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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误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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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凛云哥他......”裴明渊捏着衣袖,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布料上的暗纹,声音低了下去。他向来伶牙俐齿,此刻却不知该如何安慰兄长——有些事,终究不是言语能抚平的。
“无妨。”裴既白垂眸,指尖轻轻敲了敲茶盏边缘,发出一声清脆的响,“你只管帮燕姑娘便是。”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她既姓燕......便是如今唯一能传承燕家双刀的人了。”
裴明渊抿了抿唇,喉结微动:“......我明白。”
裴既白正欲再言,门外忽传来脚步声。白慎快步而入,恭敬行礼:“家主。”他俯身凑近裴既白耳畔低语几句,见家主微微颔首,这才退下。
“出什么事了?”裴明渊眯起眼。
“不过是些琐碎家事,稍后需去处理。”裴既白神色如常地啜了口茶。
“哦?”裴明渊忽然笑了,眼底却无半分笑意,“如果我没记错,白慎和明昌向来形影不离——既是家事,为何不让明昌来报?”他指尖轻点桌面,“又为何......”声音陡然一沉,“要避着我这个‘二公子’?”
裴既白抬眸,正对上弟弟那双执拗的眼睛——像极了许多年前,那个追在他身后非要讨个说法的小少年。
“......”
兄弟二人无声对峙,茶香在沉默中渐渐冷却。
裴明渊起身行了一礼,转身离开正厅。青色的衣摆拂过门槛,在晨光中划出一道清冷的弧度。
裴既白望着弟弟离去的背影,眉头微蹙,总觉得哪里不妥。他指尖轻扣桌面,唤道:“明昌。”
“在!”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突然从房梁上探出来,惊得檐角铜铃轻轻一晃。站在下方的白慎面无表情地抬头,正对上明昌那双亮晶晶的眼睛——这小子又在梁上偷懒打盹儿了。
明昌利落地翻身跃下,像只灵巧的猫儿般蹿到裴既白跟前:“家主有何吩咐?”他袖口还沾着梁上的灰尘,显然刚才窝在那儿有一阵子了。
“去看着你家主子,”裴既白端起那杯早已冷透的茶,一饮而尽,“别让他偷溜出府。”
“得令!”明昌欢快地应声,转身就往外跑。他腰间挂着的荷包随着动作一颠一颠,里头传来糖果碰撞的窸窣声——不用想也知道,准是从白慎那儿顺来的蜜饯。
白慎张了张嘴:“家主,那糖......”裴既白上个月才提醒过明昌让他少吃点糖果。
“你也去。”裴既白打断他,指尖揉了揉太阳穴,“盯紧些他们两个。”
白慎欲言又止地看了眼家主,又瞥向明昌消失的方向,最终只能认命地拱手:“......是。”他转身时,隐约听见裴既白低声叹了句:“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二公子?”明昌小心翼翼地推开裴明渊的房门,探进半个脑袋。屋内空无一人,案几上的茶还冒着热气,窗边的软榻上扔着一件素白外衫——唯独不见人影。
“怎么,二公子不在?”白慎站在他身后,皱眉问道。
“奇怪......”明昌挠了挠头,“我明明亲眼看着二公子进了院子的,怎么一转眼人就不见了?”他狐疑地四下张望,连屏风后都翻了个遍。
白慎走到庭院角落的暗门前,伸手推了推——纹丝不动。“暗门没开过。”他沉声道。
“那二公子总不能凭空消失吧?”明昌瞪圆了眼睛。
两人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倒吸一口凉气:“翻墙!”
