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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你是我未完的夏天》 ...
海城的天空总是湿漉漉的,像一张没干透的水彩画。江然推开“蓝调”酒吧的木门,雨水从伞沿滑落,滴在地板上,泛起细小的涟漪。他抖了抖伞,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点了一杯最便宜的啤酒。窗外,霓虹灯在雨雾中模糊,像十七岁盛夏的烟火,绚烂却转瞬即逝。
酒吧里灯光昏黄,木桌上映着斑驳的影子。台上,一个男人抱着吉他,低头拨弦,嗓音沙哑而低沉,像在唱一首无人听懂的挽歌:“那年夏天的海烧成灰,我还在等你回头的那一瞬……”歌词像一把盐,撒在江然的伤口上。他抬起头,目光定在台上,啤酒杯在手里微微发颤。
是顾寒。三年了,江然以为自己早已忘了那张脸。可此刻,顾寒的轮廓像烙在夏夜的星空里,清晰到让人窒息。他穿着黑色毛衣,袖口磨得发白,左耳到锁骨的那道疤在灯光下若隐若现,像一道未愈的伤。江然记得,当年顾寒为了护他,被碎玻璃划伤,血流了一路,他却笑着说:“没事,留个疤,证明我英雄了一回。”
十七岁那年,他们在海城的后山偷溜去看烟火。江然拖着顾寒爬过半座山,鞋底磨破,膝盖摔青,嘴里还嚷着:“顾寒,你得陪我看一辈子烟火!”顾寒只是笑,递给他一瓶汽水,眼神比天上的星星还亮。那晚,他们躺在草地上,耳机里放着老歌,顾寒哼着跑调的情歌,江然笑得前仰后合,说:“你唱得跟乌鸦似的。”顾寒假装生气,抢过耳机,耳朵却红得像熟透的番茄。
然而,盛夏过后,一切都变了。顾寒家破产,他从阳光少年变成沉默的影子,背着吉他离开海城,只留下一句“我不值得”。江然站在雨里,喊到喉咙沙哑,也没等到他回头。那一夜的雨,比今晚还冷。
歌声停了,酒吧里响起稀疏的掌声。顾寒起身,背起吉他,准备下台。江然心跳得像擂鼓,猛地站起来,啤酒杯撞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顾寒。”他喊出声,声音在嘈杂的酒吧里显得突兀。
顾寒停下脚步,转过身,目光扫过江然,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半晌,他扯了扯嘴角,语气冷淡:“好久不见。”
江然喉咙发紧,想说点什么,却只挤出一句:“你……还唱歌?”
“混口饭吃。”顾寒的回答短而利,像一把刀,切断所有可能的温情。
江然笑了,笑得有些苦涩。他想起当年顾寒在学校琴房弹吉他,唱着自编的歌,笑得像个傻子,说:“江然,这首歌是写给你的,怎么样,感动不?”那时的顾寒,眼里全是光,像整个夏天都住在他瞳孔里。
“你还画画?”顾寒突然问,语气听不出情绪,手却不自觉地攥紧了吉他背带。
“画。”江然点头,指尖攥紧杯子,“画了很多,有海、有烟火……还有你。”
最后一个字出口,江然自己都愣了。他没想过会这么直白,可话一旦说出来,就像风吹出去,就收不回。
顾寒的眼神闪了一下,像被烫到一般。他低头,点了一根烟,烟雾模糊了他的脸,只剩一双眼睛,藏着太多没说出口的话。“别画我。”他说,“不值得。”
又是这三个字。江然的心像被狠狠攥了一把,疼得他几乎喘不过气。他想问,为什么不值得?为什么你宁愿一个人扛着所有,也不让我靠近?可顾寒已经转身,背影没入酒吧昏暗的灯光,像三年前那样,毫不留恋。
江然站在原地,手里的啤酒早已无心继续喝下去。他低头,看到桌上的水渍,映出他模糊的脸。窗外,雨还在下,嗯…冷,真的很冷。
过来很久雨停了,空气里还残留着湿冷的咸味。江然裹紧外套,抬头看了一眼路灯下昏黄的光晕,像极了那个夏夜,顾寒背着吉他站在路边,笑着对他说:“江然,明天还来看烟火吗?”那时候,江然以为明天会永远来。
他低头,打开手机,翻到顾寒的社交账号。头像是一把旧吉他,背景是海城的海,泛着夏天的蓝。江然的手指悬在屏幕上,犹豫了半晌,终于点开私信,敲下一行字:“你的吉他弦好像有点松,我认识个修琴的师傅,要不要我帮你问问?”发送前,他删了又改,怕语气太生硬,又怕太热情。最终,他只留了这句,干巴巴的,像个蹩脚的借口。
顾寒的回复在第二天中午才来,简短得像他的性格:“不用。”江然盯着屏幕,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他想扔下手机,却鬼使神差地又敲了一句:“我在老街那家琴行,下午有空就过来吧。”他按下发送,心跳得像十七岁那年,第一次偷溜进琴房,等顾寒教他弹吉他。
那年夏天,学校琴房总是锁着,顾寒却总有办法弄到钥匙。
他带着江然溜进去,教他按和弦,手指笨拙地拨弦,弹出一串跑调的音。江然笑得前仰后合,说:“顾寒,你这水平也能当我老师?”顾寒假装生气,把吉他塞给他,说:“你行你上!”结果江然弹了两下,弦就断了,俩人笑成一团。那天,夕阳从琴房窗户洒进来,落在顾寒的侧脸上,像镀了一层金。江然偷偷用手机拍下那张脸,想画下来,却始终没动笔——他怕画不出那双眼睛里的光。
下午三点,琴行门口的铃铛响了。江然抬头,看到顾寒推门进来,背着那把旧吉他,眼神依旧冷得像冬天的海。他穿着件灰色卫衣,袖子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几道浅浅的划痕,像岁月留下的新伤。江然的心一紧,想问那些痕迹的来历,却咽了回去。
“弦没松。”顾寒开口,语气平淡,像是来完成一桩交易,“你找我干嘛?”
