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番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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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清歌接到消息的时候，正在用刻刀雕木簪。
栩栩如生的桃花一点点从整块木头上现出形来，打磨抛光之后刷上漆面，圆润光滑、庄重内敛，拿起把玩或使用，都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只可惜，当‘沈清秋进入勾栏并极其风流倜傥的被姑娘簇拥’这句话传到柳清歌耳边时，已经接近成品的桃木簪被尖锐的利刃划过长长的一道，瞬间成为废品。
呵。
早在他接到柳溟烟的书信，与他分享［沈师叔近来带着人前往清静峰抢竹子，又天天拎着修雅找岳师伯打架］时，柳清歌就有预感，而今——
悬着的心，终于凉了。
“大少爷，可需备马？”
属下尽职尽责的半跪在一旁，极其体贴。
柳清歌闭了闭眼，挥挥手：“备。”
总是要去看一眼的。
手中的簪子已经废掉，明明花了那么多的精力，小心翼翼、谨慎调整，却原来——抵不过一次意外。
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柳清歌还是将它带上了。一件瑕疵品，等回头，扔了吧。
——
烟花之地，粉纱环绕；歌舞飞扬、笑语不断。
柳清歌为数不多的进这种场合，永远与另一人有关。而且，每一次，都是捉人。
年少时，得知消息的他往往握着剑、大跨步挤开人群，一脚踹开沈清秋所在厢房的门，亲眼目睹对方衣衫不整与美人躺在一处。
沈清秋被吵醒后总会第一时间撑起身子，下意识先用被褥掩住美人。来不及召唤兵器，整懵着半醒未醒的眼，脸颊紧绷，浑身警惕拉满、本能欲战。
而第一句话，永远是——‘柳清歌，沈某寻欢作乐与你何干，男欢女爱更是人之常情，首席若如此闲，不妨我们上了擂台再去打上一遭？’
与他何干。
柳清歌皱着眉屏住呼吸跃过人群，在一群笑声中精准找到正被美人投喂的沈清秋，脸一下沉了起来。
半醉的沈清秋眼角扬起，朦胧湿润的瞳孔仿若沁了水的墨玉。
柳清歌抬眼望去，沈清秋正脖颈略伸，张口咬过黄衣美人手上的荔枝，晶莹剔透的果肉透过红润润的嘴角，颇为垂涎欲滴。
“沈清秋。”柳清歌走到对方面前，神色灰暗：“玩得开心？”
狗改不了吃屎的东西，他怎么会以为浪子真能回头。那一晚看见的乖巧少年，总归是昙花一现的幻觉。
就连他与对方‘交换信物’，也要刻意柔了声音，主动将自己放到［弱势］一方。
说是［交换］，还不是恃美而骄，将这个没出息的家伙迷住后、等他奉上一切？
美人计。
沈清秋之前正是被人算计，柳清歌将人从勾栏‘救’出来后，才应下他［不会再来］的诺言。
这才多久。
当真是好了伤疤忘了疼，皮痒欠收拾。
“柳大少。”
许是感受到停滞微冷的氛围，与柳清歌凌冽直锐与周围格格不入的风格，沈清秋稍稍扭头。
水光潋滟的凤眼波光流转，在看见柳清歌的那一瞬，黝黑的眸子忽然亮了一下。却又在极短的时间内收敛神色，眉毛斜飞入鬓，嘴角拉起一抹轻佻的笑：
“不知柳大少怎有闲工夫，来这等风尘之地？”
