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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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邱驰砚醒来时,只觉四肢仿佛被抽空了力气,连呼吸都带着迟缓的钝痛。
一睁眼,是唐华之和赵泽守着他。
自从总捕头来了,赵泽就得死守岗位,这一阵都抽不出时间过来。
只因百门祭刀,萧无痕忙于应付外面那些事,赵泽才临时过来顶一下。
“兄弟你醒啦!”两人都激动非常,“都两天了!”
邱驰砚张了张口,嗓子干得发疼,发出的声音比气息还轻,几乎听不见。
但唐华之知道他想问什么。
“小沈姑娘帮你拔了毒,都没事了。”
邱驰砚的记忆,其实是从沈榆对决前一晚开始的。
那晚之后,他便睡过去了,再醒来,沈榆已拿着血心菩提回来了。
他这才意识到,中间过程的昏睡并非中毒所致,而是有人故意为之。
但沈榆风风火火的,话不多说,药物凑齐便配了解药,随即就运功解毒。
隐约记得,身体内冷热交替,他出了不少血,沈榆的声音犹在耳边。
但声音若有若无,他最后一丝意识也被那道温热的气息带走了。
唐华之见他神情怔然,安慰似的笑了笑:“你小子大难不死必有后福,那小沈姑娘也着实厉害,她那行事作风总让人觉得,你身中之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其实师父也未必能顺利解决。”
“掌柜的也没事。”赵泽又补充道,见邱驰砚醒来,他才觉口干舌燥,开始坐在桌旁朝嗓子猛灌水。
“但是楼下…”
邱驰砚五感逐渐归位,似乎听到下面的动静不小。
“可能掌柜的那堆朋友来了吧。我去看一眼。”
只是赵泽出了门,站在原地叹了一声,像鼓足勇气似的下了楼。
百门祭刀上沈榆的那群对手的确来了几位,但噪声的主要来源,是一个半秃的老者。
找不到老婆的陈老六不知得了谁了消息,说在这里看到了陈阿嬷。
于是他就坐在客栈大门门槛上,也不管路人旁观,骂着嚷着说常乐客栈藏人婆娘。
人是上午来的,已经闹了一场,被龚二褚文他们轰了出去,可下午他又返了回来,也不知道得了谁的指点,明白无人会真的拿他怎么样,只要甩开脸皮赖在这就行。
那人一屁股坐在客栈门槛上,嗓门大得惊天动地,沈榆就让阿嬷去到楼上躲一躲,至少听不到咒骂。
其他人就守在楼下,以防陈老六闹出更多动静。
他坐门口,店里也没生意。来往的行人不时驻足,有的看笑话,有的皱眉嫌他闹腾。
但也轻易动不了他,毕竟理亏,按照户籍来讲,他们本不能接受单独的老妪来店里干活。
沈榆就和一群人围坐在一起无所事事,买了两斤瓜子,连百门祭刀的正戏都不看了。
“你在这过得也不怎么样,要我说,就坏人当到底…”褚文熟练剥了一手瓜子仁,话没说完,就被沈榆打断,还被抢走一半果仁。
“我哪是坏人了,你若是被打,你不跑?”
“我怎么可能被打?要打也是我打别人。”
“怎么,你还想打你未来夫人?”
“…别诬陷人啊!我怎会做这等不是人的事?”
众人忽然集体噤声,眼神往门口一瞟。
陈老六听不到一群人的窃窃私语,他还在那儿嚷,满嘴污言秽语,说得唾沫横飞。街边围观的行人越聚越多,但无一人上前劝阻。
虽然是江湖中人,但常年在门派之中,极少见到这种市井闹剧,且这种家丑…
难评得很。
无故打人的理直气壮,被打的反而要躲起来。
“让阿嬷跟我走,我水镜宗山高路远,我就不信这老头还能找过去。”赵问蓝听了半日的添油加醋的辱骂,心下早就无法平静。
这等窝囊气,她还没受过。
“也不能躲一辈子吧。”沈榆叹了一声,她见赵泽下楼来,便问,“邱驰砚怎么样?”
“醒了,我看他还好。你这边怎么样?”
沈榆不语,用下巴点了点那边,一切尽在不言中。
“我上去看看他。”
沈榆刚起身,就见颜日福来了。
“您是…官府的大人吧?”陈老六不认识人,但识得官服,便立刻扑了上去。
“欸!保持距离!”颜日福见他那一脸油腻劲,直接伸手一挡,语气里带了几分官威。
陈老六讪讪退后半步,但马上又变了副嘴脸:“大人,就是他们!绑了我家婆娘,还不放人!青天白日…”
“你给我安静会!”
颜日福早就听说了这边的事,但没想到直至下午也没解决,只好来看看。
陈阿嬷的事他是不知道的,然而街上传闻实在难听。
虽然知晓沈榆为人,但这影响太不好了。
“沈掌柜,你说说,到底怎么回事?”
