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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 14 章 拒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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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晨校门前人来人往。
“诶,看见没?”
两个男生并肩同行,其中一人望向街边,“我就说他俩认识,不然昨天在厕所许祐嶙能那样吗?”
枝头树影绰约,尤云安眯着眼,脑袋低垂,迷迷瞪瞪把额头抵在前方人的后背。
触碰到一下,便似有所觉地后仰。
随着车轮滚过减速带的一个颠簸,又再次贴上。
而前面骑车的人面无波澜,将车停好,才一脸嫌弃地叫醒对方。
“不对啊。”
另一个男生看完全程,怪异道,“要真的关系好,当时他们能一句话也不说?”
“是有点怪,那你说他俩到底什么关系?”
“瞧那衰样,该不会六班那谁把许祐嶙讹上了吧?”
对面沉默了一会儿,挠头道,“搞不懂,不过你有没有发现之前高二那三个成天缠着他的混混都消停了?”
“总之,咱们以后看见还是躲远点吧,省得惹上麻烦。“
不远处的两人一前一后进了校门。
虽隔了段距离,走在后方的许祐嶙目光却明显锁定在前方那道略微驼背的瘦削背影,因身量高大,瞧上去颇像一只默默追随在主人身后的大型护卫犬。
另一人望见远处这情形,突然有些庆幸起那天在男厕许祐嶙没有发作,当即赞同地点了头,与同伴达成统一意见。
临近月考,上午的课尤云安听得认真,一眨眼便到了午休。
教室的人纷纷离开去吃饭,尤云安不太饿,从桌肚里抽出没写完的英语试卷,不紧不慢地写起来。
他没什么擅长的事,也没有特别聪明,连学习也是因为花了比别人更多的时间和努力,才维持在班级的中上层。
尽管现下有姨妈的帮助,但每个月的生活费和医药费加在一起,仍是一笔不小的支出,光靠家里只减不增的存款显然不足以支撑。
没有任何安全感的尤云安迫切地想要挣钱。
从眼下来看,需要学习之余抽空打工。
但现在他手受伤了,暂时没办法挣这个钱。
从长远来看,他得考个好大学,找个好工作,那样日子才过的安稳。
有了这样的目标,他在学习方面一点也不马虎,每天回家都必须把当天的知识点弄懂才会睡,有时即便觉着学的差不多了,他也怕自己疏忽,便返回去一遍又一遍查找自己的漏洞。
他好像总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敲打着,让他不敢懈怠下来。
“尤云安,大中午了,你不去吃饭?”
上完厕所的陈悠明从外面进来,拍了拍空空如也的肚子,“饿死了,走,一起去食堂。”
尤云安只抬了下眼,便垂眸继续写题,“你先去吧,我还不饿,待会吃。”
陈悠明干什么都不喜欢一个人,捣乱地拿掉尤云安手里的笔,“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不吃饱还怎么学习?”
尤云安没脾气,被陈悠明这么一搅和,也写不下去了,拿出饭卡起身,“那走吧。”
两人一路到了食堂。
陈悠明胃口大开,一份饭里要了两个大鸡腿,吃得狼吞虎咽。
相比之下,尤云安盘子里的东西就显得清淡多了,一份米饭,旁边是绿油油的青菜,还有一碗几乎不见油水的莲藕排骨汤——
肉眼可见的仅有三块莲藕。
尤云安对食物的要求是能填饱肚子就行,也拿筷子津津有味地吃了起来。
陈悠明一贯话多,没吃两口便同尤云安说起年纪里的八卦。
尤云安听的半疑半信,更多的是被陈悠明夸张的语气和表情逗乐,也笑着回应起来。
不远处,刚打完餐的张秀秀瞧见喜笑颜开的尤云安,用力握紧了手中的餐盘。
“哐当——”
餐盘摔在地上,溅起一地狼藉。
食堂人多声杂,摔盘子的动静传不远,只把旁边路过的人吓了一跳。
过的很轻松嘛。
张秀秀死死盯着尤云安面上的笑容,伸手揪住一个试图快步溜走的瘦弱男生。
被抓住的男生惶恐地转过头,张秀秀的恶名在学校有一定流传度,他们这些安分学习的学生没人不怕。
张秀秀瞧了眼他手中盛满菜的餐盘,恶狠狠抽了下嘴角,张嘴说了些什么。
这头,尤云安吃的好好的,鼻尖倏然一痒,忙别开脑袋用手肘捂嘴打个了喷嚏。
陈悠明:“操,你没事吧?”
