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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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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灯光惨白,映在孙鹏汗湿的额头上。他盯着桌面那杯早已凉透的白开水,指节因为用力攥着桌沿而泛白,喉结在布满胡茬的脖颈上滚动了两下,终于哑着嗓子开了口:“谢凌秦……夜K的真名叫谢凌秦。”
许宴握着笔的手顿了顿,行楷字体的记录停在“夜K”二字后。他抬眼看向孙鹏,冷白的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眼底的光沉了沉——这个名字像枚生锈的钉子,猝不及防地钉进记忆深处。父亲卷宗的附页里有过这个名字,当时被标注为“潜在嫌疑人”,却因线索中断而不了了之。
“继续说。”程霖的声音比审讯室的空调还凉,他靠着椅背,双腿交叠,深灰色衬衫的袖口挽到小臂,冷白的皮肤上能看到清晰的血管,“他什么时候入境?交易的具体时间和接头暗号是什么?”
孙鹏的肩膀垮了下来,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力气:“三天后,凌晨三点,码头三号仓库。接头暗号是‘货从云南来’,回应‘路经金三角’。”他眼神躲闪着不敢看许宴,“谢凌秦这次带了新货,说是比王歆的配方强十倍,能让人产生永久性幻觉。”
许宴笔尖划过纸张的声音格外清晰:“他有多少人?武器配置呢?”
“至少八个,都是从缅甸雇来的雇佣兵,手里有AK和手雷。”孙鹏的声音发颤,“谢凌秦本人……他不亲自露面,会在仓库对面的集装箱里指挥,用对讲机遥控交易。”
程霖忽然笑了一声,那笑声没什么温度:“你以为把他供出来,就能从轻发落?孙鹏,你手里有多少条人命,自己心里清楚。”他站起身,走到孙鹏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你儿子今年七岁,在市立幼儿园读大班,对吧?”
孙鹏猛地抬头,眼里布满血丝:“你答应过不牵扯我家人!”
“我只说不牵连,没说不保护。”程霖的指尖轻叩桌面,节奏缓慢却带着压迫感,“谢凌秦的手段你比谁都清楚,你把他卖了,他会放过你儿子?”他俯身靠近,声音压得极低,“现在配合我们抓他,才是你唯一能保住那孩子的办法。”
孙鹏的防线彻底垮了,双手捂住脸,肩膀剧烈地抖动起来,像头困在陷阱里的野兽。过了很久,他才从指缝里挤出话:“我……我可以当诱饵,但你们得保证我儿子的安全。”
许宴放下笔,起身走到窗边。审讯室的窗户正对着市局的训练场,林薇正带着队员练擒拿,蓝色作训服的身影在空地上翻卷,像团跳跃的火焰。他拿出手机,给父亲的老战友发了条信息——“查谢凌秦与2010年赵慧敏案的关联”,发送键按下的瞬间,指尖传来轻微的麻意。
程霖不知何时站到了他身后,身上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在想什么?”
“想我父亲当年为什么没抓住他。”许宴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卷宗里说谢凌秦当时在国外,可现在看来,他明明一直盯着国内的市场。”
“因为有内鬼。”程霖的视线落在他受伤的手臂上,包扎伤口的纱布洁白整齐,是他刚才亲手缠的,“孙鹏刚才提到,当年泄露你父亲行动路线的人,现在还在市局系统里。”
许宴猛地回头,眼里的震惊藏不住:“他说了是谁?”
“没说名字,只说是个戴眼镜的男人,当年负责整理行动报告。”程霖拿出烟盒,想抽支烟,想起许宴不喜欢烟味,又放了回去,“苏晴在查十年前的人事档案,应该很快有结果。”
审讯室的门被推开,顾蔺走进来,手里拿着份文件:“程队,许警官,孙鹏的儿子已经安排好了,由李然的妻子暂时照顾,24小时保护。”他推了推眼镜,看向孙鹏,“医生说他血压有点高,要不要叫护士来看看?”
“不用。”程霖摇头,“让他冷静会儿,下午再录一份详细口供。”他接过文件,签字时大气工整的字迹力透纸背,“路凌那边怎么样?码头的布控方案定了吗?”
