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第 2 章 ...
-
6.
自从纪容转学到薄修瑾的初中,又考上同一所高中,薄修瑾的生活便发生了无法逆转的变化。
初中开始就独居的薄修瑾,在薛嘉平口中是不到十二点不回家的那类人,但自打纪容跟在他屁股后边转,薄修瑾每天早早带着小尾巴回家。
薛嘉平说薄修瑾见色忘友,另一个朋友打趣那肯定不是,纪容又不是女生。
薄修瑾当时没说什么,他一向是寡淡的性格。离开时给薛嘉平发信息,让他少胡扯,因为没有息屏,被纪容偷看到。
纪容猜测,薄修瑾可能很厌恶同性恋,连正常男生之间开这种玩笑都让他厌恶。再或者有喜欢的女孩子,怕闲话传到人家耳朵里造成误会,影响他的形象。
但总之,纪容明白了他的态度,之后薛嘉平再讲类似的玩笑话,纪容会赶在薄修瑾皱眉之前,或义正词严地告诉薛嘉平他和薄哥是兄弟情深,或嘻嘻哈哈地搂着薄修瑾的脖子,树獭一样挂着,指着自己和薄哥,说他们两个绝不可能存在旖旎关系,只有直男才会这么大大方方。
因为纪容,薄修瑾在聚会中总是晚到早退,他那个圈子里的朋友自然有不满,趁着纪容去洗手间,跟薄修瑾说:“下次别带他出来了呗?你每次坐一会就走,无不无聊?”
薛嘉平也附和:“你不是不喜欢回家吗,自打他来,你天天在家里待那么长时间,不觉得恶心?”
薄修瑾敲着腿上的笔记本,“少多管闲事。”
回家之后,纪容想了很久,觉得他不能恩将仇报。薄修瑾对他很好,为了他牺牲自己的爱好,纪容也应当善解人意。
于是,躺在床上时,他戳着薄修瑾已有锻炼痕迹的上臂肌肉,“薄哥,你不喜欢家里吗?”
“听见了?”
纪容眼睛有些涩,把脸往枕头里塞,“唔……是不是?”
“还行。”
“……那明天我放学后不跟你出去了,你跟薛嘉平他们好好玩吧。”
薄修瑾不说话,浅棕色的瞳目盯着纪容,突然笑了一下,掐着纪容尖尖的下巴把他脸从枕头里抬出来。
“透透气,别闷出事了。”
纪容一听,更觉得自己麻烦,他小声说:“薄哥,你去吧,把我丢家里就行,我以前也不出去玩的。”
薄修瑾帮他掖了掖被角,说明天让薛嘉平负荆请罪。他的气息和体温借由棉被传输到纪容身上,很快就将人催得昏昏沉沉。
彻底陷入睡眠之前,纪容迷糊听见薄修瑾讲:“丢不了,栓身上。”
7.
最后他们没去成博德。
海市没有到博德的直飞航班,只能在罗省转机。但在罗省落地后,纪女士突发腹痛,紧急送往医院,确诊卵巢癌。
从海市带到美洲的情绪,无论惊惧,惶恐,担忧,抑或是难舍难分,在确诊这一刻都藏起了尾巴。
纪容那时尚未成年,手足无措,孤立无援,不得不联系已经在美洲立足的生父,在他的帮助下,纪女士进入罗省最好的医院化疗。
条件是纪容改名换姓,国籍,居住地,连同过去,一并抹去。
可惜纪女士的癌症已是晚期,花光了积蓄,也只多熬了不到一年,最后撒手人寰。
纪容申了当地的学校,学剧作。
因为不接受生父的资助,纪容在大学里过得并不好。
他不会做饭,又吃不惯白人饭,尝试了几次,烟雾报警器招来了警察,险些把纪容平平薄薄的钱袋掏空,只能作罢。
本就病弱,愈发消瘦,近乎可怜。
同学们对他多有怜爱。
见纪容一个面庞白嫩、瞳孔漆黑的东方男孩,总是抿唇浅笑着,却无时无刻不透露出一股病气,好像随时都可能被救护车拉走,旁敲侧击,终于得知他拒绝了生父的金钱,诧异地问他怎么想不开。
纪容一笑,眉眼弯弯,似乎毫不在意:“妈妈不喜欢他,我不用他的钱。”
8.
罗省气候干燥,雨天不多。但一下雨,纪容的情绪就收不住。
尤其是夜晚,他会想起海市,想起说丢不了的薄修瑾,想起讨厌的薛嘉平,想起唯一带来的礼物,那只捷克狼犬玩偶。
薄修瑾那里有一只约克夏玩偶,当时路过精品店,薄修瑾突然拿起这只小狗玩偶,说这是纪容,是名犬,要精心照料,小心翼翼。
礼尚往来,纪容挑了只捷克狼犬玩偶,说是薄修瑾,又说它硬邦邦的,一点也不如约克夏玩偶柔软好抱。
“那也没办法,你只能要它了。”薄修瑾当时这样说。
纪容付了约克夏的钱,薄修瑾付了捷克狼犬的钱。
捷克狼犬玩偶的确不好抱,纪容的胸口被硌得通红,一直痛到了心腔。
往往这时候,纪容又会想起纪女士,想起她隆起的腹部,清不完的腹水,浮肿的下肢,以及比纪容更多的痛。
纪容总想,如果没有体弱多病的他出生,纪女士和生父就不会理念不合走到离婚那一步;如果不是他站不稳、跑不快,被其他小朋友嫌弃,纪女士也不会破口大骂,被周围人当成疯女人;如果那天他没有鬼迷心窍,纪女士就不会气到一天没跟他说话,不会刚到陌生地带就进了医院,不会以那样丑陋不堪的面容离开。
编剧讲究故事逻辑,纪容穷源溯流,发现一切苦难都源自他。
到这里,纪容又觉得自己不该再想薄修瑾。
9.