江然愣了一下,喉咙像被堵住。他本想说点轻松的话,比如“路过顺便叫你”,可对上顾寒的眼神,那些话都卡在嘴边。“我想看看你。”他听见自己说,声音低得像在自言自语。
顾寒的眼神闪了一下,随即冷笑:“看够了没?”他转身就要走,手已经推开门。
“顾寒!”江然急了,声音大了些,“你能不能别总这样?三年前你走得干干净净,连句解释都没有,现在连句话都不肯跟我说?”
顾寒背僵了一下,慢慢转过身,目光像刀,刺得江然几乎后退。“想听什么?”他的声音低沉,带着点嘲讽,“听我怎么落魄?还是听我怎么后悔?”
江然咬紧牙,胸口像被什么压着,喘不过气。他想说,我不怪你,我只是想知道为什么。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那年夏天,你为什么走?”
顾寒没回答,只是低头,从口袋里摸出一根烟,点燃。烟雾袅袅上升,像在遮住他眼底的情绪。半晌,他才说:“你不该问这个。”
“那我该问什么?”江然的声音有些抖,“问你是不是真的没把我当回事?问你是不是早就忘了那年夏天?”
顾寒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裂痕,像被江然的话刺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吐出一句:“你不懂。”
“我不懂?”江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顾寒,我不懂的是你!那年夏天,你说要带我去看一辈子烟火,结果呢?你走了,连个影子都没留!我在海边等了你三天,喊到嗓子哑了,你知不知道?”
顾寒的手颤了一下,烟灰落在地板上,散成一片灰。他低头,声音几乎听不见:“我知道。”
江然愣住,心像被狠狠揪了一把。他以为顾寒会反驳,会冷笑,会像刚才那样用冷漠把一切挡回去。可这句“我知道”,像一把钝刀,慢而重地割进他心里。
“那你为什么不回来?”江然的嗓子哑了,像在问他,也像在问自己。
顾寒没回答,只是掐灭了烟,背起吉他,推开门。铃铛响了一声,清脆而刺耳,像在宣告又一次的告别。江然想追上去,却发现腿像灌了铅,只能看着顾寒的背影消失在老街的尽头。
那天晚上,江然回到画室,翻出一幅旧画。画上是海城的夏夜,海浪拍打着礁石,天空炸开一簇簇烟火,两个少年并肩躺在沙滩上,耳机线缠在一起,像一条扯不断的线。那是十七岁的他们,江然画了整整一个月,每一笔都像在描摹那个夏天。
他记得那年夏天的最后一天,顾寒突然变了。
原本每天都会来找他的顾寒,开始躲着他,电话不接,消息不回。江然急了,跑到顾寒家,才知道他家破产,债主堵在门口,顾寒的母亲红着眼,顾寒却只是沉默地收拾东西。江然想拉住他,问他到底怎么了,可顾寒推开他,说:“别管我,你有你的路。”
后来,江然在学校听说,顾寒跟一个学姐走得很近,有人看到他们在琴房一起弹吉他,笑得很开心。江然不信,可那天晚上,他在琴房外看到顾寒和学姐并肩走出来,学姐的手搭在顾寒肩上,笑得温柔。江然站在暗处,心像被什么掏空。他没问,没闹,只是默默删了顾寒的联系方式,假装自己从没在那个夏天爱过。
现在,他才知道,那不过是误会。学姐只是帮顾寒还债的远房亲戚,可他却没给顾寒解释的机会。而顾寒,也从没给过他真相。
几天后,江然在朋友圈看到顾寒的动态——一张琴行的照片,配文:“旧弦也能弹新曲。”江然盯着那行字,心跳得像擂鼓。他知道顾寒从不发朋友圈,这条动态,像是在对他说话。
他咬咬牙,背起画板,去了琴行。顾寒正在角落调试吉他,抬头看到江然,眼神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恢复冷淡。“又来修琴?”他问,语气里带着点揶揄。
“不是。”江然深吸一口气,把画板放在桌上,“我画了幅画,想给你看。”
顾寒皱眉,目光落在画板上。那是一幅新画,画的是海城的夏夜,海浪拍打着礁石,烟火在天空炸开,一个少年背着吉他,站在海边,背对星空。画的角落,有一行小字:“那年夏天,你是我的光。”
顾寒的手指顿在琴弦上,半晌没说话。江然看着他,喉咙发紧:“顾寒,我不信你忘了。”
顾寒低头,拨了拨琴弦,发出低沉的嗡鸣。“忘了。”他说,声音冷得像冬天的海,“江然,别再浪费时间。”
江然往前一步,声音有些抖:“那你告诉我,三年前,你为什么走?是不是因为她?”
