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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挑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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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德里安·伊格纳缇王子站在书房的长桌前,目光扫过摊开的账册。羊皮纸上面是密密麻麻的数字和货品清单。他穿着一身深紫色的天鹅绒外套,领口和袖口绣着金线滚边的白玫瑰花纹,每一针都挺括得如同他此刻的神情——没有一丝褶皱,也没有一丝温度。
“第三季度的香料进口税,比预算多出了十七个金路易。”他的声音像冰锥敲在石板上,清冽,且带着不容置疑的硬度,“财务官的解释呢?”
侍立在一旁的年轻侍从瑟缩了一下,赶紧递上另一卷羊皮纸:“殿下,财务官说……是东地中海航线的商船遇袭次数减少,运输成本降低所致。”
“遇袭次数减少?”艾德里安的手指在账册上某个数字上轻轻敲击,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是因为海盗‘伊瑟克·德莱斯切’最近在我们的海域晃悠得太频繁,商船都改道了吧。”
“淫尾海妖号”的名字像一颗带毒的石子,投进了书房里原本凝滞的空气。侍从的脸色瞬间变得有些苍白,他低下头,不敢去看王子眼中骤然凝聚的寒意。
艾德里安没再说话。他走到窗边,推开一条缝隙。冷风立刻灌了进来,吹动他额前几缕发丝。港口远处,几艘挂着公国旗帜的商船正小心翼翼地驶入泊位,帆布上还带着昨夜风雨的痕迹。
那个叫伊瑟克的海盗。
这个名字像一根拔不掉的刺,扎在艾德里安的心头已经有几个月了。从第一艘在公国近海被拦截的商船开始,那个自称“淫尾海妖号”船长的家伙就像一团甩不掉的烂泥,死死黏在了维瑞迪恩的海域上。
传闻里,伊瑟克·德莱斯切是个极其变态的大□□,喜欢玩弄“花草”,手段残忍,长得丑陋不堪,每次掠夺之后都会留下一朵蓝色玫瑰作为挑衅。这些流言像瘟疫一样在沿海地区蔓延,吓得商人们闻风丧胆,也让艾德里安的眉头越皱越紧。
他讨厌一切不完美的事物,尤其是这种无法掌控的混乱。作为公国的继承人,他从小就被教导要将所有事情处理得井井有条,如同他书房里排列整齐的书籍,如同他每天晨祷时必须背诵的祷文。
而这个海盗的存在,就是对他完美秩序的最大挑衅。
“殿下,您该用早餐了。”侍从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小心翼翼的提醒。
艾德里安转过身,脸上没什么表情:“把今天的议事日程拿来。”
“是。”侍从连忙递上一个小小的象牙板,上面用炭笔写着今日的安排:上午接见西境领主,讨论农田灌溉事宜;中午与海军上将共进午餐,商议海防部署;下午审核新的税收法案……每一项都精确到了刻钟。
艾德里安扫了一眼,点了点头,将象牙板放在桌上。他走到书桌后的高背椅前坐下,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橡木桌面。
他想起了三天前,也是在这个书房里,他收到了第一朵蓝色玫瑰。那朵用丝带系在一封恐吓信上的花,被放在了他最心爱的一本古籍上面。信上的字迹潦草而张扬,写着一些不堪入目的调戏话语,最后署名是“你忠实的追求者,伊瑟克·德莱斯切”。
当时他气得几乎捏碎了那封信,将玫瑰狠狠扔在地上,用鞋跟碾得粉碎。他无法容忍这种赤裸裸的侮辱,更无法容忍这种在他眼皮底下的放肆。
而昨天,第二朵蓝色玫瑰又来了。这次是被一个渔夫偷偷放在了王宫的后门,附了一张卡片,上面画着一个歪歪扭扭的笑脸,旁边写着:“亲爱的王子殿下,今天的海风是否也带着我的思念?”