尤云安摇头,吸了吸鼻子,左顾右盼仔细打量四周,总有种不详的预感。
他对危险的嗅觉一向很准,所以一定在某个方向……
搜寻两圈过后,没有发现敌人的踪迹。
难道是错觉?
自了结张秀秀那破事,尤云安这段时间就过的十分清净,一时也怀疑是自己多想了。
然而就在他放松警惕之时,陈悠明忽然看向他身后,张大了嘴,“小心!!”
这两个字呈0.5倍速在尤云安耳朵里放慢。
然后,一股带着油腻气味的热汤从天而降,毫无征兆地洒落在他的头顶。
“嘀嗒。”
一滴粘腻的油汁从发丝滑落,坠落在挺翘的鼻梁。
尤云安闻到了红烧肉的味道。
“对、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弄翻盘子的男生慌慌张张道完歉,拔腿就跑,很心虚的模样。
“喂,别跑!”
陈悠明见有些不对劲,起身追了上去。
周围响起一阵压低的议论声,尤云安淡定地摸出纸巾擦脸,继而模糊的睁开了眼睛。
吗的,除了他,都吃的起肉!
还有,为什么他就非得一直倒霉?
尤云安心头燃起三尺高的怨气,很快又灭了下去。
算了,又不是没倒霉过。
刚才那人一溜烟就没影了,陈悠明没追几步便回来了,摸遍口袋找出一张纸巾,“这有纸,你再多擦擦。”
“谢谢。”
尤云安三两下擦拭完,只勉强擦了个大概,头发上还黏的不行,他抬眼问,“还有吗?”
“没了,”陈悠明摊手,头疼道,“看你这样光擦也擦不干净,这样吧,你先到门口等我,我看见我一个住宿的哥们了,我去借把钥匙陪你去宿舍洗洗。”
尤云安感觉浑身油腻腻的,也很忍受不了,于是点头应下。
食堂出口人来人往,阳光正当头。
尤云安孤零零立在边上,油光反射的头顶吸引了来往众多同学的注意,他默默垂下眼,神情黯淡。
真丢脸。
想躲,也没地方可躲。
反正大家都知道他很窝囊。
尤云安只能暗暗在心底这样安慰自己。
“喂。”
地面一道阴影倏地笼罩过来,带来几分阴凉的冷意。
尤云安听见耳熟的声音,瞳孔微颤,抬起眼。
耀眼的日光遮挡在脑后,衬得本就凌厉的五官有几分暗沉,许祐嶙手里捏着矿泉水瓶,正蹙眉盯着他,声线沉冷,“谁把你弄成这样的?”
这边离小卖部很近,许祐买完水经过,晃眼扫见这杵着个眼熟的身影,定睛一看。
果然是尤云安。
白皙的脸低垂着,平日柔顺的乌发在午间烈日的照射下闪烁着饭菜腌臜的油光,一看就是被欺负了的模样。
连脊背也比平时更驼了一点。
被某股汹涌的情绪驱使着,他一刻不停地走了过来。
尤云安心绪低落,听了许祐嶙的话,一愣,旋即只垂下睫毛摇了摇头。
他拒绝许祐嶙此刻的靠近,也不想再以这幅难堪的模样接受许祐嶙施舍一般的帮助。
有来有回是交往之道,尤云安一直清楚的知道,他这人还不起别人什么,所以对于来历不明的好意,他总会习惯性地拒之门外。
许祐嶙眸光锐利,一寸寸扫过那粘腻的发丝、湿润的沾了油渍的脸颊,鼻息间甚至能嗅见难闻的菜味。
一股说不出的火气来势汹汹席卷了心头。
“说话。”
他握住那片单薄的肩膀,控制不住地轻晃了晃,“这么好欺负,你是包子吗?”