顾寒猛地抬头,眼神里闪过一丝震惊,随即变成苦笑。“她?”他摇摇头,声音低哑,“江然,你从来没信过我,对吧?”
江然愣住,想反驳,却发现自己无话可说。那年夏天,他选择了相信流言,选择了转身离开。
江然走出琴行,夜风夹着海城的咸味扑面而来,他低着头钻进街角的公交站。雨后的空气湿冷,站牌上的灯光昏黄,映出他模糊的影子,像一幅画不完的画。他站在空荡荡的站台,脑海里全是顾寒的背影。
最后一班公交车吱吱呀呀地停下,江然上车,找了个靠窗的座位坐下。车厢里暖气开得很足,玻璃很快起了雾。他抬手在窗上画了个笑脸,水珠顺着笑脸的眼角往下淌,拖出两道细细的痕,像谁的情绪没擦干。
外面是海城熟悉的街道,公交车摇晃着前行,江然闭上眼,耳边仿佛又响起顾寒在酒吧唱的那首歌。歌词像根刺,扎进他心底,勾起那个夏天的片段。
那年,江然十六岁,顾寒十七岁。海城郊外有条小河,河水清得能看见底,江然非要拉着顾寒去抓鱼。顾寒一开始嫌麻烦,皱着眉说:“你抓鱼能抓到啥?蚊子吗?”可江然笑得像个傻子,脱了鞋就跳进河里,水花溅了顾寒一身。顾寒骂骂咧咧,卷起裤腿下水,手却稳稳地捞起一条小鱼,递给江然:“喏,你的战利品。”
江然接过鱼,笑得眼睛弯成月牙,故意把湿漉漉的手往顾寒脸上抹。顾寒假装生气,一把按住他,俩人在河里摔成一团,水花四溅,笑声回荡在夏天的热气里。他们躺在河边的草地上,衣服湿透,晒着太阳,江然枕着顾寒的胳膊,指着天上的云说:“那朵像你,傻乎乎的。”顾寒哼了一声,捏了捏江然的鼻子,说:“你才傻,傻得冒泡。”
有一次,暑假的夜晚,江然偷偷爬上顾寒家的屋顶,拽着顾寒一起看星星。海城的夏夜闷热,蝉鸣此起彼伏,顾寒带了两瓶冰汽水,递给江然一瓶,说:“别喝太快,只有这一瓶!。”
江然笑嘻嘻地抢过汽水,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汽水顺着喉咙流下去,像把夏天的热气都冲散了。
他们并肩躺在屋顶上,江然指着天上的星星说:“顾寒,你说星星会不会掉下来?”顾寒侧头看他,眼神亮得像夜空:“掉下来我给你接着。”江然笑了,头一歪,靠在顾寒肩上,手指不小心碰到了顾寒的手。顾寒没躲,轻轻反握住他的手,指尖微凉却烫得江然心跳加速。
他低声说:“顾寒,你的手怎么比汽水还凉?”顾寒笑骂:“凉就别握!”可手却握得更紧,像怕江然跑了。
那一夜,他们牵着手,数了半天的星星,直到天边泛起鱼肚白。江然偷偷看顾寒的侧脸,想把这一刻画下来,却始终没动笔。他怕画不出那双眼睛里的夏天。
午后的盛夏,总让人不经意就做出一些来不及多想的事。他们在海边玩了一整天,抓螃蟹,堆沙堡,累得瘫在沙滩上。夕阳把海面染成金色,江然看着顾寒的侧脸,鬼使神差地说:“顾寒,你笑起来真好看。”顾寒愣了一下,耳朵红得像要滴血,嘴硬地说:“少贫嘴。”
江然也不知道哪来的勇气,趁着海风吹过,凑过去在顾寒唇角偷亲了一下。顾寒整个人僵住,瞪着他,半晌才低声骂了句:“你疯了?”可他没推开江然,反而低下头,轻轻回吻了一下,动作轻得像怕惊醒什么。江然的脑子一片空白,只听见心跳和海浪混在一起,像一首永不完结的歌。顾寒的唇角带着海盐的味道,咸涩却甜得让他心动。
那一刻,江然以为,他们会永远像这样,牵着手,笑着闹着,走过一个又一个夏天。
公交车猛地一晃,江然从回忆里惊醒,额头撞在车窗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揉了揉额头,目光重新落在窗外,街道已经变得陌生,高楼取代了当年的老街,像在提醒他,那个夏天再也回不来。
公交车到站,江然下车,站在空荡荡的街道上,抬头看天。没有星星,只有路灯昏黄的光,像在嘲笑他的执念。公交站离家还有一段距离,江然裹紧外套,沿着湿漉漉的街道慢慢走着。
街道两旁的高楼取代了当年的老街,霓虹灯在夜色里闪烁,像在提醒江然,那个夏天早已被时间吞噬。
他低头踢着路边的石子,江然苦笑,脚步慢下来。为什么人总是回忆过去?因为过去有顾寒,有那个未完的夏天。而现在,他只有回忆,再无其他。
天突然暗下来,乌云压得很低的,没等江然反应,豆大的雨点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路面上。
江然没躲,任凭雨水顺着头发淌下,浸湿了衣服,冰冷地贴在皮肤上。他抬起头,雨水模糊了视线,像一层薄雾,遮住了海城的夜。
他突然想起他和顾寒有一次并肩走在海边,突遇一场暴雨。他们和其他人一样撑伞跑开,唯独一位青年却站在原地,他俩笑着嘲笑那位青年。“哈哈哈哈哈你快看!他怎么不躲雨啊?以为自己是小说男主吗?”
