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世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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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弟弟出生后，徐静禾就成了家里那个多余的人。
在那之前，没得到过多少爱，在那以后，更是事事都得靠自己。
她很小就开始学舞，天赋不错，老师夸她吃苦耐劳。可到了初中，家里突然说供不起她了，要把资源留给儿子。她没哭没闹，自己卷起铺盖出了门。白天上课练舞，晚上打工，咬牙一路撑进舞蹈学院，熬成首席。
她以为只要熬过这一关，人生总算能有点自己的样子。
结果过上安稳日子还没几年，父母就找来了。
一开始只是电话，说弟弟要结婚，要她出钱买房。她给母亲转了一万块，说：“大概是你们这些年在我身上花的钱。现在还清了，以后我们没有关系。”说完就把父母拉黑了，连联系方式都一并删了个干净。
她本以为这样就断干净了，谁知道噩梦才刚开始。
他们一路追到沪市，先是在剧场门口堵她，后来干脆守在小区楼下，满嘴的“不孝”“没良心”，一句比一句难听。起初她还咬牙当没听见，强撑着头也不回地走，可他们一天两头地来，小区群里渐渐也有人开始指指点点。
她不是没撑过那些更难的日子，可就是这一回，她突然觉得无能为力。
她也要脸。她拼了十几年走出来，不是为了让别人把她当茶余饭后的谈资看的。体面人最怕被泼皮赖上，她终究还是败下阵来。她还是把人放了进来。结果一进了门，就不走了。
他们步步紧逼，逼迫徐静禾拿出全部积蓄。原本徐静禾打算破财消灾，甚至已经做好了把人哄走就立刻搬家的准备，可她父母并非好打发的傻子。一万两万根本不够，他们要的是全部，因为在他们眼里，人是他生的，钱自然也必须都是他的。
仿佛她从来不是他们生的小孩，更像是他们制造出来的一个工具，一个只为满足他们私欲而存在的提款机。无论她付出多少努力，获得多少成就，在他们眼里，都不过是待价而沽的商品，用来换取弟弟的安逸生活罢了。
在她父母提出要她房子的那天，徐静禾病倒了，仿佛是身体比精神更早一步崩溃了。可即便如此，他们也依旧不肯放过她，誓要将她逼到一无所有。
就在这时，田野他们来了。
录完口供，走出派出所时，天色已经晦暗不明。
大厅里昏黄的灯光映在瓷砖地上，却让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谁该承担，谁该被告，谁不再沉默。
警察在送他们出门前，还试图劝徐静禾，说她父母年纪也大了，建议她考虑为他们申请取保候审。徐静禾没有犹豫，只是淡淡地说：“不用。”
那句“不用”，是她在这一场漫长的梦魇里，为自己斩断的最后一条锁链。
傍晚，田野开车载着严一青回住处。南方的初夏已经开始闷热了，白天热得像蒸，人一动就出汗，只有到了这个点，晚风才慢慢凉下来些。
车窗半开着，热气还没完全散尽，风吹进来夹着一丝草木的湿味。河岸边的柳树在风里轻晃，叶子拍打着枝干，一下又一下。
这两天发生的事像团压在胸口的湿棉花，谁都闷得慌。
直到快下高架的时候，严一青才忽然开口：“很多时候，太善良太讲道理的人，总是容易吃亏。”
田野：“可是你总不能变得跟他们一样无耻。”
严一青：“这个世界，从来不是谁讲理就赢的。规矩多的人，只能吃亏。”
田野侧头看他，“要是你，你会怎么解决？”
车厢再次沉默下来。
风吹过来，带着一点晚上的凉意。严一青没再说话，但眼神仍盯着窗外，像是看见了很远的地方。
他说：“用拳头解决。”
田野慢慢把视线收回来，那一瞬间，他有些恍惚。仿佛透过这句话，看到了一个早已被无数次实践过的，属于严一青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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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之后，团里也曾有过一阵风言风语，但没多久，徐静禾回来了，排练照旧，节奏也慢慢恢复正常。陈若含也回到训练中，只是关于她的新戏，还得等上面的最终决定。
田野看着她们，突然觉得严一青说得对，只要陈若含没有放弃，别人就不能先替她放弃。
就当大家觉得一切终于兜兜转转回到正轨上的时候，董阳突然找到田野，他那张总是挂着笑容的脸，此刻却一点笑意都没有。
他说：“田野，下班了，有空吗？我们去喝个酒吧。”
田野知道，能让董阳笑不出来的，一定不是什么小事。
他们认识太久了，久到两人心里在想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来。
