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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臣女…把命给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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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要学琵琶?"
沈流萤的声音里有一丝难以察觉的诧异。她站在坤宁宫偏殿中央,晨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她身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云望舒轻抚案上的螺钿琵琶,指尖在弦上轻轻一拨,发出"铮"的一声响。"怎么,本宫学不得?"
"奴婢不敢。"沈流萤低头,嘴角却微微上扬,"只是琵琶易学难精,怕娘娘..."
"怕本宫吃不得苦?"云望舒抬眼看她,凤眸中闪过一丝促狭,"沈乐师莫非忘了,本宫出身将门?"
沈流萤的睫毛几不可察地颤了颤。云望舒敏锐地捕捉到这个反应——她果然知道些什么。
"开始吧。"皇后拍了拍身边的绣墩,"先教本宫《春莺啭》。"
沈流萤行礼入座,两人之间只隔一张酸枝木案。云望舒闻到对方身上淡淡的药香,混合着某种说不清的草木气息,与宫中嫔妃们浓郁的脂粉香截然不同。
"《春莺啭》分三折,第一折讲的是......"
"本宫知道曲意。"云望舒打断她,"直接教指法。"
沈流萤垂眸一笑:"遵命。"
她抱起琵琶,右手五指轮转,左手按弦,一段欢快的旋律流淌而出。云望舒盯着她的手指——沈流萤的右手确实有伤,三指动作略显僵硬,但她巧妙地用腕力弥补了不足。更令皇后惊讶的是,沈流萤的左手灵活得不可思议,在弦上飞舞如蝶。
曲至中段,沈流萤突然弹错了一个音。不是寿宴上那种明显的失误,而是极细微的变调,若非云望舒精通音律,根本无从察觉。
"停。"皇后按住琴弦,"这里应该是羽音,你弹成了角音。"
沈流萤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娘娘好耳力。"她故意又弹错一处,"这里呢?"
"商音变宫音。"云望舒眯起眼睛,"你是故意的。"
"娘娘明鉴。"沈流萤放下琵琶,"奴婢只是想看看,娘娘究竟懂多少。"
空气骤然凝固。青萍在殿外不安地挪了挪脚。云望舒却突然笑了:"好个伶牙俐齿的乐师。"她伸手拨了一下琴弦,"继续。这次别耍花样。"
沈流萤重新抱起琵琶。这一次,她弹得完美无缺。云望舒一边模仿她的指法,一边暗自思忖——这乐师技艺如此精湛,寿宴上的失误绝对是故意的。她为何要引起自己的注意?
"娘娘天资聪颖。"一曲终了,沈流萤轻声道。
云望舒刚想回应,喉间突然涌上一阵腥甜。她急忙用帕子掩住嘴,却还是有一滴血落在琵琶面板上,像一粒小小的红珊瑚。
"娘娘!"沈流萤的反应比青萍还快,一把扶住皇后摇摇欲坠的身子。她的手掌温暖干燥,稳稳托住云望舒的肘部。
"无妨......老毛病了。"云望舒勉强直起身,却发现沈流萤正盯着自己染血的帕子,眼神复杂。
"娘娘该休息了。"沈流萤松开手,声音突然变得疏离,"奴婢明日再来。"
"慢着。"云望舒擦去唇边血迹,"陪本宫下一局棋。"
沈流萤挑眉:"棋?"
"琴棋书画,本宫总得考校你一样。"皇后示意宫人摆上棋盘,"若你赢了,重重有赏。"
"若输了呢?"
"那就罚你......"云望舒眼波流转,"日日来陪本宫解闷。"
沈流萤笑了,那笑容让她整张脸都明亮起来:"娘娘这赌约,怎么都是奴婢占便宜。"
棋盘摆好,云望舒执黑,沈流萤执白。起初几步,两人都下得中规中矩。走到第十七手时,沈流萤突然落下一记无理手,直逼黑棋腹地。
"你——"云望舒抬头,正对上沈流萤灼灼的目光。
"娘娘,换个赌注如何?"沈流萤指尖的白子在灯光下莹润如玉,"这局我若赢了,娘娘为我画眉可好?"
青萍倒抽一口冷气。画眉是何等亲密之举,何况是一国之母为乐师画眉?
云望舒指尖的黑子悬在半空,迟迟未落。她应该怒斥这放肆的提议,应该立刻将这不知天高地厚的乐师赶出宫去。但沈流萤眼中没有轻佻,只有某种近乎天真的期待。
"若本宫赢了呢?"她听见自己问。
沈流萤身子前倾,声音轻得像羽毛拂过耳畔:"那臣女......把命给您。"
云望舒手一抖,棋子"啪"地落在棋盘上。沈流萤轻笑一声,立刻落子应对。接下来的对弈,云望舒心绪不宁,连连失手。当她意识到自己大势已去时,沈流萤已经围出了一片白茫茫的江山。
"娘娘承让。"沈流萤躬身行礼,眼中闪着狡黠的光。
云望舒抿了抿唇:"本宫一言九鼎。青萍,取螺黛来。"
"娘娘!这不妥......"
