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时局让我们相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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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5.06.29，Fuwen/文
1.
2006年冬，年最后一个工作日，天阴，很冷。
总经理去老板家中为他汇报工作。地皮项目负责人是秘嘉，她随同。
对方家里空阔、安静、灰色调，和外面的天同一色。主人翁靠在一个长弧形沙发一侧，搭二郎腿，着烟灰色西装，敞开纽扣，左手搭在沙发背。
一个阿姨端了两杯普洱上来后，离开。
屋内除了总经理在声情并茂手舞指蹈比划项目进展，就只有沙发对面壁炉的火光在动。
主人翁的目光一直落在那儿，没有看一侧双人沙发里的一男一女。
轮到秘嘉说项目，她目视手中文件夹娓娓陈诉，从头至尾，没有抬过一眼，与刚刚总经理丰富的肢体语言相比，她仿佛一个声控摆件。
途中肚子不舒服，撑到叙述完毕，主场交回给总经理。秘嘉端起茶杯饮一口。
已经温吞。
喝了没有缓解，她暗自咬牙十分钟，最终，于总经理低头翻文件之时，她抬手，打破了宛若静态画面的灰色调空间。
主人翁此刻才移动眼睛的一丝弧度看向她。
“抱歉，请问，洗手间在哪儿？”
他抬手指向一楼西边。
总经理一边翻资料一边目送秘嘉离开。
…
连续加班两月，身体超负荷导致生理期紊乱，停了一月的例假今日忽然造访。
没有卫生棉，秘嘉叠了几层卫生纸先糊弄。
外面依然没有杂音，她突兀地穿过开阔的会客厅回到原位。
不同于刚刚坐姿端正，此刻秘嘉把手轻放在腹部位置，以一种不轻不重的力量按压，缓解细密的痛感。
三人依旧各行其道，一位目视前方壁炉大火、一位滔滔不绝手舞指蹈、一位老僧入定。
一刻钟后，消失的阿姨端来一杯新的茶水放在桌上，替换掉冷却的普洱。
秘嘉马上端起喝。入口齁甜，让她意识到隔壁总经理的茶还没替换。
眼下这杯，是褐红色的。
红糖水……
再次轮到她解说，她一口气喝完了杯中水，放下水杯，连说二十分钟。
总经理说他出去打电话问点项目细节，客厅余下两人。
秘嘉放下摁在腹部的文件夹，再次起身：“抱歉，我去洗手间。”
替换掉卫生纸，抬头时，浴室窗外白雪葳蕤，小鸟雪中踩得松枝轻颤。
阿姨在门口等她，微笑询问：“小姐肚子不舒服？红糖水有用吗？”她抬起手，“这里有止疼药，胃药，消炎药，如果需要暖水袋，我去拿。”
秘嘉静静和她对视三秒，抬手拿起止疼药，拆开一片：“谢谢。”
客厅安静，主人翁姿势不变，只是闭上了眼。
总经理还未归。
秘嘉的视线掠过桌上的报纸，落座后，从文件夹中抽出一支笔，再撑起身拿来桌子中央的京城时报，低头写字。
“你写什么？”总经理边落座边询问。
秘嘉将报纸合起来，笔放回文件夹。
“电话，Xin先生说可能后续还需要找我了解项目。”
总经理狐疑地点点头，转过脸，把刚刚打电话得来的细节转述给房子的主人听。
五分钟后二人起身。
秘嘉整理衣服，慢一步。
迈腿前将手里报纸从桌子边缘推到中央。
主人的视线在报纸停留一秒、再移到她脸上，这是今天他们第二次眼神有接触。
她转身跟上总经理的步伐。
阿姨送客。
车轮碾着积雪驶离别墅区，身后雪花悄无声息将车辙重新覆盖。
阿姨回去，收拾起两个水杯。
拿起报纸的前一秒，男人拾起纸张，在空中扬开，露出有水性笔字迹的那一面。
——张睿恒联系亚生集团，项目团队春节后会全部被带走。这个项目，亦不会中标。
2
春节前秘嘉递交辞呈，回了老家。
江南十八线小城因一个瀑布而出名，过年期间有些许游客造访。
年初七，秘嘉在家里开的民宿充当前台。
“你好，我们昨天电话预订了两间房。”一道年轻的男声闯入秘嘉耳朵。
她从电脑网页抬头，“好的。”
接过身份证。
有两张。她两指推开——[签发机关：北市……]映入眼帘。
对方解释：“我朋友在门口接电话，你先帮我登记可以吗？”
“可以。”她将两张身份证信息录入。
“留个电话。”
“199……”
