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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话说俄耳浦斯痛失欧律狄刻的前夜,卡利俄帕早已在通明镜中观晓了这一切,她深知爱子的劫数,是为命运的玩笑,她更加明白的是,即便是作为神之子,俄耳浦斯也无法在生命的旋律中谱写完美的乐章,她闭目思忖着,晶莹的泪珠散落在玉盘之上,络络有声,她仿佛又看到了与夫君曾在太阳丘林之上饮酒的美景,这是多么谲丽的时刻,爱子的悲痛与己相通,她切腹感受到痛失我爱的悲凉,又品味着与夫君相聚的欢乐,她再一次被这奇怪的感觉所吞没。当卡利俄帕再次回过神来的时候,她听到了一阵急促且有规律的金属敲击声,那个声音空明又有力。

      哐当……,哐当……。

      从秋田县开往千山的早班列车行驶在油菜花丛中,这一片是北国最有名的风景,列车播报着今日的天气,从撒入车窗的日光就可以看出来,今天是个艳阳天。池田菊英依靠在门边的扶手上,她照例将本周的工作要点进行了梳理,并且对需要造访的客户进行了清点,她需要一个更加有力的证明,证明自己除了是一个单亲妈妈之外,还是一个不愿向命运妥协的人。八年前,一声残酷的撞击夺走了自己的丈夫,自己也受了伤,那个时候她刚刚怀孕,大夫告诉她至少需要半年的静养和调理,但是这场公路事故完全改变了她的生活轨迹,计划被打乱了,她几乎无法正常的生活。父母的陪伴使她逐渐从悲苦中缓过神来,这个孩子是顽强的,他一直坚持到了分娩的时刻。在她躺在母婴室的一天晚上,想起来小时候在青年文学期刊中看到过的一篇有关浅野县的民间传说,是一个和山鬼有关的故事,她回忆起曾在夜里多次阅读这个故事的情景,还清楚的记得故事里那个由于偷咸鱼被家族驱逐出村落的女人逃至大山深处的诸多细节,其中有个流浪至半山的浪客,他叫五郎寻一,是个落魄的武士,在此与这个女人偶遇,他想了解这个女人的身世,但她已近半疯,无法言说更多的细节,只了解到她来自一个叫做羌羊的村落,他给了她一锭银两,但她拒绝了,于是,他决定为这个女人做点什么,他带着女人的信物回到了这个村落,说明来意后,他不得不面对村中恶霸以及骈户的蛮横跋扈,当他从一个乞丐口中得知女人偷咸鱼是不得不为了医救濒死的丈夫而犯下的村规,并且在一帮不近人情的村中恶霸的压榨和教唆中被自己族人赶尽杀绝的整个经过后,他决定为这个女人讨回一个公道……,这个故事的结局她突然想不起来了,但是这个名叫五郎寻一的落魄武士让菊英印象极为深刻,她决定也让自己的孩子叫做一,她愿意称孩子为阿一,于是,阿一就一直长到八岁了。在此期间,除了意外去世的亲生父亲,阿一还知道自己有过一个在妈妈嘴里称为“你叔叔”的人,他叫阿部宽,是个街头摄影师,阿部宽在与菊英短暂的相处日子中,他给了她无尽的谜题,当她回忆孩子的这个继父时,她几乎没有更多关于他的信息。阿部宽是个寡言的人,他唯一与人交流的利器,便是他手中的相机,他任何时候都带着它,甚至在□□的时候。菊英的衣柜里至今还有很多张他为她拍摄的照片,那些让她感到有些局促的私摄影,她几乎是在他们分开的最后一段时间里,才逐渐接受他的这个身份,一个出入人群且不知所踪的摄影师。阿一对他很是喜爱,喜欢在他的取景框里去看世界,阿部宽还多次带他去自己的暗室,在那个幽幽泛着暗红色的神秘空间里,阿一见识了那个取景框里的世界是怎么成为一幅真实的图景。为此,他迷恋这个男人,迷恋他的相机和暗室。但他搞不懂的是,这个他迷恋的像父亲一样的男人,妈妈为什么只叫他为“你叔叔”。
      卡利俄帕听到了咔塔咔塔的声音,她也对这个声音着迷,同样是金属声,但是精密仪器的机械碰撞,体现着人类智慧的另一种气质,这样的声音伴随着她的回忆,继续着。卡利俄帕看到了阿一在摆弄阿部宽的相机时掠过心头的一丝疑问,她只是笑了笑。这时她又想到了俄耳浦斯,自己的爱子。她写了一封信,让差人送去,他正在自己父王的城池下,懊悔自己的所言所行,他被悲痛所击溃,他的泪水已干,心已枯,他不得不面对这个伤心的局面,这是他成为神之子以来,最真实的感受,他几乎不能言,不能语,懊悔和伤痛像巨擘一样,他无法翘首以视,他决定刺瞎自己的双眼,正是这一双该诅咒的眼睛,夺走了自己的至爱,他无法原谅这愚蠢且无由的一瞥。他毁掉了自己的眸子,他看到了一片暗红,慢慢的,就是无尽的黑暗。他决定用黑暗来惩罚自己,他愿意向这不着边际的深渊俯首称臣,他愿以为黑暗的奴隶,他愿被黑暗所驱使,他准备好了接受一切的惩罚。落入黑暗之中,母亲的信使赶来,他看到俄耳浦斯的惨状后,向他传递了母亲的慰藉之语,他感谢母亲,但是他决定就此走向黑暗,不再回头。这个决心和阿部宽当初离开菊英的决心几乎是一样的,在他的世界里,相机才是他真正的至爱。对此,菊英并不觉得意外,她感谢他带给这个丧父孩儿如至亲般的疼爱,同时她也能忍下他给她带来的伤痛。这个酒后丧失理智的男人多次将她打的体无完肤,她想不到这个对精密机械有着精准敏锐控制能力的男人,怎么会变得如此粗鲁且蛮力,她实在无法将两个形象合二为一。但是她几乎能够忍受这般疼痛和委屈,因为这个孩子。她觉得这个男人和自己的孩子之间似乎有着一种奇妙的关联。她认为这是对自己的惩罚。每当有这个感觉的时候,她都能够对那个故事里被驱逐的疯女人有通彻的感受,她觉得自己就是那个女人,那个被命运裹挟的女人。那个山鬼的形象在她的心中似乎更加明确了。