而此时,裴府西墙外。
裴明渊轻巧地落在地上,拍了拍衣袖上沾的灰。他特意换了身靛青劲装,连发簪都换成了不起眼的木簪——毕竟翻墙这种事,还是低调些好。
他抬头看了眼丈余高的围墙,嘴角微扬:“多年不练,身手倒没退步。”
裴明渊可不是什么好糊弄的主儿。他眯起眼睛,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的佩刀。这裴既白和白慎神神秘秘的模样,摆明了是在瞒他什么事。
“呵......”他轻嗤一声,指尖在刀把上敲出规律的节奏。什么家事需要避着他这个裴家二公子?就裴既白那个古板性子,除了公务还能有什么私事值得这般遮掩?更可疑的是,今天居然是白慎来传话——谁不知道白慎是裴既白身边处理外务的管事?
“有意思。”裴明渊唇角勾起一抹冷笑。这架势,分明是外头出了什么幺蛾子,偏要把他蒙在鼓里。他那个兄长啊,总把他当成需要保护的小孩子。
裴明渊正思索着,忽然听见墙内传来明昌气急败坏的喊声:“二公子!您又翻墙!家主知道了会——”
“告诉兄长,我去去就回!”他头也不回地扬声道,脚步却加快了几分。
裴明渊刚拐过街角,突然被人一把拽进暗巷。他下意识要拔刀,却听见熟悉的嗓音:“裴大人这是要去哪儿啊?”
楚昭野抱臂靠在墙边,绣春刀在腰间泛着冷光。他似笑非笑地看着裴明渊:“翻墙出走,不带护卫——您这大理寺少卿当得可真够随性的。”
裴明渊挑眉:“楚指挥使这是......专程来逮我的?”
“逮你?”楚昭野哼笑一声,从怀中掏出一块令牌——正是出入宫禁的腰牌,“陛下口谕,命我‘协助’裴大人查案。”他故意在“协助”二字上咬了重音,“在案子没破之前,我是需要时刻陪伴在裴大人左右的啊。”
裴明渊:“......”
墙内适时传来明昌的哀嚎:“完了完了,这次家主非扒了我的皮不可!”
楚昭野目光一垂,忽地顿住——裴明渊腰间悬着的竟是一柄佩刀,而非那柄从不离身的素面折扇。“你扇子呢?”他脱口问道。
裴明渊脚步微滞,指尖无意识地抚过空荡荡的腰间。那把被药人毒液蚀坏的折扇,此刻正在城南匠人处修补。“忘带了。”他轻描淡写地应道,抬脚便往前走去。
“等等!”楚昭野三两步追上,一把扣住他的手腕,“你这是要去哪儿?”晨光里,靛青色劲装将裴明渊的身形勾勒得格外利落,束起的墨发下露出一截白玉般的后颈。最让楚昭野诧异的是,此刻搭在刀柄上的手指骨节分明,透着股肃杀的寒意。
“随便走走。”裴明渊语气平静得不像话,与平日那个摇着扇子插科打诨的裴少卿判若两人。
楚昭野暗自咋舌。这人向来如此——平日里没个正形,活像只惫懒的猫儿,可一旦遇上正事,瞬间就能蜕变成出鞘的利刃。在鬼市里突围的时候,他也是这般,谈笑间就能把从暗处飞来的暗箭用扇子给精准无误地拍走。
“正好,跟我去个地方。”楚昭野不由分说拽住他的袖口,“刑部陈尚书昨夜暴毙,死状蹊跷。”
裴明渊眉头一皱:“什么时候的事?”他今早被兄长刻意支开,竟不知出了这等大事。
“卯时发现的。”楚昭野压低声音,“眉心处一点朱砂,像是......”
“鬼判官。”裴明渊眸光骤冷,瞬间想通了兄长反常的缘由。他反手扣住楚昭野的手腕:“现场可有被破坏?”
“锦衣卫已经封了书房,高仵作也已经到了,但......”楚昭野突然噤声,一脸装作遗憾地看着裴明渊说道:“您老人家闭门不出,自然不知道。”
裴明渊轻哼一声,转身就往前走。
“你这是要往哪儿走?”楚昭野一把拽住裴明渊的衣袖。
“自然是去刑部衙署。”裴明渊回身挑眉,一副理所当然的模样。
“走着去?”楚昭野瞪大眼睛,活像见了鬼,“刑部衙署在城西,离这儿少说五里地!”
