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热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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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浔单肩挂着沉甸甸的书包，慢悠悠地踩着初秋微凉的晨光，沿着栽满高大法国梧桐的林荫道往云麓学院主校区晃荡。别墅区的宁静被远远抛在身后，越靠近那镶嵌着银色灵辉的学院穹顶，空气里的喧嚣便如同被煮沸的开水，咕嘟咕嘟地冒起泡来。
刚一踏上高二年级教学楼那光洁得能当镜子照的水磨石台阶，一股震耳欲聋的声浪就如同实质的冲击波，“轰”地一声撞了上来，差点让他原地后退半步。
“哇……”简浔下意识地蹙了蹙眉，漂亮的桃花眼里闪过一丝无奈又认命的光。
我的天？这是教室楼层？分明是捅了马蜂窝！还是那种喝了三倍浓缩咖啡因、嗑了一吨跳跳糖的马蜂窝！
隔着厚重的防火门板，里面简直就是一场混沌初开的大型交响乐现场：
高八度的、混杂着各地口音的聊天声浪是主旋律，夹杂着桌椅板凳被猛烈撞击的“哐当”、“刺啦”噪音作为节奏鼓点。角落里爆发出极具穿透力的阵阵笑声，像高亢的铜管乐器，间或还有几声试图压制却明显失败的呵斥，充当着不怎么奏效的休止符。空气里弥漫着新鲜油墨味、速食面包的黄油香、还有某种……嗯，来不及吃早餐匆忙啃火腿肠的气息？当然，最不容忽视的，是那几乎肉眼可见的、属于“暑假作业死亡倒计时”的焦灼感，它像一层粘稠的油膜，裹在每一个声音纤维里。
简浔感觉自己像走进了一个巨大的、正在高速运转的蜂巢，每一格子间都在发出自己的最强音，吵得他太阳穴突突直跳。他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试图把这片混乱的声浪隔绝在意识之外一秒，可惜失败了。他的耳朵忠实地捕捉到各种碎片信息：“……你昨晚通宵了吗？”“……那个新出的副本……”“……物理最后三道大题谁写了？”“……听说赫尔退更年期提前了……”
行吧。高二（3）班，一如既往的“活力四射”。
他认命地睁开眼，加快脚步朝着走廊尽头那个标着“高二（3）班”的熟悉门牌走去。脚步在距离教室门还有三步远的地方，习惯性地放慢、停顿。
他微微歪了下头，嘴角牵起一丝早有预料的弧度，在心里默数：
三，
二，
一。
“砰——！”
教室门如同被一股洪荒之力从内部爆破，猛地向外弹开！伴随着一阵带着阳光烘烤气息的疾风，一个矫健的身影如同一头撒欢儿的金毛猎犬，带着“嗷呜”一声模糊不清的兴奋嚎叫，直扑过来！
简浔甚至没来得及看清是谁，只感觉脖子猛地一沉，一股大力勒得他差点当场表演一个平地后摔。来人热情似火地用手臂牢牢勾住了他的脖子，整个身体的重量几乎都挂了上来，脚下趔趄着就往教室门里倒。
“我艹你……”简浔被勒得一口气差点没上来，喉咙里挤出一个气音，身体本能地绷紧对抗这股冲击力，脚后跟硬生生在地板上摩擦出刺耳的“滋啦”声，才避免了两人以叠罗汉的狼狈姿势滚进教室的命运。
那股熟悉的、带着点运动后汗水和沐浴露混合气息的味道钻入鼻腔。简浔不用看也知道是谁了。
他艰难地侧过一点头，果然对上一张笑得见牙不见眼的脸——眉毛飞扬，眼睛眯成两条缝，露出一口可以去拍牙膏广告的白牙。是宋翎。
“宋翎。”简浔艰难地调整了下呼吸，试图把脖子上这根过分热情的“黄金枷锁”卸下来点，声音带着勒出来的沙哑和一丝被气笑的调侃，“开学第一天，激素分泌这么旺盛？吃了多少斤兴奋剂呀你。”
宋翎这才嘿嘿笑着松开了手臂，退后两步，上上下下打量着简浔，那眼神，活像在观赏一件失而复得的稀世珍宝。他甚至还煞有介事地清了清嗓子，双手背到身后，微微弓起背，脸上瞬间切换出一种极其做作的老派绅士管家表情，眼神“慈祥”得能滴出蜜来。
他用一种极其缓慢、带着咏叹调般夸张抑扬顿挫的腔调开口，声音洪亮得足以让门口附近几个同学侧目：“哎呀——这可真是……”他故意拖长了尾音，目光在简浔脸上逡巡，“好久——没看到我们家少爷——露出这么‘灿烂’的笑容了——”
他特意在“灿烂”二字上加了重音，带着十二分的揶揄。
简浔：“？？？”
被勒得差点岔气然后露出狰狞表情，那真的是太“灿烂”了。