      对于阿一而言,他成长过程中的重要节点,就是他发现了妈妈和惠介之间的一桩往事。那是他八岁生日的第二天清早。他像往常一样去上学,平日里妈妈都会早早起来并备好便当等待他出门,但是这一天,他发现妈妈的房间门微掩着,有一股浓郁的郁金香味道从里面散发出来,屋里暗暗的,他摸不着头脑,喊了一声妈妈,大概四秒钟之后,菊英从屋内裹着一件黑色大衣出来,她几乎忘了早上孩子还要上学的事,昨晚的生日宴会过得很开心,阿一这么多年来很少这么开心的过生日了,在这场生日宴会上,只有三个人,他和妈妈,还有妈妈的一个好朋友,叫松本介惠,这是一个比妈妈小很多的阿姨,他更愿意称之为姐姐,尤其是她那个乌黑的齐耳短发和可爱的刘海儿,为她原本就青涩的面庞更加的增添了几分活力和韵味,他几乎觉得这个姐姐是他人生中第一个让自己好奇的女人。他并不了解介惠,但是他知道介惠是妈妈的好朋友、好同事,一个愿意花时间来为他过生日的陌生女人,但是他好像愿意花更多时间来了解介惠,他不太清楚自己该称呼她为阿姨,还是姐姐,他似乎更乐意叫她姐姐,因为她实在是很可爱。在妈妈从里屋出来的一瞬间,在屋内暗处的一个角落里,他瞥见了一双肤白的小腿,匆忙的从被子外面缩了进去,消失在黑暗中。他没有反应过来就被妈妈带到了玄关,并且妈妈从厨房拿出了前一晚已经备好的便当,将他匆匆送出门,并告诉他,妈妈和介惠阿姨有工作上的事要商量,让他晚点回家。他出门后,妈妈就回去了。从那一天开始,他感觉他和妈妈之间似乎有些隔阂,他不太明白那是什么。那个被他称为姐姐的阿姨,似乎也好像并不认识,似乎并未见过面,她长什么样子似乎都已经想不起来了。但是她总是能出现在他的视野里,他有几次看到妈妈和介惠阿姨从秋田的车站一起上车,随着一声车铃响,她们二人和列车一起消失在远处的油菜花丛中,这个景象他总是想起来,并且觉得莫名的不安,他不知道为什么。后来有次在学校的家庭回访活动中他突然明白怎么回事了,他觉得介惠阿姨似乎在和他争夺着什么。此时他已经不想再叫介惠为姐姐了,他感觉到了一个成年女性的威胁,从自己的父亲死亡之后,他从未有过这种被剥夺的感觉,阿一有些不知所措。
      秋田车站和千山站之间的这条通路,从昭和三年开始就已经络绎不绝了,这是北国最早开发的现代车站,遗留着昭和前的气息,这条车站在十三年的通路改造中,发现了一个被当地人称为“拓源”的建筑痕迹,这个地方在幕府时期是一个地主为自家建造的宅邸,后来因为一次大火,被夷为平地,只保留了建筑的地基部分和被称为“拓源”的痕迹,据说这个在地主领土上出现的东西,当地村民皆避而不谈,且言语中甚有避讳,考古队和历史研究者对此也是一头雾水,不知道其来由,在民间历史和各类野史中,也并不曾见过类似的东西或者记载。似乎从天而降,倏地出现在这里。从“拓源”出现之后,通路改造工程就延期了,后来相关部门为了平息口风,在这里建立了一个临时站点,叫如月车站。这个站点在临近滨城的地方,是到达千山的必经之路,也是这条通路的最后一个停车站点。但是这个站点只在每月的最后一个周五开通,且开通时间定为午时,也就是上午的十一点至下午一点,这个时间段是可以停车的,除此之外,列车直接通过,并不做停留。阿一在周五这天早上独自拿着便当和书包离开家之后,直到晚上回来,也没有见到妈妈的身影。后来在千山站发出的紧急寻人启示里,出现了两个熟悉的名字,一个是叫池田菊英,另一个是松下介惠。阿一得知,她们二人在如月车站下车后,就失踪了,失踪当天正好就是他看见白腿的那一天。