秘嘉把两张房卡递过去：“308和309。跟你朋友说一会儿直接上去就好了，房内有前台电话和我私人电话，有事联系。”
“好的，谢谢。有电梯吗？”来人拎着行李箱转身。
秘嘉从前台绕出去：“抱歉，老房子没有电梯，我帮您拿上去。”
“哦别别别。”他笑了，兀自拉着24寸箱子往前，“哪能让小女孩儿来干这活儿。”
年初七了，这两天旅客锐减。
秘嘉在前台坐了十分钟，关了电脑，把电话号码卡牌放在前台桌面，出门。
民宿门口没有打电话的人，附近依稀的游客看着路牌找去瀑布。
冷风弥漫，树影婆娑。
秘嘉环抱手臂取暖，慢吞吞地沿着长街也往那边走。自高中离家读书，她就再未去看过那片频频登上报纸的瀑布景观，过几日再度离开后，可能往后几年、几十年也未必会回到这座城市。
她想去看看。
绕了条小路，在一处竹林水库边看到一辆黑车，有两个男人在水边吹风。
一位黑西装，一位烟灰色长衣。
扭头往上看的男士是刚刚最后一个客人。
秘嘉一边走一边往台阶下看，感觉他速度挺快的，而且竟然，知道小路。
她本想在儿时玩耍的水库坐坐，有人就不下去了。
男人回头去，接着，另一个男人转头往岸上看。
秘嘉的脚步停顿。
两三秒后，她装作不识，继续往前走。
用手机拍摄了两张瀑布的照片，停留半小时，秘嘉往回走。
水库边没有车子了，但有人在，一人。
零下五度，天色阴沉，水面如镜，水库边草丛上有昨夜遗留下来的星星雪点。
男人坐在岸边石头，目光往台阶上飘。
一步，两步，三步……从眼神交融那一刻起，秘嘉迈了十步，他都未将目光收回。
她的脚步最终刹在下台阶的缺口处。
其实不熟，一月前在别墅里那一面，是第一面，也是秘嘉对这个老板的最后一面。
集团高管众多，只是大概知道他是其一，刚从国外调回，接手第一个项目，她是负责人。
地皮要在元宵节公开招标，她提前一月申请离职，春节前已经和下一任负责人交接好事宜。
年后招标是失败、成功，她都不会知道，也无关系。
丽城与北市距离1512公里，照理，他、他们，不应在这里。
秘嘉踩下台阶，慢吞吞地，手插在大衣兜里，低头看积雪的路，一步，一步，很慢。
风吹过水库，彻骨的风凝结人的气息，他一如往日的安静让秘嘉有一秒忘记他的存在。
最终，她侧身，往后看向石头：“新年好。”
“同好。”
她其实得走了，民宿不能太久没人，父母三天前去外地走亲戚了，还未回。
“丽城的风景，很好。”他说。
秘嘉点点头：“还可以。”不知他叫什么，刚刚登记入住信息时，只当普通游客，没去注意。
性别、年龄、名字、长相、户籍，在这样素昧平生的会面里，她只知第一、与最后一项。
犹记得，一个半月前出发去别墅的时候，总经理说：“他英文名叫Xin，毕业于耶鲁。”
同事问：“外国人？耶鲁大腕啊。”
“华裔，不知道中文名叫啥，称呼人英文名就行。”
…
“没来过南方，我和朋友，来走走。”他终于解释。
秘嘉点头，不甚在意。
“找同事问到，秘小姐，生于丽城。”
秘嘉回头。
“秘小姐，今年几岁。”
“二十六。”
“在泰亨集团多久。”
“三年。”
“你的第一个公司。”
“是。”
“你在哪里读书？”
“北市、城北大学。”
“为什么想走？”
“泰亨领导层派系多，裙带关系复杂，靠能力上升不现实，虚与委蛇太多、耗费精力。张睿恒挖整个团队，我退出，他的团队价值大跌，他很恨我。”
“第二个公司呢？”
“还没确定。”她双手插着兜，侧着身与他隔着两米的距离在寒风中对望，“如果，Xin先生，是来游说我回集团的，很抱歉，我打算出国。”
他静静和她对视，没有言语。
秘嘉回过头看水库。
“为什么出国？”
“张睿恒不会让我再在京城谋生。”
…
“我要回美了。”半分钟后，他说。
秘嘉恍若未闻，无有动作。
“欢迎你来找我。”
秘嘉回眸。
“有一日，路过你办公室门口，见你，在打印签证申请表。”
四目相对，彼此久久无言。
3
2007年3月4号，元宵节，京城大雪。
地皮项目转负责人、转团队、转高层、开除张睿恒，亦没有成功拿下。
或许如果他不转手，能收入囊中，但溥怀信说：千里之堤，溃于蚁穴非一日之功。
泰亨集团腐朽糜烂，不值得耗费精力。
那日，回美航班迎风起飞。
溥怀信、秘嘉同乘。
全球网络新兴的时代，Dataflux集团已经在纽州发展十五年，吃尽风口红利；今时今日新科技公司如雨后春笋拔尖而上，它依旧名列前茅。