简大少爷站直身体，慢条斯理地整理了一下被宋翎勒得皱巴巴的校服领子，又抬手捋了捋刚才被风吹乱、此刻更是被宋翎揉得如同鸟窝的头发。那双漂亮的桃花眼微微眯起，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一小片阴翳，嘴角却挂起一个堪称“纯良无害”的弧度。
他酝酿了一下情绪，张开嘴，准备用他那经过多年精炼、集锐利、精准、刻薄于一体的语言艺术，好好“夸奖赞美”一下宋翎这堪比哈士奇拆家的精神状态以及审美异于常人的眼神，最好能精准打击到对方怀疑人生，深刻反省自己大清早扰民的恶劣行为——
“停！”
宋翎的反应快如闪电，在简浔第一个蕴含毒液的字眼即将蹦出喉咙的前0.1秒，他猛地做了一个极其夸张的“拉链封嘴”动作！食指和中指并拢，“嗖”地从自己左边嘴角划拉到右边，动作行云流水，充满了求生欲。同时他还极其配合地缩了下脖子，一脸“怕了怕了”的怂样。
“少爷饶命！”宋翎夸张地拱手作揖，眼神里却全是笑意，“小的知错了！您这金口一开，那可是淬了剧毒的鹤顶红，沾着就死碰着就亡，小的还想多活几年，多看您笑几次呢！”那语气，委屈巴巴又欠揍无比。
简浔被他这副活宝样噎了一下，原本酝酿好的“毒液”在舌尖打了个转，终究是没喷出来，化作一声带着点好笑又有点无语的轻哼。他白了宋翎一眼，懒得再搭理这戏精。
然而，宋翎这出戏显然只是灾难前的开胃菜。
就在简浔迈步准备走进教室，找个角落安静待着的时候，教室门口附近，几张原本埋在书本堆里、写满绝望的脸，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鲨鱼，“唰”地一下抬了起来！那眼神，绿油油的，闪烁着“救世主降临”的光芒！
“简浔——！！”
“爸爸！！救命啊爸爸！！”
几声凄厉程度堪比杀猪的哀嚎同时炸响，瞬间盖过了教室里的喧哗。三个男生如同脱缰的野狗一般，以百米冲刺的速度扑了过来，动作之迅猛，差点把刚站稳的宋翎再次撞飞出去。
“江湖救急啊简大少！！”
“爸爸！您就是我亲爹！！”
“物理！数学！还有那该死的灵能理论实践报告！八页！整整八页空白啊爹！”
为首那个头发乱得像鸡窝的黑框眼镜男生——王烁，死死抱住简浔的一条胳膊，声泪俱下，唾沫星子几乎要喷到简浔脸上，指着教室黑板旁边挂着的一个古朴石英钟，“您看！还有……还有不到二十分钟！‘赫尔退’！那个男人！他踏着魔鬼的步伐就要来了！他发现我们没有写完，非把我们杀了祭旗不可啊啊啊——！”
“赫尔退”——物理老师贺尔泰。因其有个极其顽固且极具标志性的习惯：讲课间隙，总感觉喉咙深处堵着一口千年老痰，必定要用尽全力、发出低沉而悠长、极具穿透力的——“呵！呵——退！(heh…tuì!)”的声响。那声音之独特，之震撼，之深入人心，使得“赫尔退”这个谐音外号如同烙印，牢牢刻在了每一届学生的灵魂深处。开学第一课就撞上他的课，简直是地狱开局。
王烁身后的李想和张鹏，则一人抱着简浔的另一条胳膊，一人试图去够他肩上的书包，场面一度十分混乱，活像饿了三天的灾民在争抢最后的救济粮。
简浔想打人。
“噗——哈哈哈哈！”被挤到一边的宋翎，扶着门框，看着简浔被三个“挂件”团团围住动弹不得、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再也忍不住，爆发出惊天动地的狂笑，整个人笑得前仰后合，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哈哈哈哈哈哈！报应啊少爷！让你平时嘴毒！看看！看看！群众的呼声！这是多么真挚的、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宋翎一边狂笑一边指着那几个抱着简浔大腿的“灾民”落井下石。简浔白眼差点翻到天上去：“你要不看看他们仨呢？他们仨脸上那明晃晃写着什么看见没？谴责！强烈谴责宋翎这种关键时刻袖手旁观、见死不救甚至还幸灾乐祸落井下石的恶劣行径！”
王烁三人闻言，果然齐刷刷地扭头，三双眼睛如同探照灯般射向宋翎，眼神里充满了悲愤交加的控诉！明晃晃的谴责，几乎能在空气中凝结成实体大字，狠狠砸在宋翎那张幸灾乐祸的笑脸上。
简浔感觉自己像被一群树袋熊围攻，额角青筋“欢快”地跳起了踢踏舞。他深吸一口气，强忍着把这几个“逆子”连同旁边那个看戏的宋翎快递打包从窗户扔去菜鸟驿站的冲动。