      菊英和介惠这两个女人,她们不知道的是,幕府时期出现在这里的东西,原是卡利俄帕玉珠水琴的一个音律调,它随着卡利俄帕的眼泪而坠入人间,落地成器,埋在那个地主宅邸的柱础之下,这家地主及一众随从,原先也是村落的村民,在那个遥远的时代里,他们凭一己之恶及人性之觞,而惹怒众神,他们想利用一众莽夫的权势来维护这个音律调,于是让卡利俄帕看管这里,在历史的长河中,发生了一件又一件的事,而人间的这些琐事都不能让卡利俄帕对俄耳浦斯的失爱之痛释怀,她想让爱子与他的爱人重逢,并且她用通明镜也看到了俄耳浦斯和欧律狄刻并未遗散。这一边,菊英和介惠通过这个音律调也来到了她们不存在的时间里,她们消失的恰如其分。而欧律狄刻在毒蛇出现前就已经离开了花园,她在那天夜里参加了□□的盛大典礼,庆祝阿波罗的海战凯旋。在典礼中用来祭司的花点和精灵,正是在那一把焚了地主宅邸的大火中消失的随从们。俄耳浦斯在典礼上作为致辞,发表了慷慨激昂的演讲,歌颂着众神的丰功伟绩,赞扬着众神以其神力雕刻着时间,歌舞盛大而美轮美奂,钟鼓馔玉,美酒歌队,相映成彰。众神在□□的盛大典礼上,度过了一个难忘的不眠夜。而菊英和介惠,她们成为了卡利俄帕所做圣歌《奥洛斯》的第二章节《花草赞》的序曲音律的组合音符,作为吟唱部分的赞美诗,歌队的声音响彻了整个众神殿。这一夜,歌乐升平,俄耳浦斯和欧律狄刻在舞会上初次见面,她向他发出了共舞的邀约。

      哐当……,哐当……。

      也是这一夜,阿一做了个梦,梦见妈妈带着一个照相机回来了。他迫不及待的摆弄着。

      咔塔……,咔塔……。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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