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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问心 ...

  •   在云岫直白的眼神中,晏嵫竟破天荒地躲闪了。
      他的眼神落在云岫身边、落在天边的朝霞、落在云岫身边的榕树上,长久才略镇定地看回云岫眼中。
      “什么意思?我不明白。”
      云岫耳边的声音消失了。她没能在晏嵫这找到确切的证据,又怀疑自己是精神不济产生的幻听。

      晏嵫握剑的手指关节“咔哒”轻响了一下,喉结滚动得像是艰难地咽下了一整个带壳的核桃。他转过头,那张俊美但常年缺乏表情的脸上,此刻完美诠释了“无辜”二字,深灰色的眼眸平静无波,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
      “我什么也没说。”

      “……”云岫一口气差点噎住。她迅速切换表情:
      “那、那可能是我饿晕了幻听吧……”
      “师兄,不是说好今日教我第二章剑法的吗?师尊说三日后要检查,若我再做不好,就要打我手心欸。”

      晏嵫的视线在她强调的“打手心”上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快得像错觉。他移开目光,看向院角那几竿竹子,声音依旧四平八稳,毫无波澜:“记得。取剑。”
      云岫飞快跑进屋取了她的佩剑——一把剑鞘上还歪歪扭扭刻着朵小花的普通铁剑。
      回来时,晏嵫已经进入了演示模式。

      “第二章,‘守心式’。”他声音平板地开始讲解,“重意不重力,气贯剑身,意在神先,守御自身周天圆融,如磐石镇海。”
      剑势展开,沉稳厚重,确实像块大石头。
      云岫有样学样,跟着挥剑。心里却想着:
      磐石镇海?她现在感觉自己像个在暴风雨里划澡盆的……
      好吧,又胡思乱想走神了。云岫赶紧看晏嵫脸色,却发现对方压根也没注意到她的心不在焉。
      往日里,大师兄虽然冷面,但教剑极其细致。她手腕歪一点点,他都能用剑鞘精准地给她戳正。
      可今天这位“晏教头”彻底变了。他就那么杵在几步开外,眼神锐利得能当刻刀,把她从头到脚扫描了一遍又一遍,嘴唇抿得死紧,愣是一个纠正的字儿都不吐!
      云岫一时脱力,把格挡的动作做得像个醉汉抡大锤——又沉又歪。她一惊,以为毒舌的晏嵫要像以前一样骂她“手腕无力,下盘虚浮”了。
      云岫都闭上眼乖乖站直等训了,可晏嵫毫无反应。

      云岫:“……”
      哟,终于良心发现了?
      她深吸一口气,再次挥剑,试图凝聚那传说中的“磐石”之意。剑锋划过一道半弧——
      “铛!”
      一声极其轻微的、仿佛指甲盖弹在空陶罐上的脆响在她脑子里炸开!
      同时,一股冰冷、带着明确“滚远点”意念的无形力量,像一只巨大的、看不见的、毛茸茸的熊掌,“啪叽”一下糊在她胸口。

      云岫被这“熊掌”拍得一个趔趄,蹬蹬蹬连退好几步,差点一屁股坐地上。
      她捂着隐隐作痛的胸口,气得差点骂人:“刚才什么东西拍我?!”
      晏嵫纹丝不动,连衣角都没飘一下,眼神平静无波,甚至带着点“不中用”的谴责:
      “心未守,意未凝,气机散乱,引动天地元气反噬。守心式,首重一心不乱。凝神,再来。”

      云岫差点一口气没上来。她揉着胸口,再次起势。
      这次,她学乖了,一边小心翼翼地挥剑。
      就在她努力稳住那摇摇欲坠的“磐石”时——
      “唉……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断断续续、毫无逻辑的碎片心声,语气之焦虑却让云岫不由得怔了怔。
      晏嵫依旧保持着那个完美无缺的持剑姿势,眉头微蹙,眼神里只有对她“又走神”的严厉不满,坦荡得能照镜子:
      “心又乱了。云岫,若你今日无心练剑,便回去吧。”