“撒手。”他声音不高，甚至没什么起伏，但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头皮发麻的冷静。
三个“挂件”动作一僵，求生本能让他们下意识地松开了些许力道，但眼神依旧死死黏在简浔的书包上，充满了渴望。
简浔面无表情地抬手，动作极其粗鲁甚至带着点嫌弃地，把自己肩上那个堪称“救世主宝库”的黑色书包扯了下来。他看也没看，手臂一扬，像丢烫手的山芋一样，把沉重的书包“啪”地一声甩在了离他最近的一张课桌上——正好是王烁的座位。
书包与桌面撞击，发出一声闷响，吓得旁边一个正在低头狂补英语作文的女生手一抖，在卷子上划出一道小小的破痕。
“自己拿。”简浔眼皮都没抬一下，声音冷淡得像结了冰碴子：“翻乱了弄坏了，或者被‘赫尔退’逮到源头在我这儿了……”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个极其凉薄的冷笑，目光扫过三个瞬间僵住的男生，“你们仨，连带旁边那个看戏的。”他瞥了眼还在忍笑的宋翎，“我就把你们几个通通打包9块9包邮送去办公室，顺便给新学期的‘赫尔退’贡献一场开门红。”
那冰冷的语气，那精准的威胁，瞬间震慑住了这几个人。
王烁三人如同接收到指令的机器人，“嗖”地一下松开简浔，饿虎扑食般冲向那个静静躺在王烁课桌上的黑色书包。动作之迅猛，配合之默契，令人叹为观止。拉链被哗的拉开，书本被急切地翻动，发出哗啦啦的纸张摩擦声。
“物理！物理找到了！！”
“数学！我的老天爷！简浔你简直是我的再生父母！”
“灵能报告！！！呜呜呜爸爸我爱你！！”
三人瞬间埋头，抓起各自的作业本和一支笔，甚至来不及找自己的，直接抢了王烁桌上的，以平生最快的速度开始了最后的“原始积累”复制粘贴工程。那奋笔疾书的架势，仿佛笔尖摩擦纸张的速度能决定他们的生死存亡。
宋翎的笑声卡在了喉咙里，对着简浔做了个“少爷太厉害了”的口型。简浔没理他，径直走向自己靠窗的座位。一路上，他敏锐地接收到了各种不同的目光：有同情他被围攻的，有佩服他“救世主”身份的，有羡慕他那堆堪称“标准答案”的作业的，当然，也有零星几道带着点不服气或不以为然的眼神投射过来——多半是平日里成绩也还不错的。
教室里的喧闹因为门口这场小小的骚动略微停顿了几秒，旋即又如同涨潮的海水，迅速恢复了之前的沸腾状态。补作业的、抄作业的、交流假期见闻的、讨论昨晚游戏副本的、八卦哪个班又转来了帅哥美女的……声音混杂在一起，嗡嗡作响。
简浔把肩上歪歪斜斜的书包卸下来，随手塞进桌肚里。他拉开椅子坐下，目光习惯性地投向窗外。窗外依旧是浓郁的绿意，阳光透过枝叶间隙洒下，在天蓝色的窗帘上投下摇曳的光斑。几只不知名的雀鸟在枝叶间跳跃，发出啾啾的清脆鸣叫，与教室内的喧嚣形成奇异的二重奏。
他刚舒了口气，试图从这混沌的早晨中汲取一点宁静，一个刻意压低了、却依旧难掩八卦之火的声音就在他斜前方响起：
“哎哎，听说了没？隔壁班那个谁谁谁……”
“真的假的？跟校花？”
“千真万确！我哥们亲眼看见的！就在放暑假前两天，小树林……”
“卧槽……牛逼啊……”
简浔面无表情地收回望向窗外的视线。
很好，校园八卦小组也开始营业了，简大少也需要八卦。
他百无聊赖地抽出笔袋，拿出一支笔在指尖漫无目的地转着，目光扫过整个教室。
宋翎已经溜达回了他自己的座位，正和同桌眉飞色舞地描述着什么，时不时爆发出一阵大笑。
王烁三人组挤在王烁的座位上，脑袋几乎挨在一起，手上动作快得只剩下残影，嘴里还念念有词：“第三题选啥？”“……C，C！”“大题第三问直接抄步骤！”
几个女生围在一起，兴奋地讨论着新买的实体小说和限量版辅助笔。
后排几个男生在课桌下偷偷传递着最新款的掌上灵能游戏机，眼神警惕地扫视着门口方向。
还有零星几个和他一样没什么表情、仿佛游离在这片喧嚣之外的“放假综合症患者”，安静地看着书或者发呆。
高二（3）班，一个由各种鲜明个性、旺盛精力、以及开学第一天特有的兵荒马乱情绪混合而成的巨大熔炉。
简浔身处其中，像一个带着点格格不入冷感的观察者，又无法真正抽离。他有点烦这种吵闹，却又诡异地觉得……习惯了？甚至这喧嚣本身，也成了某种生活背景音里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