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浮现(十四) ...
-
Chapter 38
目送骆然带着醉意摇摇晃晃没入楼房，奎子鉴几次想要上前，但终未能付诸行动。
静立在无边黑暗中，一阵劲风刮过，奎子鉴手指哆嗦着搓捻在一起。
风可以使身体感到寒意，却唤不醒一个自以为麻木不仁，同时又确实病入膏肓的灵/魂。
似乎一切都在今晚失了控。
他如何会料到自己莽撞的行为。毕竟他还不明白骆然的心意，毕竟……只是一点点痕迹而已。
细想下去，他其实不相信，在他到之前骆然和谁发生了什么实质性的事。可是那些印迹仍在他心底掀起骇浪，逼出了他危险的一面。
奎子鉴对自己无礼的举动懊悔不已，却又无比眷恋那吻着他的感觉。
像是碰了淬毒的禁果，有第一次就会想第二次，在这条夜路不归。
覆水难收，还能怎么办。
奎子鉴的嘴角扯出一个自嘲的弧度。他冰凉的手在脸上重重搓了两把，然后徐徐转身拉开车门。
.
.
.
骆然一节一节爬上楼梯。
——“小骆？”
骆然一开始仅仅是听到头顶上有人这么喊了一声，半天缓过劲来才发觉那是在叫自己。
骆然抬头，只见一个须发掺白、身形稍显佝偻，气质却胜常人一筹的老人，正站在数阶之上看着自己。
“秦……秦老？”骆然眯起眼睛，意识恍惚，“您回来了？”
老人名叫秦道之，一介江湖郎中，同时也是骆然的房东。秦道之住在对门——当然说是“住”显然不合适，因为他平素极少留在这边，这个房子也最多称之为一处住所。
他偶尔会回来一次，时间非常不固定，而且来来去去无声无息，大多挑半夜时段。骆然不太理解，于是将其理解为江湖中人的习性。
秦道之和骆然相识不久，却特别投缘，算是忘年之交。每次秦道之回滨原的一大乐事，便是在骆然休息的时候两人一人搬一条板凳，坐在院子里聊聊天打发一个下午。
大半夜正好碰上了，虽说凑巧，但实在不是唠嗑的时候；况且秦道之一看就知道骆然这会儿喝了不少酒，脑子还不清醒呢。
“是啊，又可以住上一段时间了。”秦道之上前去拉住他。
在秦道之印象里，骆然不轻易喝酒。他猜不透他的想法，只一路把他扶进屋里，让他坐在卧室的床上。
“你们年轻人……唉，”秦道之看骆然一沾床就把头埋进了被子里，不由叹气，“年轻不是挥霍的资本，别忘了注意身体呀。”
骆然迷迷糊糊“嗯”了一声。
秦道之摇摇头，转身离开。
.
.
.
深夜，奎子鉴根本睡不着。
冷静下来后，比原先更甚的悔意在胸中横冲直撞，搅得他翻来覆去，辗转难眠。
今天真的是太冲动了……平时明明克制得很好，他甚至以为可以一直那样下去。谁会知道，一念之间，他就能做出如此不理智的事情？
一想到骆然有可能会因此而厌恶自己，奎子鉴感觉胸口像被狠狠刺了一刀。
他自知是没有刻意做过讨好骆然的举动，也不奢望赢得骆然的好感。他不求得到多少喜欢，但同时必须承认的是，他接受不了被他讨厌。
奎子鉴捂住眼睛，好半天才放下手来，像是下了一个决心。
今天晚上，他要把心底的秘密挖出来，勇敢地正视一次自己的感情。毕竟，很多东西，都只是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当然，在此之前，一切还必须得从头说起。
.
.
.
十二年前，罗戬的犯罪集团正值鼎盛时期，势力极为猖獗。罗戬几乎将黑/色/产业——尤其是毒/品行业，染指了个遍，在黑白两道混得如鱼得水。
罗戬的存在，一度闹得许多地区人心惶惶、怨声载道。警探和寻常百姓自是对他深恶痛绝的，不过这并不妨碍他在领域里树立的威望：他办事高效，信誉有口皆碑，什么都敢干而且只手遮天——成天不知道有多少大老板挤破脑袋只为攀附他。
在那个蛇鼠一窝、遍地渣滓的世界，罗戬的“事业”能这般风生水起，自然脱离不了他毒辣的手段、阴狠的作风，以及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吃人不吐骨头的做派。尤其面对可能存在的威胁，他是宁肯错杀一千也绝不放过一个。
加之更多不为人知的种种，警方根本对罗戬下不了手。许多年里，警方想尽各种办法，安插了几批卧底，最后全都以失败告终，损失惨重且令人极其痛心。
最后实在是走投无路了，警方迫于无奈才郑重考虑了一个全新的对策。
他们决定尝试着往罗戬团伙里安插一个特殊的卧底，代号executioner。
卧底背景必须干净且易于修改，最好本身就不具有让罗戬怀疑的空间——任何经历都有可能被扒出来，因此不能是队伍内部的探员，同时也不能是线人，因为可控性太低；另外，这个卧底必须对警探队伍有绝对的忠诚且具备一定资质——毕竟如果在大街上随便找个人就太扯淡了。
奎子鉴当年十九岁，正在高驿警探大学读大一，社会背景和人际关系相对简单。奎父虽然是一名编制内的警探，但是由于经常执行卧底任务，这使得其原本警探身份被很好地保密。父子二人见面少，但关系无不和谐，加之奎子鉴学习能力强，性格虽略显沉闷，却遇事冷静有条理，行事风格较同龄人更为成熟。他不具备让罗戬怀疑的余地，同时又具备完成任务的能力，是十分理想的选择。
这步棋史无前例，可行性尚未可知。
组织表示愿意尊重个人意愿。奎父起先还是有些难以接受，便去试探性地问了奎子鉴的意见，没想到奎子鉴基本没有犹豫就答应下来。