裴明渊掸了掸衣袖:“我不会骑马。”
“什么?!”楚昭野的声音陡然拔高,引得路过的百姓纷纷侧目。堂堂裴家二公子,京城里赫赫有名的“玉鉴澄霄”,居然——不会骑马?
这倒也不怪裴明渊。他自幼就对马匹敬而远之,倒不是因为害怕,纯粹是受不了那股子马粪味儿。平日里见着马匹,他总要绕道五步开外,连带着马厩附近都要掩鼻疾走。裴既白曾想强行教他骑术,结果这位二公子宁可翻墙逃课,也不愿靠近马鞍半步。
楚昭野扶额叹气,突然一个箭步上前,在裴明渊还没反应过来时,一把将他拦腰抱起。
“楚闻锋!你——”裴明渊话音未落,就被稳稳地放在了马背上,然后楚昭野自己跨上了马背。
“驾!”
裴明渊整个人僵得像块木板。马背的颠簸让他不得不向后靠去,后背紧贴着楚昭野的胸膛。更糟的是,随着马匹的跑动,那股他深恶痛绝的马粪味直往鼻子里钻。
“你......呕......故意的......”裴明渊脸色发青,手指死死掐着楚昭野的手臂。
“忍忍,很快就到。”楚昭野憋着笑,故意让马儿跑得更快些,“或者你叫声‘闻锋哥哥’,我就慢点?”
裴明渊回头狠狠瞪他,却在颠簸中一个不稳,整个人往后栽去。楚昭野眼疾手快地搂紧他的腰,两人贴得更近了。
“再动就把你扔下去。”楚昭野在他耳边低语,温热的气息拂过耳廓。裴明渊的耳尖瞬间红了,不知是气的还是羞的。
骏马刚在刑部衙署前停稳,裴明渊就挣扎着要往下跳。楚昭野一把扣住他的腰,轻巧地将人抱下马背。裴明渊双脚刚沾地就腿软得一个踉跄,整个人栽进楚昭野怀里。
“站好。”楚昭野扶住他摇晃的身子,嘴角噙着笑,“堂堂大理寺少卿,下个马都腿软?”
裴明渊一把推开他,扶着衙署门前的石狮干呕了两声,苍白的脸上泛起薄红:“楚闻锋......你等着......”
楚昭野笑着拍他的背,从袖中掏出薄荷香囊递过去:“喏,闻闻这个。”见裴明渊不接,又补了句:“陈尚书尸体就在里面,你确定要这副模样进去?”
裴明渊一把夺过香囊,狠狠瞪了他一眼,却还是将香囊凑到鼻尖深吸一口气。
衙署门口的差役们纷纷低头憋笑——谁见过素来优雅的裴少卿这般狼狈模样?
但是被裴明渊用眼神给瞪了回去,差役瞬间就不敢笑了。
两人走进刑部衙署。
高怀苏已在阴冷的停尸房守了近两个时辰,连陈尚书耳后那颗米粒大的黑痣都记录在案。见二人姗姗来迟,她正要发难,却见裴明渊面色煞白如纸,额角还沁着细汗。
“裴兄?”她杏眼圆睁,随即狐疑地转向楚昭野,目光在他扶着裴明渊后腰的手上停留片刻,“你们这是......”
“无碍。”裴明渊强自镇定地摆手,却在掀开尸布时指尖一颤。尸臭混合着马背颠簸的眩晕感直冲脑门,他喉结滚动,硬是将反胃感压了下去。
高怀苏突然逼近楚昭野,袖中银针寒光一闪:“姓楚的,你把我裴兄怎么了?”声音压得极低,却字字带刺。
楚昭野刚要开口辩解,裴明渊已俯身凑近尸体,修长的手指轻轻拨开死者的眼睑:“瞳孔扩散不均,颈侧静脉呈现蛛网状青斑......”他的声音已然恢复平日的冷静,仿佛方才的虚弱从未存在。
“死者口腔内的气味......”裴明渊突然一顿,眉头微蹙,“与之前几具尸体如出一辙。”他直起身,目光锐利地看向二人:“是点魂散。”
“点魂散?”楚昭野挑眉,“就是鬼市里那个?”
