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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鬼市 ...

  •   “鬼市,是一种特殊的传统集市文化,主要特点是在深夜或者凌晨开市,天亮前散市,交易氛围十分的诡异神秘,常伴随独特的交易规则,所以俗称鬼市。”裴明渊手持一柄素白折扇,乌发如瀑,一支錾银发簪斜插在青丝间流转冷光。青白广袖随风轻扬,更衬得他肤若凝脂,在暮色中泛着温润如玉的光泽。

      楚昭野始终落后半步跟着,深蓝劲装几乎要与渐暗的天色融为一体。腰间绣春刀随步伐轻叩刀鞘,发出规律的轻响。山道崎岖,因着裴明渊不善骑术,二人只得徒步而行。听着身旁人玄之又玄的说辞,楚昭野忽然嗤笑出声:“裴大人这套说辞,怕是连钦天监的老学究都要甘拜下风。”

      “楚指挥使莫急。”裴明渊“唰”地收拢折扇,回眸时眼角漾起细碎流光,“待到了大槐树鬼市,下官这‘玄乎之说’自见分晓。”

      那笑意太过灼眼,楚昭野被他这一笑晃了神,竟一时语塞。

      行至崔州城时,扑面而来的喧嚣让人恍如置身另一个世界。城门内人潮如织,街道两侧商铺鳞次栉比,朱漆牌匾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叫卖声此起彼伏:“新到的苏绣罗衫——”“刚出笼的蟹黄汤包——”。绸缎庄前悬挂的绫罗绸缎如彩云般绚烂,茶楼里飘出的龙井清香与街边烤鸭的焦香交织在一起。贩夫走卒的吆喝声、酒肆里的划拳声、街头艺人的丝竹声,将整座城池烘托得热闹非凡。大街上车马粼粼,来自西域的商队驼铃叮当,满载着琉璃、香料缓缓而行。这般繁华景象,竟比之京城也不遑多让。

      这崔州城作为通往“大槐树鬼市”的必经之路,其市井之繁华,早已超出寻常州府。每日往来商贾如过江之鲫,南北奇货在此汇聚,俨然已成一方商贸重镇。

      裴明渊被街市上的热闹景象勾得移不开眼,像只初入人间的雀儿般东张西望。楚昭野默不作声地跟在后面,目光却始终追随着那道雀跃的青白身影。

      “哇——糖葫芦!”裴明渊眼睛一亮,像是嗅到胡萝卜香的小兔子,三步并作两步就朝那插满晶莹糖葫芦的草靶子奔去。他迫不及待地咬下一颗,糖衣碎裂的清脆声伴着山楂的酸甜在唇齿间化开,满足得眯起了眼。

      “楚兄也尝尝?”他举着糖葫芦往楚昭野嘴边递,被对方偏头避开后,索性又买了一串塞进他手里。楚昭野低头看着手中裹着琥珀色糖衣的红果,犹豫片刻,终是轻轻咬了一口——甜中带酸的滋味意外地令人上瘾。

      还没等楚昭野吃完,裴明渊又发现了新玩意:"哇!那边有卖面具的!"话音未落,剩下的半串糖葫芦已经塞回楚昭野手中,而那道青白身影早已灵巧地钻入人群,朝那挂满彩绘面具的摊位奔去。楚昭野望着手里突然多出的两串糖葫芦,无奈地摇了摇头,却又不自觉跟上了他的脚步。

      “楚兄,你看这个!”裴明渊兴冲冲地将一个青面獠牙的鬼面具举到脸前,忽地凑近楚昭野。未等对方反应,他又变戏法似的从背后掏出另一个赤红如血的罗刹面具,在楚昭野眼前晃了晃:“特意给你挑的,配你的绣春刀正合适!”

