。三丈宽的云母屏风上,《百兽朝凤图》流光溢彩,映得人影幢幢。她的目光急切地搜寻着,终于在西侧首座定格——霍昭。那人一身洗旧却笔挺的玄色锦袍,端坐如松,周身的气场沉稳如山,生生将周遭的奢靡喧嚣隔绝开来。绿珠的心跳漏了一拍。是他,那个在血火南渡中手握重兵、力挽狂澜的身影。浮木...不,是利刃!她需要这把利刃,劈开这金玉囚笼。另一侧,陆机羽扇轻摇,谈笑风生,目光却若有似无地扫过全场。
      脚下踩着整张虎皮地毯,软得如同踩在云端,却让她想起七年后被血浸透的绸缎。她强迫自己收回目光,看向厅内。三丈高的鎏金麒麟烛台火星四溅,映得那面由南海红珊瑚堆砌的照壁一片猩红,恍如凝固的鲜血,刺痛了她的眼。
      当壮汉抬着丈二长的白玉食案(以金箔堆山,鲛泪为溪,夜明珠雕鸟衔夜光葡萄)震撼登场时,满座惊叹。绿珠闻着那甜腻香气,胃里翻腾——曾经沉迷的奢靡,如今只觉是裹着蜜糖的砒霜。
      乐声骤停,空气凝固。松脂混着沉水香的气息漫来,人群自动分开。赵王大笑着挽着石崇的手臂步入,玄色王袍上金蟠龙张牙舞爪。石崇身着月白织锦长袍,广袖扫过珊瑚树惊落几片东珠,浑不在意。墨发鎏金冠束起,几缕垂落颈侧,漫不经心却气场迫人,明明矮赵王半头,却重得像座山。
      “绿珠?”石崇的声音带着七分意外三分兴味,目光扫过她的月白交领短打、墨绿织锦半臂,最终落在腰间晃动的琉璃匕首上,“你这装束倒是新鲜。”他唇角勾起,眼底的探究如针,“莫要做舞姬了,过来侍酒。”
      绿珠垂眸执壶,琥珀酒液注入夜光杯。她刻意压低银簪,心底却飞快盘算:赵王捏盏的指节已泛白,目光死死锁着石崇新换的螭纹佩...快了,那场索要的戏码,就在七年后!她必须在之前,找到足以撼动棋局的力量。她不动声色地将酒液倾向霍昭与陆机的方向。
      此时,陆机轻摇羽扇,凑近霍昭,声音带着促狭:“霍兄,你看绿珠姑娘,那眼神都快把你盯穿了。石季伦这‘珍珠美人’,怕是对你一见倾心?待会儿定要寻你说话。”
      霍昭摩挲青铜虎符的动作微不可察地一顿,沉声道:“陆兄慎言。金谷园步步杀机,她这般刻意,所图非小。”话虽如此,他的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第三次落向那抹月白身影。少女身姿挺拔,男装更显利落,周旋于虎狼之间却眼神清亮,不见丝毫媚态,只有一种近乎孤注一掷的冷静。那腰间的琉璃匕首,寒光一闪,竟莫名让他觉得...顺眼,甚至有些扎眼。
      绿珠将两人低语听得分明,心中冷笑:倾心?不过是各取所需。但陆机的打趣,正中她下怀。待石崇与赵王交谈稍缓,她托着那杯暗藏玄机的冰酪酒,款步走向西侧首座。
      “霍大人,陆公子,”声音清脆,带着恰到好处的羞涩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是园中特调的冰酪酒,用波斯冰酪与藏红花调制,最是解暑提神,听闻能缓头疾之扰,特奉与二位。”她将酒杯轻轻放在霍昭案前,琉璃匕首的穗子随着动作轻晃。
      陆机挑眉,羽扇轻点,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欣赏:“绿珠姑娘不仅舞艺超群,心思也如此玲珑剔透。霍兄,佳人美意,不可辜负啊。”他笑吟吟地看向霍昭,又饶有兴致地打量绿珠。
      霍昭的目光从酒杯移到绿珠脸上,那眼神锐利如鹰隼,带着审视一切的穿透力:“姑娘怎知我有头疾?” 这问题直指核心,带着不容敷衍的威严。
      绿珠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那双清亮的眸子里,有精心算计的坦然,有寻求庇护的孤勇,还有一种奇异的、寻求同盟般的坚定。她福身,唇角弯起一抹坦荡的弧度:“不过是些微末道听途说,让大人见笑了。若能得大人一句‘尚可’,便是绿珠今日最大的造化了。” 她将自己放得很低,姿态却挺拔如松。霍昭看着眼前人,第一次觉得,这金谷园奢靡迷离的灯火下,似乎真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在悄然萌动。他指腹无意识地摩挲了一下冰冷的夜光杯壁。
      金谷园的夜宴,在酒香与权谋的气息中,随着这杯特殊的酒,悄然滑向了未知的轨迹。绿珠的命运之棋,终于落下了第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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