“正是。”裴明渊颔首,“与我们在鬼市所见完全一致。”
一旁的高怀苏听得一头雾水:“等等,你们在说什么?我是不是错过了什么重要剧情?”
裴明渊轻叹一声:“前几日我们去了趟鬼市,在那里发现了与尸体口中气味相同的香料,就是这‘点魂散’。”
“那证物呢?”高怀苏急切追问。
“这个嘛......”楚昭野突然轻笑,“被你亲爱的裴兄拱手送人了。”话音未落,他的靴子就被裴明渊狠狠踩了一脚。
“嘶——”楚昭野吃痛,却见裴明渊已经转身去查看其他证据。高怀苏眯起眼睛,突然一把揪住楚昭野的衣领:“你们到底还瞒着我多少事?”
裴明渊头也不回地淡淡道:“燕清澜。”
“燕?”高怀苏手一松,脸色骤变,“燕家的人?”
楚昭野揉着被踩痛的脚,苦笑道:“现在你知道为什么要把证物送人了吧?”他望向裴明渊的背影,只见对方指尖正无意识地摩挲着空荡荡的腰间——那里本该有一柄从不离身的折扇。
“裴兄这是......铁树开花了?连扇子都送人了?”高怀苏压低声音,扯了扯楚昭野的袖子,眼睛却盯着裴明渊的腰间。
楚昭野冷哼一声,抱臂靠在验尸台边:“谁知道呢。”他目光扫过正在仔细查验尸体的裴明渊,不自觉的“哼”了一声,“不过人家燕姑娘可没这份心思。”
楚昭野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他想起鬼市里裴明渊对燕清澜的处处维护,甚至不惜将重要证物相赠。指尖不自觉地攥紧了衣袖,胸口闷得发疼。
高怀苏敏锐地捕捉到楚昭野话中的酸味,眼中闪过一丝促狭:“哟,我们楚指挥使这是......吃味了?”
“胡说什么!”楚昭野耳根一热,声音陡然提高,引得正在验尸的裴明渊抬头瞥了他们一眼。
高怀苏以袖掩唇,眼波流转间故意拖长了声调:“要我说啊——”她指尖轻轻敲着验尸台的边缘,“裴兄那把扇子可是他娘亲留给他的宝贝,平日里旁人连碰一下都要被他瞪上三眼。若不是遇上了心尖上的人......”她意味深长地瞥了眼楚昭野,“怎会轻易送出去?”
楚昭野手中的验尸录“啪”地合上,指节微微发白:“高太医倒是了解得很。”他声音绷得紧紧的,像是极力压抑着什么。
“那是自然。”高怀苏假装没注意到他的异样,继续火上浇油,“你是不知,当年宋家的千金大小姐不过是想借扇一观,就被他冷着脸拒了十里远呢。”
楚昭野猛地转身去取刀具,镊子撞在瓷盘上叮当作响。高怀苏偷笑着凑过去:“怎么?我们楚指挥使办案多年,连工具都拿不稳了?”
“专心验你的尸。”楚昭野咬牙道,余光却不自觉地瞟向裴明渊——那人正俯身在尸体旁,一缕青丝垂落额前,专注的模样与平日判若两人。
高怀苏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突然压低声音:“其实......”
“什么?”
“那把扇子是被药人毒液腐蚀了,送去修了而已。”她眨眨眼,“明昌去城南送扇子经过这里的时候跟我说的。”
楚昭野手中的镊子“当啷”一声掉在地上。裴明渊闻声抬头,正对上他慌乱躲闪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