肩膀被有力的双手挤压着,透过骨头传来刺痛,尤云安终于慢慢抬起了头,两只圆润的眼染上一股疏离和倔强,“跟你没有关系。”
六个字吐字很清楚。
说出口的同时,他不自觉蜷紧了手指,指骨处泛起毫无血色的白。
为什么又要再在这种时候碰上许祐嶙?
比起上一次的落荒而逃,这次他更希望许祐嶙能主动离开。
许祐嶙没走。
他静默地凝视着尤云安被油污沾染的倔强脸庞,后齿咬的很紧,冷冽的下颌紧绷得宛如打磨过的利刃,仿佛下一秒便要将人割伤。
犟死了。
这副不领情的模样还真是……
一如既往的讨厌。
理智告诉他不该再管闲事,但鞋底就像被胶水黏在了地面,让他寸步不能动。
正僵持之时,一旁忽地有人叫了尤云安的名字。
尤云安把脑袋转了过去。
许祐嶙也扭过脸,英挺的眉眼流露出些许冰冷与不耐。
陈悠明站在几步之外,没敢上前,只冲尤云安扬了扬手里的钥匙,“走吧。”
尤云安闻言不再停留,径直走了过去。
“我跟他们说好了,宿舍里的洗发水什么的随便用,咱们快……”
陈悠明边说边往后面瞟,猝然噤声。
许祐嶙站定在尤云安身旁,瞥眼道,“哪间宿舍?我陪他去。”
尤云安听见耳侧的声音,转眼看向许祐嶙。
许祐嶙没看他,直直盯着陈悠明,冷酷的神情简直像在胁迫人。
陈悠明大抵瞧出两人在吵架,面色为难,特别触及到许祐嶙的目光,头顶近乎要冒出冷汗。
尤云安道,“钥匙给我吧,我自己去。”
许祐嶙拿眼角扫向尤云安,尤云安一走,他也跟着走了。
尤云安一开始便注意到后方的脚步声,中间杂声太多,到宿舍楼下才发觉许祐嶙竟一路跟到了这儿。
他明明都说了那样的话,按许祐嶙那么高傲的性格,应该不会再理会他才对。
尤云安硬着头皮上楼。
宿舍在二楼,光线有些昏暗,灯也因限时断电开不了,尤云安拉着半掩的门,在昏沉中看向许祐嶙。
“你要不要先走?”
他要洗头发,许祐嶙呆在这也干不了什么。
许祐嶙背身将门掩上,眼神在尤云安垂吊的手臂停顿了一秒,“我帮你。”
尤云安依然拒绝,“不用。”
空气霎时安静得落针可闻。
许祐嶙唇角紧抿,站着不动,两人在昏暗的光线里无声相视片刻,尤云安不知怎么想的,秀气的眉眼借光线的遮掩覆上一层淡淡的委屈,他突兀地纠正,“我不是包子。”
负气般的神情猛地消散,许祐嶙瞳孔微闪。
尤云安悄然掐住掌心,用自己也相信不了的说辞解释,“是那个人跑了,他跑的很快。”
拙劣的演技和措辞,仿佛在用尽浑身力气换取一丝丝脆弱的自尊。
许祐嶙喉结滚动了一下,只觉得心脏某一块地方倏地陷了进去,他嗓音略干,“是吗?”
是询问的语气。
没有讽刺,没有揭穿,只是问了这么一句。
更像递了一层台阶。
尤云安看向许祐嶙,顶着满头狼狈,点了点脑袋,心中登时有什么沉重的东西化作云雾飘了起来。
“你刚刚在食堂门口说跟我没关系,”许祐嶙墨灰色的瞳孔在阴影中微微透光,虚幻而又捉摸不透,他猝然转了话头,自顾自地道,“但我觉得还是有一点关系。”
一再插手这种所谓的“闲事”,理智完全把控不住行为,他在为自己的异常寻找一个理由,不止是给尤云安。
尤云安缓慢地眨了下眼,“……什么关系?”
