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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 6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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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清舟，你在救我。”
沈清秋相当确认这件事。一句问话，让他说出肯定的架势。
黑雾中的那个人，给他究竟喂了什么，他不知道。但带领他破除心魔、让他清醒的回归现实的方清舟，必然给他吞咽的疗伤药。
甚至说，在他质疑对方的存在，讥讽对方为何会来到自己闭关之地时。方清舟脸色被气出的红晕，踉跄着用剑砍他的架势，都只有怒气，没有杀意。
他身上的伤，七成可能，都是与自己对拼而来。以文入道、以权谋立世、以卜算天机为传承的清静峰，想要将走火入魔、号称战神的百战峰之主唤醒，这其中的代价……
“方清舟，既然是救我，为何不说。”
“本尊不是救你。”方清舟继续调息着，眼皮都不曾掀开。
“是吗？”许是回光返照已经过去，沈清秋开始感到虚弱。运转的思绪就像是踩入泥潭之中想要拔脚前行，缓慢又黏稠。
但——反正他都要死了，不将心头疑惑说出来，实在是憋闷。
“方清舟，你真矛盾。”
“若说你信天命，你却摔了我的玉佩，引柳清歌过来，要用他的死亡，换我的存活。”
“若说你不信天命，你只试着将走火入魔的我唤醒，喂药、输灵力、以话勾着我不要昏迷。”
“天命给出的预言，是［百战峰之主死于清静峰之主］，所以你就认了，料定我必死无疑。可你又不愿信，所以将曾经最有可能继任的柳清歌引来，想让他死。”
“可是方清舟，我死，你就是第一怀疑人。”
“且不说之后苍穹山会如何处理，单柳清歌过来，看见濒死的我，必然会与你拼杀，你难逃一死。即便是柳清歌死亡、我存活，等我修养好，为了死去的柳清歌，我也会与你搏杀，你亦难逃一死。”
“更何况，柳清歌身后的百年世家柳族，他的妹妹、已经被定为首席的仙姝峰柳溟烟，亦会追查到底。”
“如此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你既然已知道‘天命’，为何不在我走火入魔的那一刻，转身就走？”
这不符合沈清秋对方清舟的认知。
他们两人从他拔出修雅剑、清静峰老峰主对他另眼相看的那一刻，就结下梁子。
之后更是处处针对、时时对骂，只要相遇，必然免不了唇枪舌剑、针锋相对。
平心而论，若救人会搭上自己，走火入魔那个还是一直以来都对着干的‘敌人’，在有选择退出时，大部分人都会第一时间离开。
尤其是方清舟这样一眼就能看出利弊的聪明人，这样早已预料到天命能算到天机、并且与他不合许久的……清静峰之主。
他为什么犯傻？
人之将死，沈清秋的言论一点也不［善］。身躯已经极度疲劳，每一寸皮肉都在喊疼。但他的思绪却前所未有的清明，就像是——第一次真真切切看清一个人。
方清舟，清静峰之主。
一个平日里最会伪装、哪怕被气得要死也要挂上君子外皮的、小肚鸡肠言辞刻薄的家伙。为什么以身犯险，冒这样稍微动点脑子就知道绝不适合参活的风险救他？
良心？
道德？
同门之情？
这些东西，以薄情淡漠、尖酸虚伪著称的清静峰掌权人身上，真的存在吗？
“本尊不是为你。”
沈清秋的视线过于灼热，其中的探究仿佛刀子般剥洋葱般，想要一层层将他扒开。即便是隔着眼帘，方清舟亦能从中感知到对方的兴趣。
短促的冷嗤从鼻翼发出，方清舟快速抖动几下睫毛，惨白的面容是一贯的冷硬。灵犀洞内阳光不佳，周围的岩石更是破碎的厉害，他躲在阴影之下，无端显出几分孤独与阴鸷：
“本尊只是要用你的命，去试天命。”
“天命想让你死，本尊偏不让你死。天命想几年后拉本尊跌落深渊，本尊偏要将一切停止在最初。天命想让魔界压制修真界，本尊哪怕再厌恶，也会耐着性子，毁了天命的布局。”
话说的很漂亮，语气也冷硬得仿若石头。
如方清舟这般无情无义之人，一条活生生的人命，甚至可能会搭上自己的后半辈子的‘悲剧’，他都毫不留情的要拿来［用］。
不在乎其他人，亦不在乎自己。
何等狂傲，何等绝情，何等……好笑。
所以沈清秋真的笑了。
笑得夸张而豪迈，甚至因牵扯到无处不在的伤口而咳嗽，血液不断从嘴角溢出。
“方清舟啊方清舟。”
“你可真是——天塌下来，嘴都是硬的。”
明明关心他，想让他活。哪怕为此手染鲜血、身受重伤，也要给他灌药救命。
可惜沈清秋病入膏肓、无药可救，所以方清舟干脆‘顺应天命’，将柳清歌引过来，想要用对方的命，换他活。
甚至说，如果那时沈清秋真的濒死，方清舟只需告知一句‘你死，他就能活’，柳清歌会不会为他赴死？