呵。还知道［风尘］。
面前之人着儒雅青衣，风格从一贯的简约舒适变成了飘逸洒脱，而今侧躺在美人榻上，乌发半散，嘴角含笑，倒是颇为风流。
一句‘你曾说过什么’堵在口中，憋闷抑郁之气下沉至胸肺，从心底生出的燥热涌至气管，最终在咽□□汇。
转身就走？
大骂一顿？
上前揍他？
都可以，也都……没意义。
柳清歌做不到市井泼妇那样破口大骂，也没办法如看见负心汉的姑娘一般哀怨哭泣，更无法指责对方怎能辜负于他。
沈清秋本就喜欢美人，也乐意与姑娘们接触，更是在弟子时期就表现出对齐清萋的照顾。若不是齐清萋万般嫌弃沈清秋将她当成柔柔弱弱的小姑娘，沈清秋是一直守在对方身边的。
而且，所有与沈清秋出过任务的人都知道：沈清秋只要到一个地方，必然会下意识对接触过的女子产生怜惜。
上至八旬老太，下至三岁女娃，哪怕是女鬼女妖，这家伙都会格外留心。
无关情爱、亦不牵扯风月。
沈清秋就是喜欢跟姑娘们接触，排斥身边都是老少爷们，更不喜欢与同性待在一块。
而且因为他这张脸，一旦与凡俗人家［单独］待上太久，总会引得对方的思春之情，不知给自己招了多少风流债。
当然。这些事本来与柳清歌没有关系的。
但是谁让沈清秋收了他的玉佩，还两次砸了它。等柳清歌忙里忙慌赶到时，都一副心脉断绝无药可救的模样。
柳家的战神，向来只关心自己的剑。
苍穹的战神，向来喜欢美人堆里风流。
所以沈清秋那一晚为什么要将储物袋所有物品推向他，又为什么一脸认真的抚摸着腰间玉佩说‘唯独这个不行’，还言辞凿凿说‘只有你’？
既然峰主令这种东西都能送他，却又为何——
这半个月来不给他发任何信息，反而拎着修雅，与岳清源从早打到晚？
——
“咳。”
被柳清歌宛如看负心汉一般的神情盯着，沈清秋有些不好意思的移了移视线，轻咳一声，将姑娘们遣散。
“柳大少自便。”
随口招待一句，沈清秋抬脚来到阳台边，顺手倒上两杯酒，手掌上翻，作出个‘请’的动作。
胳膊肘撑在墙壁内侧，右手微微摇晃酒杯，扭头，视线落在舞台中央翩翩起舞的美人身上。
嗯，不看对方，果然不心虚了。
他刚‘记起’时，因为要与洛冰河对战，满心都是‘如何弄死对方’，没来得及关注‘情感问题’。等方清舟加入后，两人更是合起伙来演戏，最终成功将人封印。
只是——
等他更换身躯，看见记忆中死在自己面前的柳清歌，与今世不知怎么竟能交换信物的柳战神……
一句‘沈某尚需静养’，将所有人关在屋外。
为他赴命的岳清源。
死要拖住洛冰河脚步、被万虫噬身的明帆。
插了他一刀却沉沦于宫斗的宁婴婴。
这一世与他极为相像并顶了他的命数，从君子沦为小人的方清舟。
还有——上一世让他背负半辈子‘灭杀同门’罪责的，柳清歌。
那些都好处理。
岳清源的剑有问题，所以他要亲眼看一下究竟什么异常。
明帆忠心耿耿，所以百战峰的位置可以传给他。
宁婴婴太傻，送到仙姝峰与柳溟烟作伴，在齐清萋的带领下，应该能稍微长点脑子。
方清舟……嗯，这个没什么好说的，该骂骂该气气，洛冰河都能被他死死压住，其他人更不必［百战峰之主］越俎代庖。
只有柳清歌。
只剩柳清歌。
上一世他死的太早。
又死的太巧。
他死，沈清秋的人生，也半只脚踏入黄泉。
如果洛冰河是最后的罪魁祸首，柳清歌就是他最重要的人生拐点。
而且最重要的是——
这一世的柳清歌，与他有情。
没有记忆的沈清秋能回应。
有上一世记忆的……却没办法。