“你早上说过的,”许祐嶙道,“说我是你朋友,不是吗?”
尤云安发懵地唔了一声,后知后觉反应过来,“是。”
他是说过,还没经过许祐嶙同意。
而此刻的许祐嶙似乎认同了这一点,声线略微高昂,点头道,“那就对了,走。”
尤云安顺着他的视线往卫生间看了眼,心里一点别的情绪都没了,忙道,“我自己来就行。”
“你就一只手,自己能洗干净?”
许祐嶙抓住他的胳膊,挺直的鼻尖往他的方向轻嗅了一下,蹙眉说,“臭死了。”
尤云安僵住一瞬,“……”
卫生间高处的窗口渗透进丝丝亮光,许祐嶙捞了个塑料凳进来,颀长劲瘦的身形被光影勾勒出分明的轮廓。
他回过身,对尤云安指挥道,“坐这儿。”
尤云安依言坐下。
许祐嶙弓腰开了喷头,哗哗的水流声响起,又道,“低头。”
尤云安垂下脑袋,望向地面缓缓流淌的水流。
许祐嶙抄起喷头往尤云安头顶上冲。
水是温热的,带点烫,头皮和后颈隐约传来刺痛。
尤云安低头忍了一会儿,还是没忍住,扭动脖子往旁边躲了躲,“烫。”
说着,用手摸了摸后颈。
许祐嶙把手伸到喷头底下试了试温,是有点烫。
他调试了温度,见尤云安还捂着后颈不撒手,微微蹙眉,“你怎么那么娇气。”
第一次听见这种评价的尤云安脸一热,把手放了下来。
许祐嶙在朦胧的雾气中触及白皙颈部一片明显的泛红,顿了一下,又把水温调低一点,才替尤云安冲洗。
“还烫吗?”
尤云安摇头。
狭窄的空间只余下细细的水声。
许祐嶙看冲得差不多了,挤了洗发水,在尤云安头上抓洗起来。
动作堪称粗鲁。
尤云安脑袋上黏的是油渍,很难清洗,整个头顶仿若一块沾满污渍的柔顺绸缎。
许祐嶙眉目冷凝,很认真地想将这匹绸缎清洗干净。
埋着脑袋的尤云安整张脸被水淋湿,闭眼隐忍了一会儿,终于等到温水冲洗掉头顶的泡沫。
然后许祐嶙挤了两泵洗发露,又往他头上乱抓起来。
尤云安实在没忍住,小声问,“怎么还有?”
许祐嶙斜他一眼,“脏死了,哪有那么容易洗干净。”
尤云安噤声。
头皮火辣辣的疼。
片刻后,他抹了把脸上的水渍,爆发一般不满地抬起了脸。
“你能不能轻点?”
许祐嶙满手泡沫,正俯身抓的起劲。
尤云安一抬脸。
两人的鼻尖便猝不及防撞在了一起。
四目相对,双方都略微一怔。
细小晶莹的水珠从湿漉漉的发梢坠下,啪嗒一声,在许祐嶙浓密的睫毛绽开一朵轻柔的水花。
他眨了下眼,再睁开,又对上尤云安的眼睛。
圆润的眼瞳被水汽氤氲,看向人的时候,裹挟着一览无余的潮湿,以及直击灵魂的纯粹与直接。
许祐嶙像怕被发现什么隐晦的秘密似的,猛地屏住了呼吸。
温热的水珠不断落下。
哒、哒、哒。
在耳边尤为清晰。
尤云安微微后仰,抬手抹了下额头上积蓄的水,纤长的睫毛低垂下去。
“许祐嶙。”
他开口道。
晶莹的眼睫垂下了,两片翕动的嘴唇也是水润的,透出微红而剔透的色泽。
耳根奇异地有些发热,许祐嶙从喉咙里嗯了一声。
嗓音很低,低到莫名暧昧。
哗哗的水流声还在荡漾,尤云安按了下耳朵,白净的脸微微错开。
“你裤子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