"取来。"
片刻后,沈流萤仰着脸,任由云望舒为她描画眉形。皇后身上淡淡的药香萦绕在鼻尖,执黛的手指稳如磐石,没有半分颤抖。
"闭眼。"云望舒轻声道。
沈流萤顺从地闭上眼。云望舒的指尖轻轻拂过她的眉骨,那一瞬间,她几乎要脱口而出某个压在心底十年的称呼。
"好了。"云望舒收回手,声音有些哑。
沈流萤睁眼,接过青萍递来的铜镜。镜中人双眉如远山含翠,比她平日自己画的精致许多。
"娘娘妙手。"她放下镜子,突然压低声音,"不过下次,希望不是在监视之下。"
云望舒瞳孔微缩——她早该想到,沈流萤能察觉到藏在屏风后的暗卫。
"退下吧。"皇后疲惫地摆手,"明日......不必来了。"
沈流萤行礼退下,转身时唇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
当夜,一声尖叫划破乐师院的宁静。
"死人了!"
云望舒被急促的敲门声惊醒。青萍脸色惨白地站在门外:"娘娘,教坊司出事了!那个......那个总欺负沈乐师的琵琶教习,死在房里了!"
云望舒披衣而起:"怎么死的?"
"说是......"青萍吞了吞口水,"说是心脉尽断,但身上没有伤口。最奇怪的是......"
"是什么?"
"现场撒满了鸟羽。"
云望舒的手指猛地攥紧衣袖。她想起白日里沈流萤离开时,曾在廊下驻足片刻,那里挂着几只金丝雀。
"备轿,本宫要亲自去看。"
"可是娘娘,这不合规矩......"
"备轿!"
当云望舒赶到乐师院时,现场已被侍卫团团围住。她一眼就看见了站在人群中的沈流萤——白衣胜雪,在昏黄的灯笼光下格外醒目。
"皇后娘娘驾到——"
众人慌忙跪拜。云望舒径直走向沈流萤:"你可有受伤?"
沈流萤抬头,眼中闪过一丝讶异:"多谢娘娘关心,奴婢无恙。"
云望舒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她转向侍卫长:"查出什么了?"
"回娘娘,死者赵教习似是心悸而亡。但......"侍卫长压低声音,"窗棂上有抓痕,像是猛禽所为。房里还找到这个。"
他递上一片羽毛——不是寻常鸟羽,而是泛着金属光泽的深蓝色,根部还带着一丝干涸的血迹。
云望舒的呼吸一滞。这是海东青的羽毛,而她清楚地记得,整个皇宫只有一只海东青——养在太后宫中的"雪影"。
"此事蹊跷,本宫会亲自禀明圣上。"她收起羽毛,"尸体先抬去义庄,没有本宫手谕,任何人不得接近。"
回宫路上,云望舒的轿辇经过一条偏僻小径时,一个白影突然从假山后闪出。侍卫们刚要拔刀,就被皇后制止。
"退下。"
沈流萤站在月光下,眉间还留着云望舒画的黛色。"娘娘为何要帮奴婢遮掩?"她开门见山地问。
"你以为本宫在帮你?"云望舒冷笑,"那羽毛来自太后豢养的海东青。若追查下去......"
"娘娘是怕牵连自己吧。"沈流萤向前一步,"毕竟,整个后宫都知道,太后与皇后......"
"放肆!"云望舒厉声喝止,却压低了声音,"沈流萤,你到底是什么人?"
沈流萤没有回答。她抬手拂去落在云望舒肩头的一片花瓣,轻声道:"娘娘放心,奴婢会处理干净。"
云望舒回到寝宫,发现案上多了一封信——是暗卫统领墨离的密报。她展开信笺,上面只有寥寥数字:
"沈氏,疑与十年前云家案有关。右手伤乃火器所致,非刀剑。"
信纸在烛火上化为灰烬。云望舒走到窗前,望着乐师院的方向。她想起明日是十五——每月这一天,她都会秘密祭奠那个不能提及名字的亡魂。
她不知道的是,此刻的沈流萤正站在乐师院最高的阁楼上,远眺坤宁宫的灯火。乐师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棋子——那是今日对弈时,她趁乱从皇后棋罐中顺走的。
棋子背面,刻着一个极小的"云"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