千疮百孔之人，是无法也不能靠近真心的。他给不出对方想要的东西，也无法等价交换，如果柳清歌付出十分，沈清秋却半分也还不了，柳清歌就是下一个洛冰河。
他仅有的感情都给了岳七，仅有的仇恨都给了洛冰河。过于强烈的爱恨都分了出去，仅剩一点点的不甘心。
可这一点点的不干，没必要将不该卷入之人拖下水。
柳清歌何其无辜，他本可以寻一个能还他十分好的佳人，为何要与他这等无法回应之人纠缠呢。
——
“我死后，他们为难你了？”
一记重磅忽然砸下，悠闲自得的沈清秋瞳孔瞪大，下意识扭过来头。与柳清歌永远含情的桃花眼对上，就像是溺在水里，挣不脱、也不愿逃。
看见沈清秋露出这般震惊又不解的神情，还有眼底隐约溢出的雾气，柳清歌嘴角勾了勾。重物摩擦的声音响起，拖着靠椅将板凳拉出。
“这有什么难猜的。”
随意的坐在沈清秋对面，左腿伸直踢了踢某人的脚踝，弯弯的睫毛下压将具体神情遮掩，骨节分明的手掌握住琉璃杯，抿口酒润喉：
“那个‘洛冰河’表现太老成，不像是十二岁的少年。既然不是大能夺舍，便是宿慧。”
“你转变得如此之明显，几乎连隐藏都不曾。与方清舟别无一二的模样，叠之上任清静峰之主对你的另眼相看。答案一目了然。”
“方清舟说‘我死、你能活’，意味着在另一条道路上，你看见了我的死亡。只要稍微动脑子想一下方清舟现在的处境，当时的你会如何，根本不需要推断。”
“溟烟、柳家，还有百战峰的弟子，都不可能放过你。齐清萋所在的仙姝峰，也必然会为溟烟撑腰。”
“千草峰、万剑峰中立，安定峰等其他人只会躲得远远的。”
“唯一剩下的，也就是岳掌门。”
说到这里，柳清歌冷笑了一下。
回想起沈清秋第一次昏迷醒来后，岳清源对他说的话：‘小九性情直率不懂事，若有得罪柳战神的地方，岳某替他赔罪。’
听起来好像很体贴。
实际上，却已经先入为主认为沈清秋必定是闹事的那个，岳清源是需要替对方收尾善后的操心长辈。
再加上对方是掌门。
所以［柳清歌死亡、沈清秋存活］，岳清源会‘偏袒’沈清秋，但也仅限于‘偏袒’。
而且这个偏心，怕是会让沈清秋的处境更加为难。
而那个［洛冰河］，十有八九正是沈清秋名下弟子，因不满沈清秋的某些行为怀恨在心，继而打击报复。
只是不知是什么仇怨，竟延绵两世还要纠缠不休，连带着沈清秋都‘忆起’。
“这就是你拎着剑闯穹顶峰的原因？”柳清歌半点没遮掩自己调查过沈清秋的事情，言语直白、表情理所应当：
“听说你非要逼他出剑。所以他的剑，或者说……他的功法有问题？”
“……”沈清秋眼皮猛然跳了一下，眸子痛苦眯起。忍不住将酒杯放下，开始揉太阳穴。
柳清歌太敏锐了。
这是，在将他当敌人审？
醉酒误事。
他究竟在哪里露的破绽？
尤其是，随着柳清歌的问话越发深入，沈清秋的心口宛如有一团火，沿着经脉烧向四肢。许是之前喝的有点多，所以在酒精的作用下，心脏忽然跳的好快。
鼻翼似乎被什么堵着，呼吸困难到他想抓着胸膛大口喘息，甚至连咽喉，都有些收紧。面前的雾气越来越重，泛酸的眼眶终于盛不住咸涩的水珠，随着无意识的眨眼，滚落到脸庞。
“别哭。”
肩膀忽然被人揽住，温厚的手掌托住他的后脑勺，将他向对方的肩头下压。绵软的布料贴在脸上，很快濡湿成一片冰冷。
雨后梨花的气息萦绕于鼻翼，凌冽之间，与耳边清晰蓬勃的血液流动声混在一起，舌尖竟抿到一点甜。
莫说这一世柳清歌对他处处照顾，即便是上一世，从天南海北、四面八方将他从山下捞回去的人，都是他。