一代苍穹战神的命，需要用柳家战神来换。柳清歌会不会亲自——将乘鸾插入心口，以期待‘天命应验’，让差点就继位清静峰的沈清秋，活下来？
不知道。
但——如果即将死亡的人是柳清歌，沈清秋会换的。
他死之后将峰主令给柳清歌，柳清歌继任，百战峰那些弟子绝对压得住。
所以，沈清秋会死。
至于柳清歌会不会为他而死……这件事，还是不要试验了。
可，无论他与柳清歌之间如何选择，背负所有骂名的人——都是方清舟。
遭受所有刺杀、搏杀、被所有人谴责、不理解的人——都是清静峰之主。
穆忞，杳然无形、庄严勉力，它与清静峰老峰主选的人，确实没出错。
想到这里，哪怕胸口不断向外涌出鲜血，沈清秋硬是将它咽下去，熠熠生辉的眼眸弯成月牙：
“你想要我活，想要救我，为何不能好好说呢。”
“当年老峰主想要让我去清静峰，还想将卜算之术传我。你不经通报硬闯竹屋，以大弟子的身份与我对骂，又跪在地上与老峰主争执，险些被逐出师门。”
“从此之后，方清舟再也不是拘谨守礼的君子，只是为了权势利益什么都能豁出去的——心胸狭窄、嫉妒成性、玩捏手段、胆敢干涉师尊做事、甚至压榨同门的，小人。”
“可你只是在维护自己应有的东西，本就属于你的地位。”
“你没有错，旁人却因你不再无害，而说你错。”
“但你并没有变。”
“哪怕是到了现在，即使被所有人不理解。”
“即便柳清歌过来第一件事就是要杀你；我从走火入魔中恢复后第一件事是质疑你；如果真能成功逆命，因柳清歌死亡，我亦会不死不休的追杀你。”
“你也依旧，在救我。”
说到这里，沈清秋忽然觉得他们是一样的。
为了维护自己的东西，可以舍弃一切；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可以拼尽手段；想要完成的事情，哪怕被所有人不理解和辱骂，也会坚定去做。
只是他更加幸运一些。
无论他选不选择原谅，岳清源都会站在他身旁叹着气善后；无论他如何在百战峰胖揍弟子，那群皮实的孩童都会凑在他身边亲近；无论柳清歌怎么吐槽他破坏物品，也会容他将一切搞的稀巴烂。
被宠爱的不仅有恃无恐，还能更快察觉到对方隐藏的善意。
百战峰老峰主喜欢他，所以愿意给他一个与既定首席公平竞争的机会。清静峰老峰主喜欢他，所以想要将清静峰秘法传他。
甚至说，一直与他作对的方清舟，在真正的生死存亡之际，宁可背负一切罪名，也要用柳清歌的命，换他活。
“方清舟，既然是救人，为什么非要作出一副冷漠模样，像刺猬一样竖起所有尖刺，让所有人看见你就躲开呢。”
好好说句话的事，为什么非要做出恶人模样？
“啧。”方清舟似乎被沈清秋的笑容恶心到了，极其明显的打了个寒碜。往日里的儒雅君子等伪装全部被撤下，只留下最基础的、仿若石头般的冰冷：
“实话告诉你，清静峰之主的位置，确实是我耍了手段。”
“我那个偏心眼的师尊，明明已经有了我，却还是因修雅对你另眼相看，甚至还想将峰主才能修习的卜算之法传你。”
“所以本尊废了点功夫，将你入门前的信息、与那些姑娘藕断丝连的证据放到他面前，又与他一同卜算一个月，才终于打消他的念头。”
说到这里，方清舟似乎笑了一下。不符合他平日里的雅正，却极为真实：
“但这还不够。”
“他算到你若继承清静峰，必会为众人世代辱骂，余生恐死无葬身之地。而下一任清静峰之主，无论选谁，都会凄惨无比。”
“正巧，他看见了我。”
“穆忞虽不如修雅，却也是君子之剑。”
“我向他发誓，无论如何必会保你性命——所以，清静峰之主的位置，是我。”
多讽刺，真正坐上那个位置的人，却是为了其他人挡灾。而为了夺回他原有的东西，他要保护自己从来不喜之人。
他背负了别人的路数，从此命运交缠，再不是自己。
“可是沈清秋。凭什么？”
方清舟抬起头，仿若能穿透人心的视线直愣愣刺出：
“为什么所有人都喜欢你，都偏袒你，都爱你？”
苍穹掌门、百战峰与清静峰老峰主、原定百战峰首席，甚至——他这个真正坐上清静峰之主的人。
都在用命护着他。
沈清秋答不出。
好在方清舟也没指望他回答。
他只是重新将眼帘合上，腰背挺直：
“沈清秋，我只答应师尊保你不死。至于会不会修为尽失、成为废人，全看你个人造化。”
当年的事，他不想谈，也不愿说。
为了别人背负凄惨命运什么的，听起来就很蠢。
但——清静峰之主的位置，本来就该是他的。若非沈清秋横插一手，他本就是第一顺位继承人。
他只是要回属于自己的东西，有什么错？
哪怕——为此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何必呢。”沈.将死之人.清.团宠之人.秋 轻轻叹息。
何必？方清舟从鼻息喷出一声冷哼。
很久之前的老峰主，也曾这样问过他。
“因为——我的东西，我的路，只有我能决定走向。”
哪怕是走在既定的、属于别人的道路上，他选择的东西，也绝不悔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