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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焰火余痕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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风声自帐外翻涌而来,夜半的哨声短促中止。
军帐审讯,一如寒夜——冷静,无情。
管罄被压跪在帐中,他仍未求饶,只是静静地看着众人,像是在等人说出他早已知道的事。
直到亚伯投来一眼示意,一名斥候上前,低声报道:
「……西郊口岸来信。管罄所言之人,彼国军中医女——泽琴,已于月前因重疾薨逝。」
寂静陡然像刀刃划破。
管罄的瞳孔猛地放大。
「……你说什么?」
那斥候重复了一遍,并将信件呈上。火光下的字迹清晰——她病重数月,无药可救,临终前仍不肯服国王赐婚之命,只留一句话:「他若还活着,就叫他别回来。」
那是他熟悉的字迹。
熟悉到每一笔都像刀子刺进他的心脏。
管罄一动不动,像是被一整夜霜雪冻住。直到过了好久,他忽然低低地笑出声来。那笑声轻得像梦,却苦得叫人发颤。
「我背叛……我做这一切……」
他抬起头,眼中没有血丝,却满是破碎。
「我拿你们的信任、好意、药材,只为救她一命……」
「结果她死了——还死在我拼命偷来救命草药的途中!」
他忽然大吼,声音嘶哑如兽吼:
「那你们还留我干什么?!杀了我啊!!」
「现在杀我啊!!」
「她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
他嘶声力竭地吼着,猛地挣脱了压着他的亲卫,一头撞向帐中立柱,被几人一齐按住,才没撞昏过去。额角已渗血,滴在冰冷地面上。
亚伯站在那里,刀未出鞘,眼神如铁。
「……押下去。」
没有人说话,整座帐篷陷入死寂。
他们都知道,这个人——不是不该被憎恨,但他已不剩下任何可以被憎恨的东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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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夜,风雪落地,火光摇晃如碎。
有些背叛,是因为贪婪;
有些背叛,是因为爱得太深。
帐外风声急促,初雪未融,霜白侵帐。白泽军西南分队已归,却不见出征时整队而出、笑语同行的模样。
叶若凝赶赴军医帐,迎面走来几名副将,神色难掩沉重。
「将军。」亚伯低声行礼,片刻间欲言又止。
「说。」若凝寒声。
「药材已取回,敌军突袭,有细作引敌而来……汉弓重伤,汪束战死,细作已被拿下,暂关于刑帐。」
若凝微顿,眼底如波纹荡起,连呼吸都似被山中冷雪封冻。
「是谁?」
亚伯抬头,眼中难掩怒意:「……是管罄。」
若凝眸光一沉,却未多言,旋即转入内帐。
军医正卧于榻侧,额角缠绷,神色微倦却清醒。睿庭守在一旁,双手缠满了白布,举止受限。
叶若凝步入帐内,目光扫过军医与睿庭,声音微沉,语气平静如水:「情况如何?」
军医欲起身行礼,她只抬了抬指尖,示意他勿动。
军医语气克制,仍透出几分疲惫:「伤口不深,血失得多,静养数日无碍。」
他顿了顿,转眸看向睿庭,语气更轻:「……是为了救我,睿庭的手才会伤成这样。」
绍安站在帐口,眉心微蹙,眼底掠过一丝不明的狐疑。
胤宸垂眸未语,只在心中默默记下一笔。
叶若凝沉默片刻,语气不变,像下令:「睿庭先歇一日,军医帐外增设两层巡防,药材与人手优先拨入此帐。若有差池,军法论断。」
亚伯顿了一下,点头领命,眼中略掠过一丝异色。
她转身出帐,并未多看一眼,但帐中数人皆知——能得将军亲自过问,又如此安排行动部署者,整军中恐怕找不出第二人。
这份重视,毋庸言说。
帐外寒风更急,风雪如丝。
叶若凝披着未解的战甲,未稍歇,便直往刑帐而去。
刑帐内幽暗,风过如叹。管罄被缚于柱前,双手反绑,神情颓然。自被押回军营后,他始终沉默,任谁质问皆无回应,只低头坐在帐中,仿佛一具枯木。
直到那声脚步响起——稳,重,却不急不徐,如刀锋逼近。
他缓缓抬头。
叶若凝步入帐内,眉眼冷峻,静静看了他一瞬,居高临下道:「你为敌国细作,潜入我营,尚有人为你而死。说吧,你来此目的为何?」
管罄肩头微震,许久,低声道:「……药。」
叶若凝眼神不动:「你以为我信?」
「不是为战……也不是为害人。」管罄语气发颤,「我只是……只是为了她……她若还活着,我做什么都愿意……」
叶若凝声音未改,依旧平平:「她是谁?」
「泽琴……北凉山中之女医,罹咳疾无药可解……那药,只有大魏才有。」他语速渐快,似怕失去倾诉机会,「我原是宫中医局的学人,学药求生……不是军人……不是细作……我只是想救她……」
他声音渐弱,如风雪下的火烛,摇摇欲灭。
「……她死了。昨日传信,我信迟了,人也没了。」
「若早知救不回,早知会害了汪束……我宁愿……你们早些杀了我……」
最后几句几近失控,语尾颤抖,像断弦之弓,终于崩裂。
叶若凝静静听完,未作声,只凝视他片刻,语气低下来:
「你来我军,本就违令。汉弓重伤,汪束阵亡……你欠债不少。」
管罄垂首苦笑:「我知道。我是罪人……将军,给我个痛快,别让我苟活……」
帐中一时静极。风声啸过帐外,如鬼泣。
叶若凝转身而去,步伐不快,只留下一道声音:
「看守加三倍。待军议之后,再作定夺。」
帐内灯火摇晃,照着管罄缓缓垂下的身影——他终于低低地哭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