“定了,他和张旭在仓库周围画了三个警戒圈,周明带技术队装了微型摄像头,连通风管道里都放了拾音器。”顾蔺的目光扫过许宴的记录本,“谢凌秦这个名字,我好像在省厅的通缉令上见过。”
“五年前在泰国杀了三名缉毒警,一直没抓到。”许宴补充道,指尖在“谢凌秦”三个字上轻轻敲了敲,“他母亲是华裔,父亲是缅甸毒枭,从小在金三角长大,对毒品和枪械的熟悉程度,比我们队里任何一个教官都强。”
程霖忽然笑了,伸手在许宴后脑勺轻拍了一下,动作自然得像拍自家弟弟:“看来昨晚没白让你查资料。”
许宴的耳朵瞬间红了,往后退了半步避开他的手,低头假装整理文件:“职责所在。”
顾蔺轻咳一声,假装看手机屏幕:“林薇说技术科新到了一批夜视仪,让你们过去看看,说是比上次用的清楚三倍。”
离开审讯室时,走廊里碰到刚从技术科过来的苏晴。她穿了件白色连衣裙,外面套着浅蓝西装外套,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手里拿着个平板电脑:“查到了,十年前负责整理许队行动报告的是个叫高明的人,现在在档案室当副主任。”她点开照片,屏幕上是个戴黑框眼镜的中年男人,发际线有点高,笑起来眼睛眯成一条缝,“这人上个月刚以‘探望亲戚’的名义去了趟缅甸,入境时间和孙鹏说的谢凌秦联络时间对上了。”
许宴看着照片,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这个高明,他上个月去档案室调资料时见过,还笑着递给他一杯热水,说“许警官年轻有为,跟你父亲一样厉害”。
“把他盯紧了,别打草惊蛇。”程霖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等抓住谢凌秦,再一并处理。”
技术科里堆满了各种设备,林薇正蹲在地上组装夜视仪,米白色工装裤配着黑色短靴,头发上别着个银色发夹,和她平时飒爽的样子不同,倒显出几分娇俏。“你们可算来了!”她举起手里的夜视仪,眼睛亮晶晶的,“试试这个,能穿透五十米外的雾气,连老鼠跑过都能看清轮廓。”
程霖接过来试了试,视野里的技术科瞬间变成绿色,连苏晴落在键盘上的睫毛都看得一清二楚:“不错,比上次在废弃工厂用的好。”
“那是,这可是我托省厅的师兄弄来的最新款。”林薇得意地扬了扬下巴,又递给许宴一个,“许警官也试试,看看能不能看清对面楼顶的鸽子。”
许宴接过夜视仪,调好焦距。对面楼顶确实有只灰鸽子,正歪着头啄羽毛,连它翅膀上掉了根羽毛都看得清清楚楚。他放下仪器时,指尖不小心碰到程霖的手背,两人像触电似的同时缩回手。
“对了,”林薇忽然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个保温桶,“早上路过许警官喜欢的那家牛奶店,给你带了瓶鲜牛奶,还热着。”
许宴愣了一下,接过保温桶,指尖触到温热的桶壁:“谢谢。”
“客气什么。”林薇摆摆手,转身继续调试设备,“对了程队,陈默刚才说,他查到谢凌秦有个情妇在市区,叫刘曼,是家画廊的老板,要不要去摸摸底?”
程霖看向许宴:“你想去吗?”
“可以。”许宴拧开保温桶喝了口牛奶,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冲淡了审讯室带来的压抑,“画廊这种地方,适合隐蔽接头,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画廊开在老城区的文创园里,白墙黑瓦的建筑透着文艺气息。许宴站在门口,浅灰色风衣的下摆被风微微吹起,和程霖的黑色长款风衣并排而立,两个冷白皮的高个子男人往那一站,引得路过的几个女生频频回头。
“进去吧。”程霖推开门,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画廊老板刘曼正坐在吧台后看画册,她穿了件酒红色丝绒旗袍,头发盘成优雅的发髻,看到他们进来,放下画册起身:“两位先生想看画?我们刚到了批抽象派新作,很适合年轻人装饰公寓。”
许宴的目光扫过墙上的画,指尖在一幅描绘金三角夜景的油画前停住:“这幅不错,作者是谁?”
“匿名画家。”刘曼的笑容恰到好处,“说是不想被名气束缚,纯粹喜欢画画。”
程霖走到吧台前,拿起本画册翻着:“刘老板认识谢凌秦吗?”
