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八章 ...
-
许宴蹲在一排排铁柜前,指尖划过标着年份的标签,白色卫衣的袖口被他习惯性地卷到小臂,露出的皮肤在光线下。
“找到了。”他抽出一个厚重的档案盒,封皮上的字迹已经有些褪色,“2010年赵慧敏团伙案,许志国主办。”
程霖站在他身后,黑色衬衫的领口随意敞开两颗扣子,手插在休闲裤口袋里,目光落在档案盒上:“你父亲的案子?”
“嗯。”许宴抱着档案盒走到阅览桌前,动作轻柔地像在对待易碎品,“当年他和我母亲就是在追查这个案子时牺牲的。”他掀开盒盖,指尖拂过最上面一张泛黄的照片,年轻的许志国穿着警服,身边站着同样穿警服的女人,两人中间是个小男孩,正笑着,露出两颗小虎牙。
那是十一岁的许宴。
程霖拉过一把椅子坐下,视线在照片上停顿了两秒:“你母亲也是缉毒警?”
“嗯,和我父亲同一个队。”许宴的指尖划过照片上女人的脸,动作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她以前是法医,为了跟我父亲搭档,主动申请调到一线。”
档案里的卷宗记得很详细,每页都印着许志国大气工整的字迹,偶尔穿插着几行娟秀的批注,应该是许宴母亲写的。程霖翻到审讯记录那一页,看到“赵慧敏”三个字被红笔圈了起来,旁边写着一行小字:“警惕其背后势力,疑似与境外团伙有关。”
“你父亲早就怀疑赵慧敏有靠山。”程霖的指尖点在那行字上,“可惜没来得及查清楚。”
许宴的目光落在卷宗里的现场照片上,警戒线围着一片血泊,旁边散落着半个被踩扁的蛋糕盒。他的喉结动了动,拿起桌上的矿泉水喝了一口,冰凉的液体没能压下喉咙里的涩意。
“那天是我生日。”他忽然开口,声音很轻,“母亲下班时买了蛋糕,想早点回来给我庆生。”
程霖没说话。
“他们本来可以等支援的。”许宴的指尖捏着矿泉水瓶,瓶身被攥得微微变形,“但赵慧敏说,要是不单独去见她,就杀了人质。”他抬起眼,眼底蒙着一层水汽,却没掉下来,“我父亲信了。”
空气安静得能听到窗外风吹树叶的声音。程霖看着他紧抿的唇线,忽然想起昨天在废弃工厂,爆炸的热浪袭来时,这双眼睛里闪过的惊惶,和照片上那个小男孩的眼神,竟有几分重叠。
“不是你的错。”程霖的声音放得很缓,“也不是他们的错。”
许宴低下头,继续翻卷宗,指尖在一份验尸报告上停住。报告上写着,许志国身中两枪,均为要害,送到医院时已经没了生命体征。他母亲身中三枪,其中一枪打在腹部,是为了保护身后的人质。
“人质是个小女孩,和我差不多大。”许宴的声音有点发颤,“后来她父母给我寄过一张贺卡,说每年都会去给我父母扫墓。”
程霖看着他的侧脸,忽然觉得那些关于“清冷”“疏离”的印象都很可笑。这人只是把伤口藏得太深,深到连自己都快忘了疼,却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被一张旧照片、一份旧报告,戳得鲜血淋漓。
“王歆的卷宗里提到,他曾给赵慧敏提供过新型毒品配方。”程霖转开话题,指着另一份档案,“你看这里,2009年有一笔匿名汇款,收款账户在境外,户主信息被加密了。”
许宴的注意力果然被吸引过去,接过卷宗仔细看着:“时间对得上,我父亲当年追查的就是这种新型毒品。”他拿出手机拍下那页记录,“让技术科查一下这个账户,说不定能挖到境外的线索。”
程霖点头,视线掠过他握着手机的手,手指在屏幕上滑动,骨节分明,手背上的血管清晰得像画出来的,却丝毫不显突兀,反而透着种干净的韧劲。
“你大学在刑侦系?”程霖忽然问,想起自己在学院的照片墙上见过许志国的照片,旁边标注着“刑侦系优秀校友”。
“嗯。”许宴收起手机,“本来想学法医,跟我母亲一样。”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自嘲,“后来觉得,还是抓毒贩更直接。”
程霖挑眉:“中国刑事警察学院?”