从车库跑出来,瓢泼的雨让纪容踟蹰不前。
六年前那天也是这样的大雨,但纪容一头扎进雨中,没有丝毫犹疑。
那时他穿着薄修瑾的衬衣和长裤,不顾大雨瓢泼,只想赶紧逃走,生怕再晚几刻,陈阿姨就会发现被她骂作混账的薄修瑾全然无辜,错只在纪容。
届时,以陈阿姨对纪容的宠溺,必然会重新扬起温和的笑容,将一切掩埋,假装无事发生。但纪容不敢面对。
陈阿姨对他越好,纪容越觉得自己罄竹难书。
他被发现后,迅速在衣柜里抓了一身衣服穿上。薄修瑾的衣服比他大好几个码数,但纪容觉得宽敞舒适,隔三岔五就穿着玩,穿多了,就习惯了。
等他走到客厅,被陈阿姨用难言的目光打量,才意识到自己穿的是薄修瑾的衣服。
纪容背着手,低着头,不敢说话。
他整个人薄薄一片,浓黑的头发衬得肌肤白得透明,明明穿的是衬衫,却让人恍惚像是看见病号服。
陈阿姨并没有苛责他,反而一脸忧虑,问他是不是被薄修瑾带坏了,说薄修瑾从小主意就多,叛逆得不行,记恨她,报复她,她当初就不该让薄修瑾和纪容多接触。
纪容浑身都在细密地颤抖,声音也颤得不行,跟陈阿姨解释他不是被强迫的,之后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清楚。
陈阿姨猜到他想说什么了,拍拍他的手背,说别怕,薄修瑾一向如此,她会好好教训薄修瑾。
大门打开的一瞬间,纪容从陈阿姨手心挣扎开来,丢下一句“我先回去了”,和开门的薄修瑾撞个正着,发现薄修瑾面色冷淡,更是一句话也没敢说。
薄修瑾皱着眉,似乎心情不佳,被陈阿姨喊着大名叫进去。他伸手要拉纪容,纪容却不肯。
屋内的争吵很快就爆发了。
一门之隔,纪容听见陈阿姨骂薄修瑾混账东西,骂他不知廉耻,骂他带着弟弟厮混,把弟弟往床上带。
薄修瑾一言不发。
最后,陈阿姨似乎疲惫了,见薄修瑾无动于衷,实在失望,话题从责骂转向问薄修瑾出门干什么了。
纪容不敢再听。
再听下去,陈阿姨就会得知薄修瑾出门去买感冒药,薄修瑾把弟弟照顾得很好,是弟弟寡廉鲜耻,是纪容败坏门风。
纪容是胆小鬼。
他一走就是六年。
很多次,他饿得不行的时候也会想起薄修瑾,早早独居的薄修瑾做饭很好吃。如果薄修瑾在,纪容是不是就不会饿肚子了?
但纪容不敢奢望。
因为他,薄修瑾平白挨了一顿骂,原因还是被误会带着弟弟上床。因为他,薄修瑾总是玩得不尽兴,更是被误会成同性恋,名声都被他毁坏了。
人生好没意思,他总给别人带来苦难,难道他存在的意义就是让别人痛苦?
10.
海市夜里降温快,海风一吹,雨水一降,就得加衣。
纪容犹豫十几秒,决定到小区外面打车,尽管海市夜里出租车收费奇高。
他跑了两步,心脏开始隐隐作痛,又只能慢下来走。
衣服还没湿透,头顶上突然出现一把伞,身旁薄修瑾问:“上次你丢下一句回去了,一走就是六年,这次呢?”
“这次也要六年吗?”
纪容像是被下了咒,不能言语,连呼吸都困难。但有好多话想说,想说他过得很不好,薄修瑾可不可以不要怪他,想说他妈妈去世了,薄修瑾可不可以抱抱他,想说他在罗省吃了好多难吃的面包,薄修瑾可不可以和他一起吃饭。
最后说出口却只有一句:“对不起。”
纪容垂着头,知道薄修瑾肯定对自己很失望,很生气,怎么会有他这样的自私鬼,一点责任也不想承担,还想着重修旧好?
胸口遽然疼痛,似有腐爪狠狠挤压他的心脏,之前做的手术难道失败了?
纪容霎时间抬眸,漆黑的双目中水映出薄修瑾紧张的神色。
心脏似乎好多了。
薄修瑾抓着他的手腕,“去医院。”
纪容缓缓摇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不去医院,去医院,很麻烦。”
“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