刘曼翻页的手顿了顿,随即恢复自然:“谢先生?认识,他是我们画廊的常客,偶尔会买几幅画。”她抬眼看向程霖,眼神带着审视,“两位是……”
“我们是他的朋友,找他有点事。”程霖合上册子,目光落在她涂着酒红色指甲油的手指上,“他说会在这里等我们。”
刘曼的笑容淡了些:“谢先生有阵子没来的,可能你们记错地方了。”她拿起电话,“要是不介意,留下联系方式?等他来了我让他联系你们。”
许宴忽然笑了,那笑容很淡,却让他清冷的五官柔和了几分:“不用麻烦了。”他走到吧台前,指尖轻点着那幅金三角夜景图,“只是觉得这幅画很眼熟,我父亲生前也有一幅类似的,可惜在他牺牲那天弄丢了。”
刘曼端着咖啡杯的手明显抖了一下,咖啡溅在旗袍上,留下深色的痕迹:“抱歉,我去下洗手间。”
她走后,程霖立刻走到吧台后,快速打开她刚才看的画册,里面夹着张纸条,上面用潦草的字迹写着:“三号仓库,货到人走。”
“果然有问题。”程霖把纸条放进证物袋,“她刚才拿电话是想通风报信,可惜没机会。”
许宴的目光落在洗手间的方向:“她跑不了。”
几分钟后,刘曼从洗手间出来,脸色苍白了不少:“不好意思,刚才有点不舒服。”她看向门口,似乎在等什么,“两位要是没看中的画,我就……”
“刘小姐,”许宴拿出证件,声音平静无波,“我们是缉毒警察,想请你回局里协助调查谢凌秦的案子。”
刘曼的腿一软,差点摔倒,扶住吧台才站稳:“我……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卖画给他……”
“是不是卖画,到局里一说就清楚了。”程霖的手搭在她肩上,看似轻扶,实则用了巧劲让她无法挣脱,“走吧,别让我们为难。”
回市局的路上,刘曼一直沉默地看着窗外,直到车停在市局门口,才忽然抓住许宴的胳膊:“我说!谢凌秦让我在交易当天把一份加密文件送到码头,说是能让他在被抓后也能安全脱身!”她的指甲掐进许宴的风衣布料,“我只是个卖画的,求你们放了我……”
许宴抽回胳膊,看着被掐出的褶皱皱眉——他很讨厌衣服变皱。程霖替他理了理风衣,对刘曼说:“文件在哪?”
“在画廊的保险柜里,密码是谢凌秦的生日,19850327。”
审讯刘曼的同时,苏晴那边有了新进展。她拿着一份泛黄的档案冲进会议室:“找到了!十年前负责整理许队行动报告的就是高明!他当年是档案室的实习生,因为‘工作认真’被破格留下,现在的副主任职位还是前年升的!”
屏幕上弹出高明的银行流水,近十年里,每年都有一笔匿名汇款从境外打入,金额从五万到二十万不等,最近的一笔就在三天前。
“铁证如山。”程霖看着流水记录,眼神冷得像冰,“通知顾蔺,立刻控制高明,别让他跑了。”
许宴的指尖在桌面上画着谢凌秦的名字,忽然抬头:“我觉得不对劲。”
“哪里不对劲?”
“谢凌秦这么谨慎的人,不会用这么明显的内鬼。”许宴的目光扫过会议室里的众人,“高明更像个幌子,用来转移我们的注意力。”他看向林薇,“查刘曼说的那份加密文件,还有,查高明的家庭关系,特别是他的直系亲属。”
林薇立刻点头:“明白!”
夜色渐深,市局大楼的灯光依旧明亮。许宴坐在办公桌前整理资料,程霖端着两杯热牛奶走进来,把其中一杯放在他手边:“苏晴破译了刘曼说的文件,是份假的交易记录,故意写错了三个货柜编号。”
“果然是幌子。”许宴喝了口牛奶,“高明那边呢?”
“招了,承认泄露过三次行动信息,但都是些无关痛痒的外围部署。”程霖靠着桌沿,“他说谢凌秦用他女儿的病威胁他,不得不从。”
许宴的笔尖顿了顿:“他女儿……”
“白血病,在市医院住着,需要长期化疗。”程霖的声音放轻了些,“顾蔺已经安排人去保护了。”
窗外的月光透过百叶窗照进来,在两人之间投下斑驳的光影。许宴忽然想起外婆说过的话,人性这东西,复杂得像团缠在一起的线,你永远不知道哪根是善,哪根是恶。
“谢凌秦的真正目标,可能不是交易。”许宴忽然开口,眼里的光锐利起来,“他故意让我们查到谢凌秦这个名字,故意让高明暴露,是想让我们以为胜券在握,放松警惕。”
程霖看着他,忽然笑了:“和我想的一样。”他伸手,想像在技术科那样拍许宴的后脑勺,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来,插进口袋里,“明天行动,你跟在我身边,寸步不离。”
许宴抬眼,撞进他深邃的目光里,心跳莫名快了半拍。他别开视线,低声应道:“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