      楚昭野眉头一皱,突然伸手揪住裴明渊的后衣领,一把将人拖进旁边无人的小巷。“裴明渊,”他压低声音,语气里带着几分警告,“你堂堂大理寺少卿,在这市井嬉闹成何体统?本官没空陪你玩这些孩童把戏。”

      裴明渊手腕一翻,灵巧地挣脱钳制。他整了整被扯乱的衣领,轻哼道:“楚指挥使好大的官威啊。”说罢转身就走,发梢那支银簪在巷口透进的阳光下划出一道银弧。

      楚昭野望着他翩然离去的背影,握了握腰间的绣春刀,终究还是迈步跟了上去。巷外喧嚣的市井声渐渐清晰,绣春刀在腰间轻响,仿佛在替他表达着无奈。

      出崔州东门三十里,暮色中渐渐显出一片诡谲光影。两山夹峙的谷地里,“大槐树鬼市”如蛰伏的巨兽,在渐浓的夜色中苏醒。

      山风呜咽,卷起地上未烧尽的纸钱。参天古槐的枝桠在月光下张牙舞爪,投下斑驳鬼影。市集上人影幢幢,却诡异地寂静——西域商客的锦缎长袍、苗疆巫师的五彩羽衣、中原侠客的劲装短打,各色服饰在灯笼幽光中时隐时现。每个人都戴着形制各异的面具:青铜饕餮、漆木修罗、银制狐面,在灯火摇曳中泛着冰冷的光泽。

      楚昭野按住腰间绣春刀,低声道:“人人掩面,如何交易?”

      裴明渊抬手整了整衣冠,将青玉发簪重新别好,随手抛来一张黑檀木雕的夜叉面具:“楚指挥使多虑了。”月光下,他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说道:“鬼市自有鬼市的规矩。”

      话音未落,一阵阴风卷着纸灰掠过。待风息时,那道青白身影已融入憧憧鬼影之中,唯有腰间玉佩在幽暗中划过一道流光。楚昭野握紧面具,快步追入这片光怪陆离的幽冥世界。

      鬼市笼罩在幽蓝的月色下,数百盏惨白的灯笼在风中摇曳,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土墙上。青石板路两侧,蒙面商贩蹲在破旧草席前,面前摆着各式奇物:泛着磷光的兽骨、盛在琉璃瓶中的血色液体、写满咒文的古旧书卷。偶尔传来金属碰撞的脆响,却无人交谈,只有压抑的喘息声在阴影中此起彼伏。远处飘来阵阵异香,混合着腐朽与檀木的气息,令人头晕目眩。戴着青铜面具的买家们沉默地比划着手势,交易在无声中进行,宛如一场诡异的哑剧。

      “你确定我们要找的东西会在这里?”楚昭野压低声音,紧跟在裴明渊身后,目光警惕地扫过四周诡异的摊位,“你似乎对这里很熟。”

      面具下传来裴明渊含糊不清的嘟囔,声音轻得几乎被周围的阴风吞没。楚昭野皱眉俯身,将耳朵贴近那张夜叉面具:“再说一遍?”

      “哎呀,没听见就算了。”裴明渊突然加快脚步,青白衣袖在幽蓝的灯笼光下划过一道飘逸的弧度,语气里带着几分刻意的敷衍。他灵巧地穿过几个蒙面商贩,像一尾游鱼般融入憧憧鬼影之中。

      楚昭野握紧腰间的绣春刀,望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背影,只得快步跟上。古槐树上悬挂的铜铃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二人在鬼市中走走停停,裴明渊不时凑近摊位细细打量。不知第几次驻足时,他突然僵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定面前摊位上的一件物品。楚昭野察觉异样,低声问道:“怎么?发现什么了?”

      裴明渊恍若未闻,手指在杂乱的货物间翻找。摊主是个裹着褐色头巾的瘦小男子,见状殷勤道:“这位公子想要什么?小摊有北疆特产的香料,京城都难得一见呢!”

