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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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审讯室的铁门被推开,赵慧敏被两名警员押着走进来,红色连衣裙上还沾着码头的海风气息。
许宴坐在审讯桌后,指尖平放在桌面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白。他今天穿了件白色衬衫,领口系得一丝不苟,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冷光灯下显得格外干净,这是他不穿警服时的习惯,总偏爱素净的颜色。
“许警官,我们又见面了。”赵慧敏在椅子上坐下,姿态放松地交叠起双腿,目光直勾勾地盯着许宴,像是在审视一件有趣的藏品。
许宴没接话,将一份文件推到她面前,声音平稳无波:“赵慧敏,交代你的货源渠道和销售网络,争取宽大处理。”
赵慧敏瞥了眼文件,忽然笑出声:“宽大处理?许警官还是这么天真。你以为,凭你们手里这点证据,能定我的罪?”她的视线扫过许宴的衬衫领口,“穿白色真好看,像极了你父亲……当年他穿着警服抓我的时候,也是这么一身正气。”
许宴的指尖猛地攥紧,父亲的名字像一根淬了毒的针,猝不及防地刺进记忆深处,带着铁锈般的腥气。他强迫自己垂下眼,盯着桌面的木纹,试图将那些翻涌的画面压回去。
“我父亲的事,与本案无关。”他的声音比刚才低了些,却依旧保持着克制。
“怎么会无关呢?”赵慧敏身体前倾,语气陡然尖锐,“当年要不是他死咬着我不放,我怎么会被逼得流亡海外?许宴,你十一岁那年的暴雨夜,还记得吗?”
许宴的呼吸猛地一滞。
十一岁。暴雨夜。
救护车的鸣笛声穿透雨幕,母亲倒在血泊里的手,父亲最后望向他的眼神……那些被他拼命塞进记忆角落的碎片,此刻被赵慧敏狠狠撕开,带着淋漓的血色扑面而来。
“闭嘴。”许宴的指尖开始发颤,他下意识地想去摸桌角的矿泉水,却碰倒了笔架,金属笔筒砸在桌面上,发出刺耳的声响。
赵慧敏像是没听见,自顾自地往下说:“你母亲中了三枪,倒在你家楼下的花坛里,手里还攥着给你买的生日蛋糕——那天是你生日吧?十一岁的生日,真是难忘啊。”
“我说,闭嘴!”许宴猛地抬眼,平日里清冷的眼神此刻像结了冰,“你没资格提他们。”
“没资格?”赵慧敏冷笑一声,从口袋里摸出一盒烟和打火机,动作慢条斯理地抽出一根,“当年你父亲带队围堵我的时候,怎么没想过有没有资格?他明明知道我手里有人质,还非要强攻,结果呢?人质没事,他和你母亲倒成了枪下鬼。”
“啪”的一声,打火机的火苗窜起,映亮了赵慧敏眼底的恶意。她将烟叼在嘴里,深吸一口,再缓缓吐出烟圈,白色的烟雾朝着许宴的方向弥漫过去。
烟味刚飘到鼻尖,许宴就猛地别过脸,剧烈的咳嗽不受控制地涌上来。他咳得胸口发疼,额角渗出细汗,像是被无形的手扼住了喉咙。那些混杂着硝烟与血腥的记忆,顺着烟味疯狂地钻进脑海,父亲倒下时警徽的反光,母亲染血的蛋糕盒,还有自己蜷缩在警车后座,咬着牙不敢哭出声的夜晚。
“你看,你还是这么怕烟味。”赵慧敏看着他狼狈的模样,笑得更加得意,“十一岁那年,你躲在警戒线后面,看着你父母的遗体被抬出来,也是这样咳嗽,咳得几乎背过气去。那天雨下得真大啊,把你哭得稀里哗啦的脸都洗干净了……”
“够了!”许宴抓起桌上的水杯,猛地砸在地上。玻璃杯应声碎裂,水渍溅湿了他的白色裤脚,他却浑然不觉,只是死死地盯着赵慧敏,眼底的冰裂开来,露出底下汹涌的痛。
这是他最狼狈的一次。从小到大,无论训练多苦,任务多险,他都很少掉泪,可赵慧敏的每一个字,都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最不堪触碰的伤口上。
审讯室外,程霖站在单向玻璃前,眉头拧成了一个结。他刚处理完码头的收尾工作,一回来就看到这一幕——许宴剧烈咳嗽的背影,攥紧到发白的指尖,还有赵慧敏那副胜券在握的嘴脸。
“程队,要不要进去打断他们?”周明站在旁边,看着许宴的样子,忍不住攥紧了拳头。
程霖没动,只是声音沉得像结了冰:“不用。”他太清楚许宴的性子,看似清冷疏离,骨子里却藏着一股执拗的韧劲,越是被刺激,反而越不会认输。
果然,审讯室里的许宴渐渐止住了咳嗽。他弯腰,一片一片地捡起地上的玻璃碎片,指尖被划破了也没在意,只是动作依旧干净利落,没让碎片沾染半点灰尘。
“赵慧敏,”他直起身,将玻璃碎片扔进垃圾桶,声音恢复了平稳,却带着一种淬了冰的冷,“你以为提起这些,就能让我乱了阵脚?”他重新坐下,白色衬衫的袖口沾了点水渍,却丝毫不影响那份迫人的气场,“我父母当年没抓到你,是他们的遗憾。但今天,我不会让他们的遗憾延续。”
赵慧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又吸了口烟:“口气不小。你知道你父母为什么抓不到我吗?因为他们太蠢,太相信所谓的正义。许宴,你和他们一样,迟早会栽在这股子傻气上。”