两人都是徐崇安的得意门生，真正的亲师兄弟。那会儿田野还没入团，在大学里是出了名的难搞，谁劝都不听。偏偏董阳是个八面玲珑的人，说话有一套，心细又真诚，不知不觉就把那只满身刺的小刺猬给摸顺了。
徐老师撮合他们认识，最早是让董阳多教育教育这小子，没想到这一教育就是十年。董阳大学毕业后受了伤退了台，干脆转行做管理，成了舞团最年轻的团长。
这么些年下来，董阳看着田野一路往上走，说是朋友，其实更像是兄弟。
他开车带着董阳去了家安静的清吧，刚落座，董阳就仰头连灌了两杯马提尼。
田野眼疾手快把杯子夺过来，皱眉道：“干嘛呢？不是找我聊天吗，你自己先喝趴下算怎么回事？”
董阳脸颊已经泛了红，伸出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声音发闷：“不喝点，开不了口。”
这个一向圆滑得体，最会藏心思的人，此刻却低落得前所未见。
田野心里一紧，脚下不客气踹了他一下：“快说，到底怎么了？别告诉我你在外面有人，被嫂子逮了吧。”
“呸，瞎说什么呢？我是这种人吗？”
董阳一脚反踹回去，然后闷闷地叹了一口气，掰着指头数来数去比了个三，“今天周四啦，我跟天艺的缘分，只剩三天咯。”
田野眉头立刻拧紧，一把抓住他晃在眼前的手：“什么意思？你把话说清楚。”
“什么意思？”董阳摇摇头，又要来一杯酒，一口闷下去，苦笑着道，“我被开除了。”
“开除？谁开除你？凭什么开除你？”田野声音陡然拔高。
周围的人群纷纷探头看过来。
“嘘嘘嘘，小点声。”董阳一把拉过田野，“我之前不是跟你说嘛，投资人不满意天艺现在的模式，换句话说，赚的钱还不够多。他们觉得得改，怎么改呢，就两个方向，一个是现在的戏多加场次多演，一个是做新戏，主要是多做贴合人民群众的戏，搞下沉市场呗。”
田野这才反应过来。过去这半年，董阳的确三天两头提起过，投资人催得紧，嫌天艺赚得太少，几次三番的加场也是因为这个。
“赚得哪里少了？”田野声音里带着一股子怒气，“每年我们都有盈利，能发出工资，还要怎样？做大做强做上市公司？这也不是舞团该干的活啊！”
董阳苦笑一声，那笑容里满是疲惫：“我也这么想，所以吵崩了嘛。”
这年头，做什么事都急功近利，似乎不挂上做大做强的招牌，就显得不入流。在资本的洪流里，一切都明码标价，就连艺术也不例外。仿佛重要的只是数字，至于数字背后，是无数个日夜的汗水，还是对艺术的坚守，统统都是不重要的。
董阳拍了拍田野的肩膀，“时代在变啊，咱们这种人，算是跟不上潮流了。”
“变个屁。”田野眼里腾起火气，话一出口整个人就要起身，“不行，我得去跟他们说说，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行了你！”董阳一把把他拽回椅子上，语气陡然重了几分，“你去什么去啊？你当你算老几？在团里你是田首席，说一不二，在他们眼里，你就是个棋子，一个子，听懂没？”
他伸出手，比了个小拇指指节那么大：“就这么点分量。你那脾气一上来，几句话没准就把人得罪光了，到时候不光是我，你也得卷铺盖走人。跳舞的都觉得你是首席，天艺的扛把子，他们可不这么想，是你田野还是王野张野的都无关紧要，赚钱就行，走了最好，下一个更乖。”
“那你就这么算了？”田野没有喝酒，眼睛却也是涨红了。
“还能怎样，就是这么个世道，有钱的就是老大。”
“那你以后怎么办？天艺怎么办？”
董阳有一杯见底，他晃了晃被子里的冰块，“所以我找你嘛，我又不是来诉苦的。他们说会再找人来接团长的位子，可我始终放心不下。这阵子徐静禾又出事，徐老师年纪大了也撑不住。你帮我多看着点，田野。你脾气收敛些，多替团里人撑一撑。新人那么多，这才刚起步，别让他们在一开始就被打击了。”
董阳说着，眼神暗了下来，他像个老妈子一样喃喃自语道，“陈若含还有新剧，来的几个新人也都不错，你的替补还没定下来，周楠下个月老婆要生了……”
说着说着，像是酒意终于上了头，他往前一栽，倒在田野的肩膀上，“哥对不起你，天艺以后靠你啦，你别那么大脾气，天艺不能再没有你，听到没？”
田野轻轻抱住董阳，眼眶红了。他任由对方沉重的身子压在自己肩头，仿佛从董阳身上卸下的千斤重担，此刻都悉数落到了自己肩上。
果不其然，周日晚上演出结束，投资人之一的李总，就在群里发了条消息。
“随着舞团的发展，董阳已不再适合岗位需要，合同今日解除。自明日起，团长一职由汤敬业代理。”
汤敬业，名字是听着是挺敬业的，但是不知道是敬的舞剧的业，还是敬的投资人的业。
董阳在群里发了个了不起的盖茨比里头举杯的表情包。
下一秒就被踢出了群聊。
群里死寂了很多天，没人说话，没人知道应该说什么，说什么都是枉然。
周二，汤敬业上班的第一天，就带来了一个消息。
陈若含的新舞剧，主角人选要重新待定。
那一道疤带来的磨难，谁都还没有放弃，却突然猝不及防地听到了判决。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世道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