      楚昭野闻言眉头紧锁——这分明是个走私贩子。

      “都有些什么香料?”裴明渊头也不抬地问道。

      摊主忙不迭捧出几个粗陶罐,油腻的指尖在罐身上留下污痕:“都是上等货色,公子尽管挑。”

      裴明渊轻哼一声,挨个揭开罐盖轻嗅。楚昭野立时会意,不动声色地站在他身后警戒。很快,摊位上的陶罐被分成两堆——验过的和未验的。就在裴明渊指尖即将触到最后一个青瓷瓶时,另一只白皙的手同时握住了瓶身。

      裴明渊猛然抬头,只见一道玄色身影立于眼前。来人头戴竹编斗笠,面上蒙着黑纱,只露出一双锐利如鹰的眼睛。两人僵持间,对方突然手腕一翻,二指如电直取裴明渊腕间穴位。裴明渊吃痛松手,那人正要夺瓶,却听“啪”的一声脆响,一柄乌木刀鞘重重击在其手腕上。

      “这位少侠,”楚昭野横刀而立,嘴角噙着玩味的笑,“鬼市虽不讲王法,总该讲个先来后到吧?”

      黑衣人眼中寒光乍现,腰间佩刀骤然出鞘,一道银芒如毒蛇吐信直刺裴明渊咽喉。刀锋破空之声未至,寒光已映亮裴明渊含笑的眉眼——他连睫毛都未颤动分毫。

      “铮——”

      绣春刀横空出世,两刃相击迸出点点火星。楚昭野手腕轻转,刀身贴着对方兵刃划出刺耳的锐响:“何必动刀?伤了和气多不好。”

      黑衣人冷笑一声,左手竟又从腰间抽出第二把短刀,双刀交错如剪,直取楚昭野心口。

      是位双刀客!

      楚昭野闪身后撤,不料对方突然矮身,一记扫堂腿将他掀翻在地。青瓷瓶脱手飞出,被黑衣人稳稳接住,还挑衅般朝裴明渊晃了晃。

      “还没完。”裴明渊折扇轻点下巴,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楚昭野腾身而起,绣春刀化作一道银虹直刺对方咽喉。刀势快若惊雷,黑衣人仓促架起双刀格挡,“铛”的一声巨响,整个人被震得连退三步。楚昭野乘势而上,刀背猛击其手腕,青瓷瓶顿时抛向半空。

      两道身影同时跃起,却在指尖即将触及瓶身的刹那,一柄未展开的折扇凌空划过,轻轻一拨——瓷瓶划出优雅的弧线,稳稳落入裴明渊掌心。

      “幼稚。”他轻抚瓶身沾染的尘土,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夜风拂过,青白衣袂翻飞如鹤,衬得场中两个持刀之人愈发狼狈。

      “不是,你这......”楚昭野刚想说些什么却被裴明渊给打断了。

      裴明渊手中折扇轻摇,目光如炬地审视着黑衣人:“阁下师承燕家?”

      黑衣人沉默不语,只是缓缓将双刀归鞘,黑纱下的目光透着审视的意味。

      “方才你所使的燕家双刀式,刀身镔铁锻造,檀木刀柄纹理细腻,确是燕家手笔。”裴明渊扇面轻转,月光在扇骨上流淌,“不过......”

      “等等,”楚昭野皱眉打断,“你方才不是说他是燕家人?”

      “啪”的一声,裴明渊合起折扇,扇骨在掌心轻敲:“燕家子弟必佩家族腰牌,而这位却没有。再者,这檀木刀柄磨损程度至少十年有余,但观阁下身手,习武不过五载。所以......”他扇尖轻点对方腰间,“这刀,是你师父的。”

      黑衣人瞳孔微缩,黑纱无风自动。

      “大安八大姓,周杨裴宋,楚高赵燕。”裴明渊声音渐沉,“自永昌帝继位以来严惩贪腐,三年前燕家因贪墨三百万两被抄,家破人亡。其中就包括名震江湖的‘流月双鸣’燕凛云。”他忽然抬眸,“三年杳无音讯的人,如今佩刀在你手中......想必是收了个关门弟子?”

      “不错。”黑衣人冷笑出声,竟是个清冽女声。

      楚昭野诧异道:“燕凛云当年名动京城,朝廷怎会说杀就杀?”