公司安排了公寓，两居室，秘嘉改了一间书房，日常在里边待一整天。
三月份纽州暴雪，入职半个月，她只去过一次公司，一直居家办公。
溥怀信上不上班，不清楚；给她留了一个电话、社交软件、住址，而后消失。
Dataflux研发了一款社交软件，Linkora，开年上线，风头很大。
秘嘉也注册了，头像用了丽城的瀑布，昵称叫Jada，是她的英文名，后来见大家都用网名，她想改，软件客服称永久不能改。
秘嘉：“……”
这是她最不理解的。
她没怎么用，工作比较忙。
今天软件第一天有消息进来。
XinHuai：“在家吗？”
秘嘉：“在。”
一刻钟后，公寓门铃穿破暴雪寒风。
溥怀信一身白雪，头发花白，呼号的风吹落他围巾的雪花，扑她满怀。
四目在朦胧中相对，他嗓音如春：“我路过。还习惯吗？”
秘嘉颔首，请他进来，关门。
没喝过的茶，没坐过的客厅，没打开的电视，组合成会客的新颖画面。
一个在长沙发，一个在单人座，距离一米，但无言。
一分钟后，溥怀信放下茶杯。
“我去悉尼出差，刚回。半月未见，有点担心你不适应。”
“起初有点，渐渐好了。”
“记得楼下有个花店，兴许是天不好，没开。”他环视一圈空荡荡的屋子，“下次吧，应该带束花来，欢迎你。”
“不客气。”
目光回到终点，落于秘嘉身上。
“很忙吗？”
“还好。”见他轻揉眉心，她反而问，“你……还没倒时差？累了。”
“不要紧，习惯了。”他放下手，微笑，“没有见你的Linkora上线过。不要太累。”
“那是因为，我觉得，上Linkora有点像裸奔。”
“？”他挑眉。
秘嘉低头：“我用了真名当昵称，改不了。”
他扑哧一笑。
“怎么不能改。”
秘嘉抬头：“不可以，我问客服了，说研发之初就设定了永久不能改。”
“你可以找，工程师为你改。”
秘嘉眼睛亮了一秒，但又熄灭：“算了，小事，不值得去麻烦。”
溥怀信从大衣内口袋掏出手机，点了几下，放到耳边，“我给你打个电话。”
秘嘉意识到他何意，抬手，电话已经通了。
“帮我改一个Linkora上的昵称，叫Jada。改什么……”他转头看秘嘉。
她马上用气息声说：“Jiamixinxi。”
他听不清。
秘嘉起身挪到他身侧。溥怀信腾了个位置给她坐，低头，听她在耳边说：“加密信息。”
他颔首，转诉给工程师。
“可以了。”工程师的声音穿过听筒钻入秘嘉耳朵。
她抱住双手，弯起眼睛看他。
熄了手机，溥怀信冲她浅笑。
秘嘉拿来手机登录软件，刷出来新的昵称，很是开心。
“Jiamixinxi……Huaixin。”念了两句，意识到她的名字里有他的名字。
抬头，视线交缠，秘嘉咬唇，微蒙……建议：“你要不要，也改一个。”
“为什么？”
“为什么要设定，永久不能改昵称呢？”
“情怀。在这个物欲蓬发的年代，它会在久远的以后，成为一个，不可复刻的回忆。”
“那大家都很勇敢，我发现，不少人起了情侣昵称。”
“什么叫情侣昵称？”
“两个名字有关联，或，相似，比如，Jiamixinxi……Huaixin。”
“所以，我需要改名字？”
秘嘉低头：“算了，我随口一说。”
“你有想和谁关联？”
她摇摇头。
溥怀信端起茶杯。
秘嘉起身回到单人座。
“嘉嘉。”
她端茶的手停在半空。
溥怀信：“我可以为你改一次，你再考虑考虑。”
秘嘉的视线流动，定定地看着一米外的他低头抿茶。地上皮鞋似还有雪花，洒上客厅橘色的光，像年初七的丽城水库落日。
茶杯在手中温热、温吞，一米外的目光如初起晨光、到近午炙热暖阳。
门铃响，打破寂静。秘嘉去开门，身后跟上来脚步声。
屋外淋满雪的男士怀抱一束红玫瑰，用英文匆忙地说：“刚刚有人发信息让我送到这个房子，请签收。”
秘嘉困惑地拿笔签字，抱过花，转头。花撞入溥怀信胸膛，洒下雪花落入他领口。
一高一低，对视良久。
“我回去，不打扰你了。”他伸手开门。
秘嘉摁住他的手，缓缓拿下来。
“那就不改吧。”
— 完 —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时局让我们相逢。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