现在,江然站在雨里,突然明白了那位不躲雨的青年。不是他不想躲,而是有些痛,只有雨水能冲刷干净。他闭上眼,雨水顺着脸颊滑落,咸涩得像泪。江然苦笑,笑得嘴角发颤,笑着笑着,他哭了起来。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分不清哪是雨,哪是泪。
他站在街头,雨水打湿了全身,像在冲刷那些回忆,那些美好的回忆。他想起顾寒的背影,背着吉他,消失在酒吧的灯光里,像三年前那样,毫不留恋。江然攥紧拳头,想喊什么,却发现嗓子哑得发不出声。他低头,看到脚下的水洼,映出他模糊的脸,像一幅画不完的画。
他咬紧牙,试图压住胸口的痛,可那痛像海浪,一波波涌上来,压得他喘不过气。
江然蹲在路边,双手抱住膝盖,终于忍不住,放声大哭。哭声在雨里显得破碎,像被风撕碎的歌,混着雨点砸在地上的声音,刺耳又无助。他哭得像个孩子,哭得像十七岁那年,在海边等了顾寒三天。
雨还在下,江然蹲在路边,哭得几乎喘不过气。他抬起头,雨水模糊了视线,街头的灯光像一团团晕开的墨。
他想起三年前,顾寒家破产,债主堵在门口,顾寒的母亲红着眼,顾寒却只是沉默地收拾东西。江然哭得更厉害了,雨水和泪水混在一起,像在冲刷他的悔恨。他后悔没推开那扇琴房的门,后悔没问一句“为什么”,后悔让那个夏天就这么烧成灰。
突然,雨声轻了,头顶的雨点不再落下。江然愣了一下,抬起头,模糊的视线里出现一把黑色的伞,遮住了漫天的雨幕。伞下站着顾寒,穿着黑色毛衣,脸上没有表情,眼神却比夜色还深。他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撑着伞,站在江然身旁,像一座沉默的礁石,挡住了海城的风雨。
江然的心猛地一颤,哭声卡在喉咙里,变成低低的抽泣。他看着顾寒,雨水从伞沿滴落,落在顾寒的鞋边,像一串未完的泪。顾寒的脸上沾着几滴雨珠,左耳到锁骨的那道疤在路灯下若隐若现,像一道刺痛江然的裂缝。他想问为什么,想到达嘴边,却只挤出一句:“你……怎么在这”
顾寒没回答,目光低垂,落在江然湿透的衣服上,眉头微微皱了一下,像在压抑什么。他蹲下身,把伞倾斜得更低,确保雨水不会淋到江然,然后从口袋里掏出一块旧手帕,递了过去。
江然接过手帕,手指微微发抖。他擦了擦脸,分不清是雨还是泪,只觉得心口像被什么堵住。他想起那个夏天,他们在海边跑着躲雨,顾寒把外套盖在他头上,笑着说:“别感冒了,不然我妈得说我欺负你。”那时候,顾寒的眼神比夏天的阳光还暖。可现在,顾寒的眼神冷得像冬天的海,只剩一片藏不住的裂痕。
“你不用管我。”江然的声音有些哑,低头攥紧手帕,“手帕多少钱,我把钱给你。”
顾寒的手顿了一下,伞微微晃了晃,雨滴落在他的肩上。他低声说:“我路过,手帕送你了。”语气平淡得像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他的手指却不自觉地攥紧了伞柄,指节泛白。
江然笑了,笑得眼眶发红。“哦…只是路过啊…”
顾寒的看着江然眼神猛地一颤,像被江然的话刺中。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低头,声音低哑:“嗯。”他的手微微发抖,伞下的影子晃了晃,像在逃避什么。
江然攥紧手帕,指尖几乎掐进掌心。他强迫自己冷静,嘴角扯出一抹淡得几乎看不见的笑。“谢谢。”他低声说,雨势小了一些,淅淅沥沥的雨点变得轻柔,像在抚平江然心底的波澜。他深吸一口气,转身走入雨中,脚步沉稳却沉重。顾寒站在原地,伞下的影子一动不动,像一座沉默的礁石。
江然推开家门,房间里冷得像没人住过。他脱下湿透的衣服,头发还在滴水,地板上洇出一片水渍。他没开灯,直接走进卧室,躺倒在床上,床单冰凉,刺得他皮肤一紧。他闭上眼,脑海里全是那个夏天的画面,像一幅幅画,刺得他心口生疼。
他翻了个身,闭上眼,试图入睡,可脑海里全是顾寒的背影,背着吉他,消失在酒吧的灯光里,像三年前那样,毫不留恋。江然攥紧被子,心跳得像十七岁那年,等顾寒从琴房走出来。睡意终于袭来,他沉入梦里,梦里是那个夏天的海,顾寒站在海边,笑着说:“江然,你得好好活着,活得比我好。”
第二天中午十二点,门铃响了。江然是被敲门声吵醒的。他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嗓子像被烟熏过一样干哑,额头发烫,四肢软得像水。他缓慢地撑起身,意识还有些混沌,走路的步子都虚飘飘的。门打开的瞬间,一股冷风灌了进来。他本能地皱了皱眉,然后抬眼。顾寒站在门口,身上还带着外头的冷气,手里拎着塑料袋,发梢潮湿,应该是刚从菜市场回来不久。
他看着江然,眉头紧蹙了一下,声音像埋怨又像叹气:“啊……果然发烧了。”顾寒抬了抬手,把袋子晃了晃,“我给你买了药和菜,厨房在哪?”