      裴明渊轻叹道:“自燕凛云入宫面圣后便下落不明。当年‘大安四杰’——‘流月双鸣’燕凛云、‘玄戈破晓’楚昭野、‘玉鉴澄霄’裴明渊、‘杏林元露’高怀苏,可谓妇孺皆知。以圣上之明,当不会轻易......”说着,他将青瓷瓶抛向对方。

      女子接住瓷瓶,语带讥诮:“公子博闻强识,不像有些人......”她意有所指地瞥向楚昭野,“只会动粗。”

      楚昭野冷哼一声别过脸去。

      “还未请教姑娘芳名?”裴明渊执扇行礼。

      女子抱拳还礼:“燕清澜,字令仪,江湖人称‘燕三娘’。二位是......”

      “裴明渊,字雨澄。”见楚昭野仍绷着脸,裴明渊正要介绍,却听他硬邦邦道:“楚昭野,字闻锋。”

      “哦——原来是大名鼎鼎的‘昭明双曜’啊,久仰久仰。”燕清澜眼睛一亮。

      “只是个虚名罢了,不值一提。”裴明渊谦虚道。

      “你也姓燕?”楚昭野突然反应过来。

      燕清澜摩挲着刀柄,声音忽然柔和:“我是个孤儿,师父赐的姓。”月光下,她眼中闪过一丝追忆,“连这‘令仪’二字,都是他取的。”

      夜风拂过,三人之间的剑拔弩张不知何时已化作一种微妙的默契。鬼市的灯笼在他们身后投下长长的影子,仿佛三条本该永不相交的命运线,在此刻悄然纠缠。

      “好字。”裴明渊称赞道,“不知燕姑娘要这瓶子有何用处?”

      燕清澜指尖摩挲着青瓷瓶,挑眉反问:“你既不知用途,为何来寻?”

      “实不相瞒,最近京城里频繁出现命案,我们通过追查发现凶手下的毒与这香料有关,所以特来鬼市寻找。”裴明渊说道。

      燕清澜指尖轻抚瓶身:“此物名‘点魂散’,乃北疆秘制。服下后令人陷入假死之态,寻常仵作根本验不出端倪,纵是杏林圣手,也易误判。”她忽然压低声音,“多用于......某些巫蛊之术。”

      裴明渊用扇骨抵住自己的下颌嘟囔道:“点魂散会导致假死......甚是有趣。”

      说话间三人已步入一间僻静客栈。角落烛火摇曳,摘下面具的裴明渊眉目如画,燕清澜不禁赞叹:“裴少卿果然如传闻中‘立如芝兰玉树,笑似朗月入怀’。”

      “姑娘过誉。”裴明渊执壶斟茶。楚昭野在旁冷哼一声,将杯中茶一饮而尽。

      “听闻燕凛云从未有收弟子,看来是有了特定人选,也难怪京城以及江湖中各大豪杰前来拜师都被拒之门外。能得他青眼,燕姑娘必有过人之处。”裴明渊扇着扇子说道。

      “裴大人过誉了,只是机缘巧合罢了。”燕清澜说道。

      “燕姑娘对这鬼市很熟悉?”裴明渊问道。

      “我是昨日才来的鬼市,也算不上是熟悉吧,只是路过这里。燕家被抄时,师父把刀留给了我后,便告诉我去大安的最东边找一个人,据说那人曾是圣上最器重的大臣,却因为政变被迫离开了京城,如果我能找到他的话,也许就能救出师傅了,只是不知这......”燕清澜话音未落,客栈外骤然传来兵刃出鞘之声。

      三人同时变色。楚昭野与燕清澜的手已按在刀柄之上,烛火映得三张面容明暗不定。窗外黑影幢幢,隐约可见寒芒闪动。裴明渊的折扇“唰”地合拢,在掌心敲出清脆一响,他坐在两人之间,抬手从容斟茶,氤氲热气中,他抬眸望向大门方向:“看来......有客人到了。”茶汤在杯中荡起细微涟漪,映出他骤然冷冽的眼神。

      这鬼市要变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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