沈榆把前期来龙去脉又说了一遍:“颜捕头,你们可曾接过类似的案子,可有法子?”
当着陈老六的面,她没把话说得特别清楚,但颜日福也大概猜到她说的“法子”是指做什么的。
“这…还真没有,别说庄户上的事,哪里都是家丑不可外扬,从没遇到吵到外面的。”
赵问蓝一听就直言不讳道:“打手无缚鸡之力之人还管不得,你们官府的差事也是挺轻松的啊!”
颜日福面对这帮大白天就敢拿着兵器到处行走的江湖人,多少还是有点没底气,不敢硬刚,只好继续和沈榆窝窝囊囊道:“掌柜的也不能一直让这人堵着门啊,这影响多不好。而且他要是上官府告你,那可是一告一个准。”
他说后半句时故意更小声些。
打媳妇的人,他是瞧不起的,可规矩摆在那儿,若真闹到公堂上,他也得照章行事。
沈榆没有再说什么让他为难的话,只说自己再想想办法。
但她没有办法。
收拾心情回了自己房间,邱驰砚的目光便落在身上。她帮他重新检查了一番,只要好好休养即可。
“外面…可是有什么事?”
邱驰砚看她神情,平静之下倒像是还有什么别的。
一旁的唐华之不动声色移开目光。
官府之人对此事的态度,出奇地一致,他们也的确不知该以何种身份插手。
沈榆嘴角扯出一点笑,说道:“我出名了,太多人想拜师,好烦。”
邱驰砚的手指微动,轻轻按住她的手腕。
沈榆抬头,对上那双温和却锐利的眼。
“…”
她忽然想不合时宜地笑一笑。
“两位捕头大人,我想咨询点事。”
果然与其内耗,不如大家一起耗。
她把陈老六的事原原本本讲给邱驰砚,又道:“你们见多识广,可见过有妇人成功逃离的?”
在陈阿嬷离家后,邱驰砚就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只是没想到,会事赶事挤到眼下这时节。许是最近客栈风声太大,“慕名”前来的人太多了。
“你可问过,阿嬷的想法?”
“她肯定不想回啊,不然怎么会跑出来?”
“那现在呢?”
“…什么意思?阿嬷就算害怕,我也不能让她和这样的人回去!”
沈榆本能地有些抗拒,邱驰砚自然也知道她会是这种反应:“楼下那人绝不会认为自己有问题,更不要说悔改。而且若因此事打官司,阿嬷岁数不小了,她有勇气独自面对吗?”
“还有我啊。”
“暂且不提律法,若和她的家人一刀两断,她真的舍得吗?离家出走和断绝关系,这是两码事。”
唐华之见机插话:“是啊小沈掌柜,我知道你是好意,但家里私事,外人的好心不一定是人家真想要的。你去和陈阿嬷好好说说,若她真下定决心,我们岂有不帮之理?”
让一位老妪去决定自己的一生,这听起来几乎是残忍的。
但与其让沈榆在这里烦心纠结,不如回到问题原点。
沈榆并不觉得这是什么解决办法,但她的确,在陈老六来后,还从未问过阿嬷的心情。
出了房门,她还在门口犹豫,阿嬷在走廊另一头朝她轻轻招手,神色局促,显然怕被楼下的人听见。
“阿嬷…”
沈榆一开口便带着些委屈。
她替人觉得委屈。
陈老六那嘴脸,看一眼便觉得恶心,阿嬷却这样过了许多年。
她攥着阿嬷的手:“您别怕,有我在。官府那边我都问了,他们会帮咱们的。”
陈阿嬷怔怔看着她,嘴唇微颤,像是在犹豫,又像是在找词。
良久,她才轻声开口:“掌柜的,我想,要不我和他回去算了,不折腾了。”
沈榆一愣:“您不用担心后面的事,他在门口丢人现眼是他的事,客栈里永远有您的位置,怕他做什么?”
陈阿嬷轻轻摇了摇头,叹道:“我晓得他不是好人。但我…也过了这么多年了,打也罢,骂也罢,我认命。家里的田、屋子、祖坟都在那,我走了,他一个人也活不下去。他这人烂得很,咱不折腾了,不跟他犟了嗷。”
“…他过得怎么样,和您…”
“我还有两个儿子呢。”陈阿嬷摸着沈榆光滑的手,又瞧着自己皱皱巴巴的手背,声音也有些发颤,“我若不回去,以后连他们都不认我了。女人啊,到老了,能有个地方落脚,比什么都强。”
沈榆想说什么,却发现喉咙像被堵住。
陈阿嬷的哭意却转瞬即逝,声音里带着一丝近乎温顺的疲惫,也有一种近乎麻木的顺从:“掌柜的,你的心意我晓得。我在你这儿打杂,活得开心。但这段日子就当是我偷来的,我还是得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