“至少我们睡得安稳。”许宴的指尖重新平放在桌面上,眼神清明得像水洗过,“不像你,每天活在恐惧里,怕被抓,怕被灭口,连个安稳觉都睡不了。”
赵慧敏的脸色终于有了一丝裂痕,她猛地掐灭烟头,烟灰掉在红色连衣裙上,留下一点灰黑的印记。“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的软肋?”她的声音陡然拔高,“你拼命想忘记的那些事,我偏要让你记一辈子!十一岁的小孩抱着母亲的尸体眼睛哭到红,那场面,我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可怜……”
“赵慧敏!”许宴的声音陡然变厉,指尖重重地拍在桌面上,“你再敢提一句,我保证你会后悔。”
就在这时,审讯室的门被推开,程霖走了进来。他手里拿着一份新的证据袋,走到许宴身边时,脚步顿了顿,目光扫过许宴发红的眼角,又很快移开,落在赵慧敏脸上。
“赵慧敏,”程霖将证据袋放在桌上,声音低沉有力,“你的游艇夹层里搜出了五十公斤新型毒品,还有与‘霆殷’的交易记录。这些,足够让你把牢底坐穿了。”
赵慧敏看着证据袋里的照片,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她死死地盯着程霖,又看向许宴,眼神里充满了不甘和怨毒:“是你……是你故意引我上船的!”
许宴没说话,只是缓缓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被风吹乱的衬衫领口。他的指尖划过衣襟,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什么,转身往门外走时,脚步稳得没有一丝摇晃。
经过程霖身边时,他顿了顿,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剩下的,交给你了。”
程霖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口,白色衬衫在走廊的阴影里像一朵骤然闭合的花。他转回头,目光落在赵慧敏身上,眼神冷得像数九寒冬的冰:“现在,该说说‘霆殷’了。”
赵慧敏的心理防线显然已经崩溃,瘫坐在椅子上,眼神涣散地看着桌面:“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是搞科研的,手里有配方……”
“他在哪?”程霖追问,指尖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节奏均匀,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不知道……他从不露面,交易都是线上联系……”赵慧敏的声音越来越低,“我只见过他的助手,一个戴眼镜的年轻人……”
程霖没再逼问,起身走出审讯室。走廊里空无一人,只有尽头的窗户透进一点天光,许宴的身影正站在窗边,背对着他,肩膀微微耸动,像是还在压抑着咳嗽。
程霖走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一包薄荷糖,递到他面前:“含一颗,能舒服点。”
许宴转过身,眼眶还有点红,但脸上已经恢复了平日的清冷。他看着那包薄荷糖,没接,只是摇了摇头:“不用。”
“赵慧敏的话,别往心里去。”程霖收回手,自己剥了一颗糖放进嘴里,薄荷的清凉在舌尖散开,“她只是想激怒你,让你出错。”
许宴的目光落在窗外,远处的楼宇在暮色里模糊成一片灰影。“我知道。”他的声音很轻,“只是……有些事,哪怕知道是陷阱,还是会忍不住掉进去。”
程霖看着他白色衬衫上的水渍,忽然想起刚才在监控里看到的画面,许宴弯腰捡玻璃碎片时,指尖被划破,血珠滴在白色布料上,像开了一朵细小的红玫瑰,触目惊心。
“你父亲是许志国警官吧?”程霖忽然开口,语气放缓了些,“我在烈士纪念馆见过他的照片,很英挺。”
许宴的肩膀几不可察地颤了一下,没说话。
“他和你母亲,都是英雄。”程霖继续说道,声音平稳,“他们没完成的事,你现在正在做,这就够了。”
许宴转过头,看着程霖。对方的眼神很真诚,没有同情,没有怜悯,只有一种平等的尊重。他忽然想起刚才赵慧敏的话,那些尖锐刻薄的字眼似乎也没那么刺耳了。
“谢谢。”许宴的声音很轻,却清晰地传到程霖耳朵里。
程霖挑眉,难得地露出一点笑意:“别指望我帮你写报告。”
许宴的嘴角似乎也动了动,像是想笑,最终却只是淡淡地说:“你的报告写得比我工整,麻烦你了。”
“想得美。”程霖嗤了一声,转身往办公室走,“赶紧把你的手处理一下,别感染了,我可不想跟一个包扎着绷带的人合作。”
许宴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指尖,被玻璃划破的地方还在渗血,细小的伤口在干净的皮肤上显得格外醒目。他从口袋里掏出随身携带的创可贴,仔细地贴好,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对待一件易碎品。
路凌和顾蔺迎面走来,看到许宴手上的创可贴,路凌忍不住问:“许警官,你这手怎么了?被赵慧敏那女人弄伤的?”