而随着柳清歌死亡，无论沈清秋在外待多久，都不会有人骂骂咧咧的将他扛在肩上，穿过各色人群，带他回家。
“我活着。”
柳清歌轻拍着沈清秋的肩膀与后背，容对方将他当衣衫搞得湿漉漉冰凉凉的。
这家伙向来是不愿诉苦、也不会彰显脆弱的，之前那副风流轻佻的模样，若非肩膀绷紧到连衣领都要滑落，眼神哀伤到几乎决绝的想推开所有人，柳清歌也不想戳他痛处。
只是有些话总归是要说的。
有些事，也唯有袒露之后的表态，才能真正越过那个坎。
怀里人哭得很安静。
只是——柳清歌听到了明显的鼻音和抽涕声……
在心疼和嫌弃之间，他臭着脸将人拽开。
喂，哭可以，拿我衣服擦鼻涕就不该了啊。
——
“现在。”柳清歌一双桃花眼熠熠生辉，看着沈清秋泛红的眼和通红的鼻头，露出个堪称危险的笑容：
“我们聊一下，风流浪子为什么又来烟花场所的事情吧。”
“……”沈清秋立刻扭头，拒绝回答。
柳清歌笑得温柔典雅，伸出两只手固定住沈清秋的脸颊，含情脉脉：“怎么，有胆子来，却不敢回答？”
“……嗯。”
沈清秋脸颊被托起，长长睫毛宛如受惊的小鹿般胡乱颤动，滚烫的呼吸极其短促，嘴唇抿得死紧。双手放在膝盖上，不仅是坐姿端正，连后背都挺直，看起来认真乖巧极了。
看着对方装乖的模样，柳清歌从鼻尖哼出轻嗤：“还知道错。”
他在柳家等那么久，等来的却是沈清秋又进勾栏的通知。等他着急忙慌赶过来，这家伙在美人怀里倒是舒坦自在。
尤其是，如果他没看错，这家伙一开始的打算，是想将他推开吧？
明明露出那样不堪重负的模样，却还要想方设法推开他，激怒他。
真的是……
柳清歌深深叹口气，拽住沈清秋的手腕，将人向外牵。
桀骜不驯的梨花猫乖巧的跟在自己半距离，亦步亦趋的调整着与他拉在一起的手腕。侧身经过人群时，还会下意识的与他握紧，贴在他的身边。
柳清歌扭头回扫一眼，已经恢复正常的某人脸颊微红，动作局促，时不时抬头偷瞄他一眼，又在柳清歌望过去时错开视线。
“哼。”
一开始打算直接将人带回客栈，现在他改主意了。
指腹刻意在沈清秋手腕摩挲一下，对方果然本能的收紧胳膊。柳清歌顺势与对方拉近距离，另一只手靠在对方的肩头，稍稍发力带人扭转身形，携人向繁华街道踏入。
——
人间的喧嚣永远是最好的良药。
凡尘的热闹更能牵动人心底的美好。
柳清歌就这样牵着沈清秋在街头悠闲的漫步，时不时停在小贩上，将一些新奇玩意推到对方手上。
沈清秋从一开始的整懵无措到面无表情接下，也不过是将街边绕了三圈而已。
是的，柳清歌极有兴致的带着他转了一遍又一遍，还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做工精细、但有明显瑕疵的桃花簪，非要给他挽发。
等沈清秋无语的扯着嘴角想口吐芬芳时——隔着人群，看见了另一道青衣人。
与他一般无二的打扮。
与他极为相像的身形。
与他气质如出一辙的孤僻。
屮。
沈清秋果断将手从柳清歌手掌抽出，拽着人就往人群密集处钻。
——
“那个人，是你。”
“不是。”
“我都没说什么事。”
“……无论什么都不是！”
“本尊在——”
“你有病啊！有病就去治！”
“死断袖。”
“滚！”
——碎碎念——
??弱弱问一下，如果这篇写成长篇，会有人看吗……好吧，其实已经有点长了。
作者有话说
第13章 番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