江然没回话,靠着门边站着,一时间有些发懵。他还没完全清醒,耳朵里嗡嗡作响,只觉得顾寒出现在门口的画面,像梦一样不真实。
“干嘛这么看我?”顾寒侧身进门,自顾自换上拖鞋,“昨晚你蹲在路边哭得像个发小脾气的小孩,现在还想赖着不吃药吗?我说你,以为自己是小说男主吗?”
江然张了张嘴,嗓子发不出声音。他想说谢谢,但喉咙太干,只能轻轻地咳了一声,眼前阵阵发黑。顾寒动作一顿,快步走过来,一手扶住他肩膀,皱着眉低声道:“你这温度……够吓人。先躺下,我把退烧药找出来。”江然被他扶着坐回沙发上,脑袋靠着抱枕,整个人像被热蒸着的玻璃瓶,难受又透不过气。他偏头看着厨房方向,隐约听见水壶烧开的声音、药盒撕开的塑料声,还有锅铲碰碗边的脆响。
他忽然有点恍惚,好像又回到了那个夏天。那时候顾寒也会这样照顾他,叮嘱他吃饭、记得带伞、别忘了吃药。那时候他没想过这些事会消失,也没想过顾寒会离开。可现在,顾寒又站在他家厨房里,煮粥、烧水,像是他们之间那三年的空白,被这场突如其来的发烧,悄悄填满了一个小角落。
他闭上眼,嗓子发出一声轻哑的呼唤:“顾寒。”厨房里响了一下,锅盖碰到锅沿的声音轻轻传来。
“嗯?”江然睁开眼,望着天花板,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天气:“我果然还是很喜欢你啊~”
顾寒笑了笑,眼神里却没太多波澜。“知道了。”他说得很轻,像一片羽毛飘过。“去躺好吧。”江然盯着他看了一会儿,想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可顾寒只是不紧不慢地把药倒进水杯,又从厨房拿出热好的粥,一点点地盛进碗里。江然没再说话,站起身,踉跄着回到卧室。脚步还没走远,背后就传来他熟悉的声音:“把药先喝了,我一会儿给你端过去。”
江然“嗯”了一声,声音闷在喉咙里。他靠着床头坐下,没盖被子,也没擦汗,只是静静地望着窗外发呆。阳光透过云层,有些黯淡,屋子里冷得像隔着一个世界。
没多久,顾寒进来了。他没多说话,只是把药和粥放在床头柜上,又拿了块干毛巾坐在床沿,一点点帮江然擦额头上的汗。动作很轻,也很稳。像三年前那样。江然没有躲,他抬眼望着顾寒,低声问:“你不多问问我吗?”
顾寒手上的动作顿了顿,没有看他,只是淡淡道:“问什么?问你为什么突然说喜欢我?”