奎父认为这个决定不应如此草率，硬是让他思考了一个晚上再给他答案，结果就是第二天的答案别无二致。
行动代号execution。决策是秘密进行的，即使是警探内部知情人都非常少，奎母以及奎家两个养子女也没有被告知，主要是为了保证奎家安全及行动本身私密性。
决策之后便要进一步落实。
在警方协助下，奎子鉴经过一系列秘密而严苛的训练，抹去了所有痕迹。他以一个相对合适的理由，瞒着家人离开了熟悉的生活和一切，去了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您和妈妈不用担心，照顾好弟弟妹妹，”奎子鉴临行前这样对父亲说，似乎除了家人也不太清楚自己还在乎什么，“然后……我会完成任务。”
接下来的一年，奎子鉴音讯全无。他在这一年里彻彻底底改变了自己的身世和背景、作风和习惯，融入进了一个和自己并无感情的世界。
终于，在他二十岁那年，待时机成熟，他以“阿奎”这一身份，正式潜入了罗戬的犯罪集团。
他很清楚，那仅仅只是一个开端。
尽管一年时间不至于让他脱胎换骨，但蛰伏在罗戬手下这种从前闻所未闻也难免畏惧的事，在他看来已不再令人胆寒。他谨记任务，在集团内部逐渐开始建立与自己单线联络人——也就是与父亲的联系；同时，按着混迹出来的本能，他也没有忘记一步一步向更重要的位置靠近。
终于，又过了一年，奎子鉴不负众望，成为了罗戬身边为数不多的亲信之一。
.
.
.
奎子鉴躺在床上，回忆着之前自己做那些事的时候，究竟是怎样的心境，思来想去，竟也不那么确定了。
刚开始，父亲很认真地说要找他谈谈，他便知道事情不简单。父亲一直是个严肃内敛的人，之前父子间也谈过话，却都不及那次慎重。
听父亲说完后，奎子鉴觉得可行，当即就答应下来了。不能说有多奇怪，但奎子鉴确实一直是这样：他只要认准了什么，就好像没太多余地去改变。
他也曾问过自己，生而为人活在世界上的意义究竟是什么，终了并没有找到答案。但是，他的确是认真地对待着这个问题，也认真地想要去追寻。
他有弟弟妹妹，虽然流着不同的血，但他并不在意。最开始依稀找到了意义，就在于他身为哥哥，保护了弟弟妹妹后，收获他们充满依赖和信任的目光时，心里涌出的那份遏制不住的成就感。
后来，他发现那远远不够。因为随着年龄增长，弟弟妹妹需要他的时候越来越少，他当然也为之高兴，却同时会感到悲凉。
因此，当听到父亲的话，他认为这次肯定能找到答案。
不久他就动身了。
不幸的是，两年颠沛流离的异乡生活彻底磨平了他的棱角。警方当然是不可能知道的，因为他按照约定达到了他们的期待，他们当然以为一切进展顺利。
一切进展顺利固然不错，只是奎子鉴已经不一样了。如果说第一年是他的改变仅仅停留在主观上，那第二年便是客观上对他产生了不可逆的影响。
黑色的世界一旦踏入，几乎就没有出路，身处其中的人早不能以常人眼光看待。
整日整日地耳濡目染，奎子鉴按着计划走，没有任何多余的想法——到后来，他静下来审视自己，才发现不是没有想法，而是已经彻底麻木了。
他知道世界是丑恶的，却没想过可以如此丑恶。意义的答案自是不了了之，因为他越是看得多，越是发现这个世界毫无意义。
这么看来，成为罗戬的亲信是个相当不错的出路。他只要彻底断绝与警方的联系，任自己在这滩浑水里沉沦，不去想那些有的没的，还起码能落得一个快活。
至于后来为什么仍然依着警探的意思行事，奎子鉴当时想法也不多：他对自己的父亲许下了承诺，既然是承诺，那就要完成。所以他便把完成任务这件事认准了，仅此而已。
事情变得不一样，是从第三年——也就是在罗戬身边蛰伏的第二年，阿然出现在他身边，那个时候开始的。
骆然。阿然。
奎子鉴用力闭上眼睛，感觉脑子开始乱了。
.
.
.
阿然是警方安插进来的第二个executioner。经历了一系列波折，他终于成功在集团内部与身为罗戬亲信的阿奎会合。
确认身份后，他们逐渐磨合，也逐渐产生默契。两个少年就这么相互扶持着，一步一个脚印，共同走过了往后的时光。
在这本该灰暗的时间里，阿然的热情与积极，成为落在奎子鉴眼里的光。他怀着与年龄不符的信念和决心，在现实到令人发指的黑/色/地带，让奎子鉴感受到了信仰的力量。
阿然伪装得很好，也切换得自如。每当两人可以不被打扰地享受一片星空时，他总会毫不吝啬地把最真实的自己展示出来，无形中解开奎子鉴所有郁结。
那发自肺腑的微笑和毫无保留的信任，那坚定不移的信念和毫不动摇的决心……那一切的一切，叫深陷泥潭的奎子鉴无比着迷，叫他克制不住想要捧在掌心。
奎子鉴不禁想，若是没有后面的事情，就那么一直走下去，那将何其有幸。
……
阿然。
你可知，你曾是一束强光，照亮了阴霾下的整片苍穹。
难以遏制的留恋，潮水般将奎子鉴裹挟。
也许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意识在潜移默化中改变，说要追逐这光了吧。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浮现(十四)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