许宴摇摇头:“自己不小心划的。”
顾蔺推了推眼镜,目光落在他发白的唇色上:“脸色不太好,要不要去休息室躺会儿?”
“没事。”许宴摇摇头,“赵慧敏提到‘霆殷’有个戴眼镜的助手,你们去查一下,可能会有线索。”
路凌点头:“行,我们马上去。”他看着许宴走向休息室的背影,捅了捅顾蔺的胳膊,“你觉不觉得,许警官今天有点不一样?”
顾蔺顺着他的目光看去,白色衬衫的身影消失在走廊拐角,轻声道:“谁都有软肋,只是他藏得更深而已。”
休息室里很安静,许宴躺在长椅上,闭着眼睛,却毫无睡意。赵慧敏的话深深得印在了脑海里,带着烟味的腥气,刺激得他喉咙又开始发痒。他从口袋里摸出一瓶矿泉水,拧开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缓解了那种灼痛感。
他一直以为自己已经把那些记忆锁死了,可赵慧敏轻易就找到了钥匙。十一岁那年的暴雨,父母冰冷的身体,还有自己哭声……那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也是他拼命想逃离的过去。
门被轻轻推开,程霖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杯温水。他把水杯放在长椅旁的小桌上,动作很轻,生怕打扰到许宴。
“睡不着?”程霖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声音放得很低。
许宴睁开眼,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有点吵。”
“赵慧敏那边交代了一些‘霆殷’的信息。”程霖没提刚才的事,转而说起案子,“那个助手叫李萧,在一家生物研究所工作,我们已经派人去查了。”
许宴坐起身,接过温水喝了一口:“生物研究所?看来‘霆殷’真的是搞科研的。”
“说不定是个叛逃的研究员。”程霖猜测道,“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制毒,更隐蔽,也更危险。”
许宴点头,指尖摩挲着杯壁:“得尽快找到他,不然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人受害。”
两人沉默地坐着,休息室里只剩下呼吸的轻响。窗外的天色渐渐暗了下来,路灯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地上投下长长的光影。
“我小时候,”程霖忽然开口,打破了沉默,“总觉得外婆的院子里有不干净的东西,晚上不敢一个人睡。”
许宴转过头,有些意外地看着他。
“外婆就给我讲她年轻时候的事,说她当年在纺织厂上班,一个人敢走夜路回家,遇到过抢钱的,也遇到过流氓,都被她用剪刀吓退了。”程霖的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她说,心里有鬼的人,才会怕黑。心里干净的人,走到哪都亮堂。”
许宴握着水杯的手紧了紧,没说话,但喉咙里的灼痛感似乎淡了些。
“你父母抓过赵慧敏,说明他们离真相很近。”程霖看着他,眼神真诚,“你现在做的事,是在替他们完成未竟的路。这条路难走,但走得值。”
许宴低头看着杯里的温水,水面映出他的影子,白色衬衫的领口依旧整齐。他忽然想起父母的葬礼上,局长摸着他的头说“你父母是英雄”,那时候他不懂什么是英雄,只知道再也没人会在暴雨天背着他回家了。
现在他好像有点懂了。英雄不是不会痛,不是不会怕,而是哪怕痛得撕心裂肺,怕得彻夜难眠,第二天还是会站起来,继续往前走。
“谢谢。”许宴再次道谢,这次的声音里带着一丝释然。
程霖笑了笑:“谢什么。”
许宴抬眼,对上他的目光,忽然觉得,这个总是带着点痞气的搭档,其实也没那么难相处。至少在他被烟味呛得咳嗽时,在他被回忆刺得生疼时,对方递来的不是廉价的同情,而是一杯温水。
休息室的门被推开,路凌探进头来:“霖哥,许警官,李萧抓到了!他交代‘霆殷’今晚要在研究所交易!”
“备装备。”程霖站起身,警服外套随着动作扬起一个利落的弧度。
许宴也站起身,将水杯放在桌子上:“这次,别让他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