江然嗓子发紧,最终只是扯了下嘴角:“问问也好。”顾寒这次抬起头,目光落在他脸上。隔了几秒,他说:“江然,我们都不是小孩了。喜欢,不是个能解决问题的词。”
江然低下头,手指攥着被角没说话。过了一会儿,他轻声问:“那你呢?”顾寒沉默了很久,久到江然以为他不会回答。“我也不知道,”顾寒终于开口,语气像在逃避,“我光是想靠近你……就已经很用力了。”
说完这句话,他起身,帮江然盖好被子,语气轻得像是在哄小孩:“把药喝了,睡一觉就好了。别想太多,江然。”
江然一把抓住顾寒的手,眼神有点慌:“你要去哪?”声音里带着病后的沙哑,还有点压抑不住的委屈,“就不能……多陪陪我吗?”他低着头,像是不敢看顾寒的眼睛,只用力抓着他的手腕,仿佛松了就再也拉不住。顾寒没立刻回答。屋里安静得只剩下钟表滴答作响的声音,像被无限放大的心跳声,一下一下地撞进江然耳朵里。
半晌,顾寒轻轻叹了口气。他弯下腰,像往常一样替江然拢了拢被角,手掌在他额头停留了几秒,温柔地摸了摸:“我要回家了。”他顿了一下,似笑非笑地补了一句:“女朋友还在家等我,我得回去给她做饭。”
空气像在这一刻凝固。江然猛地抬头,眼神从慌乱变成了空白。喉咙像被塞了团棉花,说不出话,连呼吸都乱了节奏。他看着顾寒,张了张嘴,想说“你在骗我吧”,但话没说出口,眼眶却红了。
顾寒没再看他,只站起身,走到门口时停了一下,像是犹豫,又像是在等一句话。可江然没说话,只死死地盯着他背影,像要从那一层沉默中找出什么裂缝。
门开了,又关上。客厅里只剩下被水汽笼罩的空气,还有药味和未吃完的粥。江然靠在床头,手还抓着那一角被子,像是还没从刚才那句话里醒过来。“女朋友。”他喃喃地重复了一遍,像在确认,又像在提醒自己。原来有些人回来,不是为了重新开始,只是路过顺手帮一把。
江然一个人坐在床上,窗帘没拉,阳光冷冷地照进来,照得他眼睛发疼。他盯着门口的方向,像在等奇迹发生,等顾寒突然转身回来,说一句“我骗你的”,然后像从前一样笑着揉揉他的头,说:“江然,我哪舍得走。”可门没有开,脚步也没回来。屋子里只剩下冷掉的粥和一地安静,连心跳声都开始变得沉重。他捂着脸闷笑了一下,笑声像被玻璃碴子割出来的,带着痛。
凌晨三点,江然终于撑不住了。高烧到意识模糊,他自己打了120。急救车的灯在巷口闪着,他半张脸贴着车窗,冷汗和雨水混在一起,耳边只听见心跳声,重得像鼓。在医院躺了整整一天,烧退了一点,但整个人像被掏空。医生说他脱水严重,还问有没有家属可以来签字。江然只笑了笑,眼神空白地说:“没有。”他说得太自然,连护士都怔了一下。
他当然有家属,但那个人,说自己有女朋友了。他不想再联系。可是那天下午,病房的门其实开过一次。
顾寒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袋水果和他最爱喝的饮料。他看见江然在病床上闭着眼,脸色苍白得吓人,嘴唇干裂,手背的针头扎着苍白的血管。顾寒没进去,只靠着门框站了很久。他怕他一靠近,就再也走不掉了。可他不能留下——他根本不是一个能带来“幸福”的人。
他自知是块烂泥,是江然那个夏天里最不该继续牵挂的过去。最终,他把袋子放在护士台,转身离开。走之前,他留了一句话:“如果他醒了,别告诉他我来过。”护士怔了怔,只来得及点头。
晚上九点,江然醒了。他睁开眼,病房里空无一人,窗帘被风吹起一角,像被掀开的某段旧记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只觉得嘴巴干得发苦,头还有些晕。他撑着坐起来,看到床头柜上放着一瓶饮料和几颗橘子。“是谁送的?”他问。护士说:“不知道,一个……不肯留名的人。”
江然怔住,手指掠过那瓶他最爱的饮料和那几颗橘子,心头像被什么敲了一下。他忽然想到了顾寒。可下一秒,那个“女朋友”三个字又跳了出来,像一把冷水,从头浇到脚。他不信。不信顾寒还会来。于是他做了件蠢事。他拨通了顾寒的电话。电话那头很安静,响了三声,接通。“喂?”顾寒声音有些哑,好像刚睡醒。江然没说话。他咬着牙,努力压住那一瞬间的酸涩,声音冷得像刀:“你是不是怕我死了,你还来不及高兴?”
那头沉默了好几秒。顾寒低低地笑了一下,声音很轻,却每一个字都割人心:“你想让我说什么?说我其实还在乎你?说我白天还去医院看你?”