      云岫眼神一沉,一边状似笨拙地向前蹭了一小步,手腕却极其灵巧地一转——
      “惊雀”!
      剑光一闪,刁钻地刺向晏嵫身侧空档!这招她百试百灵。虽然从来没成功过,但每次都能换来大师兄一个无奈的眼神和一句“胡闹”,或者剑脊轻敲手背的“惩罚”。
      这一次,她赌的就是这份“胡闹”的默契!
      剑尖几乎要碰到晏嵫的衣角了——
      “嗡——砰!”
      一股比刚才“熊掌”更恐怖、更冰冷的无形力量,以晏嵫为中心猛地弹了出来。
      云岫长剑脱手,“哐啷”一声飞出去老远,她自己则“哎哟”一声,被那股弹力不轻不重地“丢”在了几步外的草地上,还顺势滚了半圈,沾了一身草屑。倒是不怎么疼,就是有点懵。
      一连串惊恐万状、语无伦次的心声,如同开了闸的洪水,疯狂涌入云岫的脑海。
      “果然还是应该把她关起来。”
      云岫躺在草地上,一脸草屑,呆呆地看着依旧站在原地、连发型都没乱一丝的晏嵫。
      晏嵫缓缓低头,看着躺在草地上、像个翻壳小乌龟一样有点懵的云岫。
      他握着剑柄的手,指关节用力到发白,细微地颤抖着。那张万年冰山脸上,肌肉似乎极其、极其细微地抽搐了一下,快得像幻觉。然后,他用一种努力维持平稳的语调,冷冷地、一字一顿地说道:
      “剑招轻浮,心术不正。今日,到此为止。”

      说完,他猛地转身,带着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僵硬,快步走向自己的竹舍。
      “砰!”
      竹门关得又快又响,仿佛后面有鬼在追。

      整个院子瞬间安静了。
      云岫躺在草地上,望着瓦蓝瓦蓝的天空,感受着屁股底下草地的柔软,还有嘴里不小心啃到的一点点青草味。
      她慢慢坐起来,拍了拍身上的草屑,又抹了抹嘴角。
      她看向那扇紧闭的竹门,又望了望山顶师尊的院落方向。

      “心术不正?”她小声重复了一遍。

      她终于可以确定——不是错觉。
      那些乱七八糟的声音……不是错觉。

      “啧。”云岫咂了下嘴,非但没觉得沮丧,还有些兴奋。
      “我该不会是觉醒了什么异能吧?”

      她学着晏嵫那冷冰冰的调调,捡起她的小花剑。
      她抱着剑,眼珠滴溜溜一转,计上心头。蹑手蹑脚地,像只准备偷鸡的小狐狸,她又溜回了晏嵫门外。这次她学乖了小心翼翼地把脑袋探过去一点点,贼兮兮地往里瞧。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大师兄的竹舍门窗紧闭,像个密不透风的堡垒。
      “大师兄!”云岫又喊。
      里面毫无动静。

      “我昨晚没睡好。”于是她岔开话题,“做噩梦了。师兄帮我静心吧?”
      但她知道,晏嵫不可能答应。这个冷心冷情的大师兄,对谁都一副收债的模样,云岫就没见他对谁笑过。
      云岫这么说,只是一种“我想再听听那个声音到底是怎回事”的谦词。
      晏嵫不可能帮她,只会冷着脸斥她从来不静心做功课,才会夜晚惊梦不定。但她总得想个办法,先……
      云岫脸上维持着期待,心里已经盘算着待会去找师姐。面前的门却忽然开了门——
      “进来。”

      云岫梦游一般跟着晏嵫进了里屋。
      室内陈设极简洁。空无一物的高木案,寥寥绣了几针青山浮云的屏风,比主人的心还硬的主客椅。
      云岫有点后悔。她跟大师兄几乎没有独处过,不多的几次也未有什么美好的记忆。
      晏嵫是一个字不多说、一句话不多提的冷漠大魔王。无论跟师尊还是他一众师弟妹说话,都能在一盏茶内把人噎死。就连最健谈的梧奕,见到晏嵫都成了锯嘴葫芦。
      她没想过晏嵫真能答应。这还是第一个理由,第二个理由还没想好,晏嵫就开了门——要云岫跟晏嵫独处半个多时辰,简直是折寿。
      本来今天就没睡好,这下更是要做一宿的噩梦。天尊。