许宴抬眼:“你也是?”
“比你高一届。”程霖的指尖在桌面上敲了敲,“我在禁毒系,当时听过你父亲的讲座。”
许宴的眼里闪过一丝惊讶:“他去讲过课?”
“嗯,讲实战经验。”程霖回忆着,“他说,缉毒警最不能有的就是侥幸心理,要么抓住毒贩,要么被毒贩抓住,没有中间路可走。”他看着许宴,“你和他很像。”
“不像。”许宴立刻否认,声音有点硬,“他比我勇敢。”
“勇敢不是不怕。”程霖的语气很认真,“是怕得发抖,还敢往前走。你昨天在实验室,明明知道有炸药,还敢冲进去拿配方,这就是勇敢。”
许宴的指尖动了动,没反驳,只是低头继续翻卷宗,耳根却悄悄泛起一层薄红。
档案室的门被推开,路凌和顾蔺走了进来。路凌穿了件浅蓝色的衬衫,袖口挽得恰到好处,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简约的手表,和他干净秀气的长相很搭。“查到了!”他扬了扬手里的文件,“境外账户的户主是个叫‘夜K’的人,在金三角一带很有名,据说手里掌握着多条贩毒通道。”
顾蔺跟在他身后,手里拿着杯热咖啡,自然地递给路凌:“刚买的,还热着。”
路凌接过来,笑着说了声“谢啦”,喝了一大口,才发现气氛有点不对,许宴盯着卷宗没抬头,程霖看着许宴没说话,两人之间的空气安静得有点诡异。
“怎么了这是?”路凌碰了碰顾蔺的胳膊,用口型问。
顾蔺摇摇头,示意他别出声,把另一份文件放在桌上:“技术科还恢复了王歆电脑里的部分数据,发现他和‘夜K’的通讯记录,提到下个月有一批货要从港口入境。”
许宴终于抬起头,目光落在文件上:“港口?哪个港口?”
“还没查清,只提到‘三号仓库’。”顾蔺推了推眼镜,“我们正在排查所有叫这个名字的仓库。”
程霖站起身,黑色衬衫的衣摆随着动作扫过桌面:“我让林薇去查港口的监控,她对这些最熟。”他拿出手机拨号,指尖在屏幕上滑动的动作利落干脆,“让她带上技术队的人,重点查近一个月的集装箱进出记录。”
电话接通后,他简单交代了几句,挂线时看到许宴正低头写着什么,行楷的字迹在纸上流畅舒展,像极了他母亲留在卷宗上的批注。
“在写什么?”程霖走过去看。
“整理线索。”许宴把纸推给他,“赵慧敏、王歆、夜K,这三个人应该是一条线上的。赵慧敏负责国内销售,王歆提供技术支持,夜K掌控货源,到时候查一下夜K的真实姓名。”
“好,查一下真实姓名也好。”程霖看着纸上的关系图,线条清晰,标注精准,忍不住赞了一句:“字不错。”
许宴的笔尖顿了顿:“你的字也不差。”上次看他写的行动报告,大气工整,力透纸背,一看就下过功夫。
“我外婆以前是教书的,逼着我练字。”程霖笑了笑,“她说字如其人,写得歪歪扭扭,做人也会没正形。”
许宴想起自己小时候,母亲总拿他父亲的字当范本,说“你看你爸,写字都像在敬礼”。他忽然觉得,那些看似遥远的过去,好像被某种看不见的线连在了一起。
“中午去吃那家馄饨?”路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他晃了晃手里的优惠券,“新开的,评价不错,清汤的,应该合许警官胃口。”
许宴确实没怎么吃早饭,听到“清汤馄饨”。他看向程霖,对方正看着他,眼神里带着点询问的意思。
“可以。”许宴点头,收起卷宗放进档案盒,“我去还档案,你们在楼下等我。”
他抱着档案盒往铁柜走时,程霖跟了上来,自然地接过一半的重量:“我帮你。”