江然倏地抬起头,心跳漏了一拍:“你……”
“可惜我没去。”顾寒打断他,语气淡到几乎听不出情绪。
江然攥着被角,指尖泛白。
“顾寒,你真的……好恶心。”
“嗯。”顾寒笑了笑,“我一直都挺恶心的。”
电话挂断。
那一刻,江然才意识到:原来比“你不爱我”更难受的,是“你其实还爱,却硬生生逼自己说不爱”。是那种你明知道他心软、知道他来过,可他却用最绝情的方式亲手把你推出去连一点幻想都不愿留给你。
江然盯着那几颗橘子很久。橘子皮已经泛黄,是熟透了的颜色,带着一点点清苦的甜味。上面有几处压痕,应该是顾寒握过的地方。他当然知道。他对橘子过敏,顾寒知道得比谁都清楚。十七岁那年,两人在河边野餐,他吃了顾寒剥的一瓣橘子,结果不到十分钟,整条手臂起了大片红疹。顾寒吓坏了,抱着他一路跑到卫生站,嘴里一直念着“对不起对不起”,手都在抖。可这次,顾寒还是留下了橘子。江然盯着它们看了半天,最终伸手,把一颗剥开。
手指抠进果皮的时候,他感觉自己像疯了一样。他慢慢地,一瓣一瓣地吃下去。很甜,也很涩。第一瓣咽下去,没事。第二瓣吞进去,喉咙开始痒。第三瓣,指尖已经发红了。
他没停。他觉得自己像在吞一段告别,一下一下,剥开、撕碎、咽下。就像这些年,他一遍遍把顾寒留给他的回忆嚼碎咽下去,从来没吐出来。
等他吃完最后一瓣,整个人已经坐不稳。喉咙肿了,手心发麻,额头又开始发烫,心跳像鼓,重得快要从胸口炸出来。护士冲进来时,江然正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得可怕,嘴角还挂着一丝柑橘的果汁。“你过敏体质还吃橘子?你疯了吗?”护士急了,连忙按铃叫医生。
江然却笑了,笑得眼眶发红,像在看一个很久以前的梦:“我也不知道啊……可能是……太想试试他有没有变了吧。”
医生赶来,紧急注射,折腾了两个多小时。折腾完他又昏睡了一整晚。隔天醒来,他的嗓子已经哑得说不出话。窗外有阳光,但没有顾寒。桌上的饮料空了,橘子没了,连那张便利贴也被护士顺手扔进垃圾桶。江然望着天花板,一动不动。
海城的风还带着点凉,但街角的树已经冒出了嫩芽。出院那天,江然一个人走在回家的路上,阳光透过行道树洒在肩上,斑驳的光影一晃一晃,像他那些被撕掉的画。
街边的店铺开始换上春装橱窗,行人也脱下了厚外套。空气里有股潮湿的甜味,是花要开的味道。是要回春了。
他走进旧琴行,把门钥匙放在柜台。“以后也不会再来了,”他低声说,“你们要是再见到他……就当没见过我吧。”店员愣了愣,刚想说话,江然已经转身走了。回到家,他把那幅画那幅写着“你是我的光”的画撕了,撕成一条条,扔进垃圾袋里。然后,他订了一张离开海城的高铁票,第二天下午两点整。他没发朋友圈,也没跟任何人说。甚至连父母都不知道。
他只带了一些画具,一本旧画册,和一封写了一半又揉皱的信。
信是写给顾寒的,开头是:“要不是喜欢着你,我早走了。”
中间是空白的。结尾也没写。他写不下去。
而另一边,顾寒一直失眠。他反复点进江然的社交账号,什么都没看到。直到凌晨,他无意中翻到江然在病房扔进垃圾桶的那张草稿纸。纸上只写了三行字:“我有时候也想问你,
如果当初,我没有信那场谣言或者你没离开,我们是不是能撑到下一个夏天?”顾寒怔住了。他一遍遍读那几行字,手指发颤,胸口像被刀划开。
他猛地站起身,掏出手机,给江然拨过去无人接听。
再拨“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他翻遍朋友圈、微博、每一个可能的去处,直到在一个共同朋友的转发评论里,看到一行字:“江然好像要去别的城市了……听说今天走。”
时间:十分钟前。顾寒瞳孔一震,转身就冲出家门,他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这么慌,他只知道他想再见他一面。
海城高铁站,1号候车厅。江然坐在靠窗的位置,抱着画册,窗外阳光斜斜洒下来,照在他脸上,他显得很安静,像睡着了一样。他没哭。也没笑。他只是坐着,像在跟什么道别。
广播响起:“请乘坐 G217 次列车前往沣江方向的旅客准备检票——”江然站起身,背起背包,排队入站。他从包里拿出耳机,塞进耳朵里,音乐响起。是一首很旧很旧的歌。
是顾寒唱给他听的那首。“那年夏天的海烧成灰,我还在等你回头的那一瞬……”他笑了,低低地,像是在给这首歌收个尾。
就在他踏进检票口的那一秒,顾寒冲进车站。他满头大汗,几乎是疯了一样在人群中奔跑。他冲到服务台,声音发抖:“刚才那个男生……穿米色风衣,黑色双肩包,头发有点乱,他排哪个口?!他走了吗?!”工作人员愣了愣:“你是说 G217 吗?已经进站了,现在人已经全上车了……”
“你别急,等他下次回来。”
“他不会回来了。”顾寒喃喃道,像是把话说给自己听。他站在玻璃窗前,眼睁睁看着列车启动。列车缓缓驶出站台,阳光照在车身上,反光刺得他睁不开眼。他突然像被抽空力气,一下坐在地上,手垂在身侧。那一刻,他想起十七岁那个夏天,江然曾笑着对他说:“顾寒,你得陪我看一辈子烟火啊。”
他想跑,却没地方可以去。他想打电话,却连拨号都手抖得点不准。车站广播响起新的列车信息,报站声把人流推向另一边,周围全是人来人往的脚步,嘈杂的轮子滚过地面,广播语音一遍一遍重播,可顾寒一句也听不进去。他只听得见自己心跳的声音。砰——砰——砰——像闷雷轰在耳膜里,震得他发晕。