      “回神。”
      云岫吓了一跳,才发现自己坐在客榻上望着晏嵫出神良久。对方沉静地望着自己,似乎对此类“有求于人还率先走神”的行为颇有不满。
      “对不起师兄,我确实昨晚没睡好……我马上凝神……”
      云岫嘀嘀咕咕地抢先道歉。她早知道晏嵫要训什么,索性一股脑全倒出来。
      “不必强求。以后若还有不舒服,可以随时找我。”
      “啊?”
      云岫怀疑自己又幻听了。
      “我说,以后如果还是睡不好、或者哪里不舒服,找我……或者去找盈堂和师尊,不要自己硬撑。”
      云岫这下确定自己是幻听了。
      晏嵫绝对不可能一边给她把脉,一边说这一大通话。不仅不刻薄毒舌,还有点贴心。
      肯定是昨天她被晏嵫训得有心理阴影,日有所思夜有所梦,神志不清出现了幻觉。
      “现在给你放点血……”
      云岫:?
      虽然她确实学艺不怎么精,但这放血疗法她也只在某个千年前的巫术疗本中见过!死亡率还有惊人的三成!难道眼前这个男人就是千年前头戴乌鸦面具的巫医吗?!
      她本能地想抽回手,手腕却被晏嵫紧紧捏住,根本动弹不得。只见晏嵫右手轻轻一勾,云岫的手一阵刺痛,一道血丝便从她指尖蜿蜒而出,逆光剔透地闪了瞬。
      晏嵫聚精会神,右手轻轻收握,血丝便有了生命一般被他召唤而去,直入掌心。
      刹那间,似乎有什么在晏嵫体内交融、膨胀、爆裂而出。两人的衣、发烈烈作响。
      云岫不知该震惊这不是梦,还是该怀疑这到底是哪门验血法。她尚在晃神时,晏嵫已神态自若地收了式:
      “没事,多休息就好了。这几天可以先不练功,让梧奕带你去玩吧。”
      云岫还没来得对她师兄这一番过于善解人意的话表示质疑,耳边又模糊地出现一个声音:
      “没有异常。很成功。”
      什么很成功?云岫诧异地四处望,室内却只有她和晏嵫两个人。

      她颇有些犹豫地起身,心底却不知为什么,越发沉重。
      那并非她所愿。天生地养的小灵雀,在她化为人形的短短数年中,云岫可谓是“师尊亲师兄师姐爱”,修炼没有坎坷,也没遇到过什么挫折,可谓是天生她无忧圣体。
      云岫还从来没体会过什么叫“忧心忡忡”。

      以至于她本能地以为这是某种身体给她的预兆。梦里的哭声,今早如同要裂开一般的心痛,结合晏嵫今日异常的表现,云岫眨眨眼,忽然刻意垮了脸:
      “师兄……我不会是得了什么绝症吧?”
      不能吃糕点了吗?不能去人间玩了吗?会很痛吗?
      也非她所愿,只是眼底忽然酸酸的,云岫不知从何而起地悲从中来。
      晏嵫欲言又止。往日不动如山的眉毛像是想皱起,又像是要挑眉,抽搐着,像是在做操。
      “没事的,师兄,你直接告诉我,我好告诉师姐,她只能再给我做几次山花糕了……”
      “胡说!”
      晏嵫皱着眉,声气都严厉了些,吓得云岫收了声。
      云岫讪讪的,还是有点低落:“好吧,我不该乱说话……”
      “你没事,就是昨晚没休息好,精神不济。”
      晏嵫却打断了她的话,背过身去,似乎在看北边墙上的字画。
      云岫跟着看过去。那是师尊题的字,一如既往的狂放不羁,根本看不出来写的是什么。但下方木案空无一物,云岫总觉得,那里似乎应该摆着点什么。

      “如果你平日里多把心思放在练功上,少去后山乱跑,也不至于精神力疏怠至此。”
      我就知道得有这么一遭。现在舒服了。云岫如此想。
      “后山……处理掉。”
      那个模糊的声音又出现了。
      “来不及了……”
      云岫这次真的皱起眉,仔细辨认,循着那断断续续、模糊不清的声音。她在房间里转了一圈,看回了她师兄晏嵫的身上。
      声音的源头,是……晏嵫?
      一步步走近,却似乎有什么扯着她的心脉,坠得生疼。
      “对不起。”
      她听见了如此清晰的一声,惊疑地抬头望晏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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