艾德里安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压下胸腔里翻涌的怒火。他告诉自己,作为未来的国王,他需要冷静,需要策略,而不是被这种跳梁小丑激怒。
“传我的命令,”他对侍从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冷漠,“让海军上将加快巡逻频率,务必在三天内找到‘淫尾海妖号’的踪迹。另外,通知所有商船,近期尽量结伴而行,不得单独出海。”
“是,殿下。”
侍从退下后,书房里再次恢复了寂静。艾德里安拿起羽毛笔,准备在账册上签署意见,但笔尖悬在羊皮纸上方,却迟迟没有落下。
他的脑海里,又不受控制地浮现出那朵蓝色玫瑰的样子。那诡异的、近乎妖异的蓝色,像一滴墨汁,滴进了他井然有序的世界里,晕开了一片无法忽视的污渍。
这个伊瑟克·德莱斯切……他到底想做什么?
与此同时,在维瑞迪恩公国海岸线几十海里外的公海上,“淫尾海妖号”正随着海浪轻轻摇晃。
清晨的阳光穿透薄雾,洒在黑漆漆的船舷上,反射出一点油腻的光。这艘被传得神乎其神的海盗船,此刻看起来并没有那么恐怖。甲板上散落着一些渔网和空酒桶,几个穿着破破烂烂衣服的水手正懒洋洋地晒着太阳,其中一个还拿着把旧木吉他,断断续续地弹着不成调的曲子。
船头的桅杆上,一面黑色的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画着一个扭曲的人鱼形象,尾巴是银色的,手里拿着一把三叉戟——这就是令商人们闻风丧胆的“淫尾海妖”标志。
而在船长室里,伊瑟克·德莱斯切正对着一面磨得有些模糊的铜镜子,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脸上的大胡子。
那是一副做工还算精细的假胡子,深棕色的卷曲毛发,几乎覆盖了他大半个脸,只露出一双总是带着笑意的眼睛和高挺的鼻梁。他穿着一件沾满了不知道什么污渍的酒红色外套,里面的白色衬衫领口敞开着,露出锁骨,袖口也随意地卷到了手肘。
“船长,您这胡子再这么揪下去,怕是真的要掉光了。”一个身材魁梧的大副端着一杯朗姆酒走了进来,脸上带着无奈的笑容。
伊瑟克头也不回,对着镜子咧嘴一笑,露出两排整齐的白牙,胡子被他扯得歪到了一边:“嘿,本,你懂什么。这可是我‘伊瑟克·德莱斯切’船长的威严所在。没有这把胡子,那些商船怎么会吓得屁滚尿流?”
他一边说,一边伸手拿过本递来的朗姆酒,仰头灌了一大口,喉咙里发出满足的喟叹:“啊——还是这玩意儿够劲儿。比维瑞迪恩公国那些娘娘腔贵族喝的葡萄酒带劲多了。”
本无奈地摇了摇头,走到窗边,看着外面渐渐清晰的海平面:“船长,我们都在这鬼地方晃悠快一个月了。每次就抢点小钱小珠宝,连艘像样的商船都没遇上。您到底什么时候才打算收手?再这么下去,兄弟们都快没酒喝了。”
“急什么?”伊瑟克放下酒杯,终于满意地拍了拍自己的假胡子,转过身来,“大鱼要慢慢钓。你知道我盯上谁了吗?”
“还能是谁?”本翻了个白眼,“那个维瑞迪恩公国的王子呗。您每天除了研究怎么把那破玫瑰弄得更蓝,就是念叨着要去他的书房‘送花’。船长,我知道您觉得他长得好看,可您这追求方式也太……别致了点吧?”
“去你的,什么追求方式。”伊瑟克笑着捶了本一下,眼睛里却闪过一丝狡黠的光,“我就是觉得他那张冰块脸很有意思。你想想,当他看到我送的‘礼物’时,那张脸从白变青,再从青变紫的样子,得多有趣?”
他走到地图桌前,手指在上面维瑞迪恩公国的海岸线附近划了个圈:“而且,本,你不觉得挑战一下这个传说中完美无缺的王子,很有成就感吗?所有人都说他刻板、严肃,把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那我偏要在他的地盘上,给他添点‘惊喜’。”
“惊喜?我看是惊吓吧。”本嘟囔着,“昨天你让那个渔夫把花送到王宫后门,要是被抓住了怎么办?”
“放心,”伊瑟克摆摆手,一脸自信,“我挑的人,机灵着呢。再说了,就算被抓住了,他们能怎么样?难道还能顺着一根钓鱼竿找到我们船上?”