档案盒很沉,许宴刚才抱得有点手酸,也没推辞,只是往旁边让了让,两人并肩走在一排排铁柜之间,影子在地上被拉得很长,偶尔会重叠在一起。
“你父亲的字,比我的好看。”程霖忽然说。
许宴的脚步顿了顿:“他练过十几年。”
“那你肯定也不差。”程霖的语气带着点笃定,“基因摆在那儿。”
许宴没接话,嘴角却几不可察地向上弯了弯。
楼下的车里,林薇正对着镜子,看到许宴和程霖走出来,眼睛亮了亮:“许警官今天穿白卫衣真好看,像大学生。”
许宴的耳朵有点热,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程霖坐进副驾驶,回头看了他一眼,眼神里带着点笑意:“确实像,比路凌看着还小。”
路凌刚拉开车门,闻言不乐意了:“我哪老了?我跟许宴同岁好不好。”
顾蔺启动车子,笑着摇头:“行了,别吵了,再吵馄饨都卖完了。”
馄饨店的生意很好,店里飘着淡淡的骨汤香。许宴点了碗清汤馄饨,多加了点葱花,没放香菜,他不吃香菜,这点和程霖不吃苦瓜很像。
程霖点的是虾仁馄饨,刚吃了一口,就皱起眉:“有点腥。”
“给你。”许宴把自己的清汤馄饨推过去,“换着吃。”
程霖愣了一下,看了看他碗里的馄饨,又看了看他干净的碗沿,没动:“不用,我能吃。”他知道许宴爱干净,从不和人共用餐具。
“我没动。”许宴指了指自己没碰过的勺子,“刚端上来的。”
程霖这才接过来,尝了一口,确实比虾仁的好吃:“谢了。”
“算你欠我一次。”许宴低头吃着虾仁馄饨,味道其实不错,就是稍微有点油,他没吃几个就放下了勺子。
林薇看得直乐:“你们俩还换着吃呢?不知道的还以为多熟。”
路凌咬着馄饨含糊不清地说:“他们俩啊,典型的‘打是亲骂是爱’,嘴上不饶人,行动上倒是挺默契。”
许宴的脸有点热,刚想反驳,程霖先开了口:“吃你的吧,小心噎着。”他把一杯温水推到路凌面前,语气里带着点无奈。
顾蔺看了程霖一眼,又看了看许宴,推了推眼镜,没说话。
吃完饭回局里的路上,许宴靠在后座闭目养神,脑子里却在过着卷宗里的细节。忽然,他睁开眼:“不对。”
程霖立刻回头:“怎么了?”
“我父亲的卷宗里提到,赵慧敏有个弟弟,当年在逃,一直没抓到。”许宴的指尖在膝盖上点着,“王歆的通讯记录里,是不是有个叫‘阿伟’的人?”
顾蔺立刻拿出平板翻查:“有!王歆提到过‘阿伟负责接应’,但没说全名。”
“赵慧敏的弟弟叫赵伟。”许宴的眼神亮了起来,“他很可能就是那个‘阿伟’,负责境内外的联络。”
程霖立刻给林薇打电话:“查赵慧敏的弟弟赵伟,重点查他近五年的出入境记录,尤其是和金三角相关的。”
挂了电话,他看向许宴,眼里带着明显的赞赏:“你记性真好。”
“重要的事,忘不了。”许宴的声音很轻,却带着股韧劲。那些刻在骨子里的记忆,哪怕他拼命想忘,也总会在某个关键时刻,跳出来提醒他,你还有未完成的事。
车子驶进市局大院时,程霖忽然说:“周末有空吗?”
许宴愣了一下:“有事?”
“我外婆以前住的老房子要拆迁,去收拾点东西。”程霖的语气很随意,“你要是没事,陪我去一趟?那边有个旧货市场,说不定能淘到你喜欢的老相机。”他记得许宴的办公桌上放着个老式胶片机,应该是喜欢这些。
许宴想了想,周末确实没什么事,点了点头:“可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