他不敢闭眼,因为一闭眼,全是江然眼里的失望他不敢睁眼,因为睁开眼,就再也找不到那个穿米色风衣的背影。列车已经驶出站台,带走了他的春天。顾寒抬手,像想抓住什么,可指尖只是握住了一团空气。他忽然想起江然写在那张信纸上的第一句话。
“要不是太喜欢你,我早就走了。”他当时没信,现在才知道,这不是一句赌气——
那是江然,最后一次在他面前卑微得像一颗尘埃。
傍晚六点,顾寒回到家。屋子空得像废墟。他走进房间,把抽屉拉开,翻出江然三年前送给他的那本素描本。第一页,是江然画的自己。第二页,是顾寒笑着弹吉他。第三页,是他们躺在海边数星星,江然偷偷画的那幅画。顾寒的耳朵被画得红红的,像熟透了的番茄。
第四页——空白。顾寒手一抖,素描本掉在地上,啪地一声摔开。他弯腰去捡,捡起的那一刻,眼泪突然砸下来。不是一滴,是一片。砸在素描本上,砸在那张空白页上。就像那年夏天,江然跪在琴房门外,砸在地上的那句:“你别走,我不管你破不破产,我只要你。”
十一点,顾寒坐在沙发上,抱着吉他,一动不动。电视开着,画面亮着,他却盯着地板,像是盯着另一个时空。他手指在琴弦上轻轻一拨,拨出一个熟悉的旋律。他哑着嗓子唱到一半,声音卡住了。他低下头,死死咬着嘴唇,眼睛涨红,却一滴泪都掉不下来。他终于明白了,自己不是唱不好情歌,是唱不完他们的结尾。
江然今年三十四。头发剪得短短的,穿衣打扮干净利落,像个开画展的自由艺术家。
这一年春天,他的画被邀请参加一次海城艺术回顾展。他本不想来,拒了两次。后来画廊负责人给他发来展品清单其中一幅是旧琴行窗外的海城夜景,落款是他的名字,画作编号是十七岁那年最后一幅草图。他沉默了很久,最后买了回海城的票。
展馆在老城区的尽头,玻璃立面倒映着半截天空。他在门口换了胸牌,随人流走进三号厅。墙面是干净的白,灯光压低了亮度,空气里有新刷漆和纸浆的气味。
那幅画挂在转角位置。说明牌很简短:《旧琴行窗外·海城夜景》
纸本素描 / 200X 年
签名:J
他停在画前,像被什么按住了脚。
窗玻璃里那道斜斜的灯影,他记得;少年肩上的琴箱,他也记得;连对角线上那一小块留白,都是十七岁时不肯补上的空。
耳边忽然响起音乐。展厅的背景播放切到了下一首前奏只有两下简单的扫弦,带着旧木头的。 干涩质感。紧接着,那句熟到骨子里的旋律落下来:“那年夏天的海烧成灰,我还在等你回头的那一瞬……”
江然没动。他只是把手插进风衣口袋里,指尖抵住掌心,像要抵住什么正要漫上来的东西。旁边有年轻人轻声讨论:“这首歌谁写的?”
“没署名,曲作者显示‘匿名’,上传年份是十几年前。”
“旧弦也能弹新曲——这标题好老啊。”
他们笑了一下,走向下一幅。
江然看着那片留白看了很久。他忽然明白,自己当年为什么一直没填上它不是不会。是舍不得让一件事有一个整整齐齐的结尾。离开展厅前,他在侧边的留言卡上写了两行字:“要不是太喜欢你,我早就走了。好在我终于走到了这里。”字很稳,像终于学会了把话说完整。
他把笔放回原位,转身要走,前台的小姑娘喊住他:“先生,等一下——”她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布袋:“下午有人托我,如果‘这幅画的作者来了’,就转交这个,说是‘旧琴行那边捎的’。”江然怔了怔,接过来。袋子里是一枚磨得发白的三角拨片,黑色塑料边缘有细密的齿痕,中央被刻了一下,刻痕不深,却能看见一个几乎要被磨平的字母:G。
“是谁送的?”他问。“没留名。”小姑娘摇头,补了一句,“他背着吉他,帽檐压得很低,站了不到一分钟就走了。”江然垂下眼,把拨片握在掌心里。塑料很轻,但握久了会发热,像一块被捂久的旧铁。“谢谢。”他说。
春风从门口缓缓吹进来。他出了展馆,沿着斜坡往下走,海的气味越来越近。
旧琴行的位置已经换成了便利店,玻璃门上贴着春季促销的海报;门口的风铃还在,只是声音更轻了。他在路边的小店买了一瓶汽水。汽早就跑了,入口平平的甜。
他把拨片放在瓶盖上,轻轻转了两圈,又收回掌心。
天色将晚,海面一层浅金。远处街角有人在唱歌,不是那一首,是别人的爱情,别人的夏天。江然把饮料举到唇边,停了一下,低声道:“唱完就好。”他说给画里的人,也说给很久以前的自己。他把余下的汽水一口喝完,把空瓶丢进回收箱,把拨片放进内侧口袋里,扣上了扣子。
风继续吹,海城的夏天又要来了。
——全文完
宝子们!这本是单元问哈!所以每章都会比较长宝宝们又什么建议都可以告诉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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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你是我未完的夏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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