他拿起桌上一朵用蓝色染料染过的白玫瑰,放在鼻尖闻了闻,皱了皱眉头:“这染料还是不够正。下次得让汉斯去弄点更好的,要那种像暴风雨前的海面一样的深蓝色,才配得上我们‘大□□’的品味,对吧?”
本看着他那副玩世不恭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船长,您可真是……我真不知道该说您是胆大包天,还是脑子缺根筋。外面可都传您是个喜欢玩弄‘花草’的变态呢。您就不怕哪天玩脱了,真被人当成那种货色给宰了?”
“怕?”伊瑟克挑了挑眉,将玫瑰随手插在胸前的口袋里,“本,你跟着我这么多年,什么时候见我怕过什么?再说了,这‘变态’的名声多好用啊。你看,现在谁见了我们的船不躲得远远的?省了多少麻烦。”
他走到门口,推开舱门,海风立刻涌了进来,吹得他的假胡子微微颤动。他深吸了一口带着咸腥味的空气,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容:“好了,别愁眉苦脸的了。今天天气不错,说不定能遇上什么‘好生意’呢。对了,让厨子多准备点吃的,晚上我要‘加餐’。”
“加餐?”本疑惑地看着他。
伊瑟克眨了眨眼,指了指自己胸前的玫瑰:“给我们亲爱的王子殿下‘准备礼物’,可是个体力活。不吃饱点,怎么有力气给他‘惊喜’呢?”
说完,他大笑着走出了船长室,留下本在原地无奈地摇头。
甲板上的水手们看到船长出来,都纷纷打起了精神,虽然他们大多也不知道这位船长每天到底在盘算些什么,但至少他总能让船上保持着一种轻松的氛围,不像传说中那些残忍的海盗船长那样动辄打骂。
伊瑟克走到船头,扶着栏杆,眺望着远方隐约可见的海岸线。他知道,那边的王宫里,此刻一定有个穿着笔挺礼服的王子,正在为他这个“大麻烦”而头疼。
一想到艾德里安那张可能因为愤怒而微微扭曲的脸,伊瑟克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扬起。
“等着吧,冰块王子。”他低声喃喃自语,眼睛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你的‘追求者’,还会给你带来更多‘惊喜’的。”
海风呼啸,吹动着“淫尾海妖号”的船帆,也吹动着伊瑟克胸前那朵蓝色的玫瑰。
维瑞迪恩公国的王宫餐厅里,午餐的气氛显得有些沉闷。
长长的餐桌上铺着洁白的桌布,银质的餐具在水晶吊灯的照射下闪闪发光。艾德里安坐在主位上,面前的餐盘里放着几片烤得恰到好处的鳕鱼,旁边配着新鲜的蔬菜。他吃得很慢,每一口都像是在完成一个精确的仪式,刀叉碰撞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坐在他对面的是海军上将,一位头发花白、身材魁梧的老将军。他显然不太习惯这种过于安静的用餐氛围,几次想开口,都被艾德里安身上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给压了回去。
直到艾德里安放下刀叉,用餐巾轻轻擦了擦嘴角,老将军才像是得到了信号,连忙开口:“殿下,关于‘淫尾海妖号’的踪迹,我们……”
“找到了?”艾德里安抬眼看他,目光锐利。
老将军的脸色有些尴尬,他清了清嗓子,说道:“还没有,殿下。我们的巡逻舰这几天加大了搜索范围,但那片海域最近雾很大,而且‘淫尾海妖号’似乎对我们的巡逻路线很熟悉,总是能巧妙地避开。”
艾德里安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他最讨厌的就是这种“未知”的感觉。一切都应该在他的掌控之中,包括一个海盗的行踪。
“废物。”他低声骂了一句,声音不大,却像冰锥一样刺进了老将军的耳朵里。
老将军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他猛地站起身,单膝跪地:“殿下息怒!是末将无能!末将请命,亲自带队出海,就算是把那片海域翻个底朝天,也要把伊瑟克那个混蛋给您抓回来!”
艾德里安看着他激动的样子,眼神稍微缓和了一些,但语气依旧冰冷:“起来吧。我不需要你匹夫之勇。我需要的是策略,是结果。”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淫尾海妖号’虽然凶残,但根据情报,他们每次掠夺的目标都不大,主要是钱财和珠宝,很少伤人。这说明什么?”
老将军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王子会突然分析起海盗的动机。他想了想,回答道:“说明……他们可能不是为了大规模的掠夺,更像是……像是在挑衅?”
“没错。”艾德里安点了点头,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这个伊瑟克,他的目标根本不是钱财。他是在向我挑衅,向维瑞迪恩公国挑衅。他每次留下蓝色玫瑰,就是在告诉我,他能在我的眼皮底下自由出入,而我却拿他毫无办法。”
想到这里,艾德里安的心中又涌起了那股熟悉的怒火。他讨厌这种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感觉。
“殿下,那我们该怎么办?”老将军问道,脸上带着焦急的神色。
艾德里安沉默了片刻,目光投向窗外。港口依旧繁忙,但他知道,在那片看不见的海域上,“淫尾海妖号”就像一条潜伏的毒蛇,随时可能再次出击。
“加强海防,尤其是王室专用的港口和码头。”艾德里安缓缓说道,“另外,通知所有贵族和富商,近期减少海上贸易,必要的货物改用陆路运输。我就不信,他还能跑到陆地上来挑衅我。”
“是,殿下!”老将军领命道。
就在这时,一个侍从匆匆走进餐厅,在艾德里安耳边低声说了几句。
艾德里安的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猛地站起身,椅子在石板地上划出刺耳的声音。
“怎么了,殿下?”老将军连忙问道。
艾德里安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说了一句:“跟我来。”
他快步走出餐厅,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老将军和侍从连忙跟在后面,心里都有些忐忑不安。他们很少看到王子如此失态。
书房里,一切都和往常一样整齐有序,除了书桌上多出来的一样东西。
那是一朵蓝色的玫瑰。
和前两次不同,这次的玫瑰被放在了艾德里安刚刚签署好的一份重要文件上面。花瓣上似乎还带着海水的湿气,旁边放着一张小小的卡片,上面用同样潦草张扬的字迹写着:
“亲爱的王子殿下,听说您今天用了鳕鱼午餐?可惜我没尝到。不过没关系,下次我请您吃我们船上的朗姆酒炖章鱼,味道绝对‘美妙’。您忠实的,伊瑟克·德莱斯切。”
艾德里安站在书桌前,看着那朵碍眼的蓝色玫瑰,手指紧紧攥成了拳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发白。他的呼吸变得有些急促,额头上的青筋也隐隐跳动着。
这个混蛋!这个无耻的海盗!
他竟然敢潜入王宫?而且还是在他用餐的时候?这简直是对他威严的公然践踏!
老将军看着书桌上的玫瑰和卡片,也是一脸震惊和愤怒:“殿下!这……这太嚣张了!竟然敢闯到王宫里来!末将这就去调集卫队,把整个王宫给搜个遍!”
“不用了。”艾德里安的声音冰冷得像寒冬的海水,“他既然能悄无声息地进来,就肯定已经离开了。现在搜,只是徒劳。”
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平复着自己的情绪。但胸腔里的怒火却像野草一样疯狂蔓延,几乎要将他吞噬。
这个伊瑟克·德莱斯切,他到底想干什么?他难道真的以为自己无法无天了吗?
艾德里安的目光落在卡片上“下次我请您吃我们船上的朗姆酒炖章鱼”那句话上,眼神里闪过一丝厌恶和冰冷的杀意。
“告诉海军上将,”艾德里安转过身,对侍从说道,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不惜一切代价,给我找到‘淫尾海妖号’。我要活的,或者……死的。”
“是,殿下!”侍从不敢怠慢,连忙应声退下。
书房里只剩下艾德里安和老将军。老将军看着王子阴沉的脸色,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安慰的话,却又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艾德里安走到窗边,再次推开了那条缝隙。午后的海风比早上更加猛烈,带着一股咸腥的湿气,吹在他的脸上,却丝毫无法冷却他心中的怒火。
他看着远处的海平面,眼神锐利如鹰。
伊瑟克·德莱斯切,你给我等着。
总有一天,我会亲手把你抓回来,让你为你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