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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五分钟的哀悼 ...

  •   这天她接到了一个没有备注的陌生号码,她本想挂断,却还是接了。对面那头的声音让她回想起曾经的一切。

      是她的父母。

      “回来一趟,你爷爷去世了。”电话那头的母亲命令道,旁边还听见父亲争执的声音。

      “让她死外面得了,反正她不是说了要和我们断绝关系吗?微信电话都删了,还叫她回来做什么!”

      她感觉手又开始抖了起来,拿着手机的动作逐渐拉远,想要隔绝那声音。身体也紧跟着开始发抖,她觉得心跳又开始变得杂乱无章,慌乱的神经麻痹的感觉在她的大脑里转来转去,她又开始清晰地感知到她的身体的每一处颤动。

      直到那边的争吵声变得缓下来,她才开口:”我坐明早的飞机回去。“说完她挂断了电话,打开小程序下单了一张明早的机票,两千一,她有些肉疼。

      回去的时候,丧服已经做好,是一件大喜的红色,入殓师打开了冰柜,那个瘦高的老头,曾经有力的将她驮在肩膀上的老头,就这样萎缩成一副瘦小的躯壳,全身是泛黑的沉闷,他的脸蒙着,入殓师将他脸上的纸拿走,还没看到他的脸,她的伯父就迅速的将他的脸用黄纸再次蒙起来,可那已经不是轻柔的动作,粗暴快速,冰冷的让人颤栗。屋子里站满了人,不知道是动容了,还是因为别的,小姑妈突然大声的哭了出来,口中一直呼喊着,爹爹。而后,屋里的每个儿媳都哭了起来。她看向父亲,他还是那样的冷静,可是却能清晰地看见他手上突起的青筋,他发红的眼眶,他的泪并没有流出来,因为他是个父亲,也是儿子,他大概是不想哭给别人看吧。或许就如同阮籍那般,亲人过世是我自己的事,没必要哭给别人看,但她清楚他们的悲伤是比“哭泣”更甚的。

      在满屋的哭泣中,沉默无言中,入殓师的动作中,爷爷被猛地抬起,脱掉身上的衣物,换上那并不欢喜的红色丧服,换衣服的过程很艰难,他被残忍的拖起,套上衣服后又重重地放下,砸的冰柜上的冰渣掉落,化成水珠,幻成烟雾。她不知为何,鼻子突然很酸,那种莫名的感觉就像是伴着一阵微风中你听着一首伤感的口琴吹响的曲子,莫名地流泪,眼眶渐渐地浸满了泪水,抽泣不止。心疼什么呢?是死后也无法安宁,身体被残暴的拖拽,只为换上一件看不见的红色,还是那周围子孙面无表情的冷漠,曾经爷爷最爱的孙子,他又在做什么呢,拿着手机和女朋友发短信,一脸幸福的回复着,可是这又算什么呢?算了,她也没资格指责任何人不是吗?

      换完爷爷的衣服,入殓师说爷爷手上的金戒指不能带进棺材里,于是他找了把钳子把两只手上的金戒指剪掉,而后其中一个伯父立马把戒指放进了自己的口袋。人死后,又能知道什么,七个儿女里却有好几个觊觎着那份不属于自己的微薄的财产,灵魂飞在天上回来望一望的时候,如果看到这幕又会是怎样的心情?父亲没有说话,只是盯着这具毫无生机的遗体,愣愣地看着,曾经坐在身边的人,父子喝酒的场景也许此刻在他脑海中浮现。只是,都回不来了。

      爷爷的尸体重新放入冰柜里,盖棺不见欢喜,不见日月。道士在门口摆张桌子,子女儿孙们就跪在地上,听着道士嘴里念叨的口令,大抵是些超度的口诀。可是人都去了,魂又会在哪呢?人是去极乐世界了?还是就在人间晃荡无主?仪式一直进行到半夜,烧香,磕头,道士说好话,每家开始包红包。那过程好像与葬礼无关,与冰柜里的人无关,与我,与你,都无关。只是于所有人而言,是个程序,有情感吗?不见得,见不得,得不见。

      佛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我们从出生到老病再到死亡,种种苦痛,种种别离,伤心,痛心,却也不过尔尔,一瞬间即逝。冰冷的尸体最终成为了一缕灰,放进了狭小的盒子里,像是人被关进永无天日的牢狱。是每个人都将如此?还是会有不同心境?遗憾的不过是,望着人间繁繁复复,苍凉悲壮,却依旧是无法泪流。

      第二天,三辆大车开进村里,其中一辆上放着那副冰柜,一家子坐在摇摇晃晃的卡车上,沿途而行,一路无人,风显得悲凉。一群人在大卡车上,头上披着白色的麻布,旁边的抽丝在寒风中飘摇无主。卡车摇摇晃晃,车上的人各有各的心事。火葬场在一个较高的高地上,下了车后,走上坡去,前面成群成群的人,都和她们一样,穿着白色的麻布鞋,披着或穿着麻衣。他们也如此,看着一个个进去,等着一个个出来,然后再一步步完成所有的仪式。哭的哭,闹的闹。人间的悲欢怎么相通,是同样的丧亲之痛的悲,还是众人面无表情的悲,反正她已不必知道,只是愿入土的安好,留下的喜乐罢了。

      火化并不快,得等。一个一个的等,轮到他再轮到你,再轮到往后的每一个,成灰后会向往生吗?或许真的有轮回,他们已经去往人间寻找另一个躯体寄生?还是在那个小小的盒子里静静地看着留下的人们呢?也许会伤心吧?也许也无所谓了?白迦南的爷爷92岁,经历的不少,留下的却不多。于她而言,是那段曾陪伴她的岁月,是将她架在肩膀上的雄壮的存在,是她在他们悄悄回老家却毫不知情的流泪的对象。可是它们终将消散,在他消失的时光里,在未来的某一天她也终将消散的时光里,再也不会有人记得,再也不会有人为他,为你,为她流泪。一场剧目终将散场,一场仓促的时光也不再返回。在你踏上孟婆桥的时候,是否她会递给你一碗汤,让你忘记今世的所有烦恼,下辈子再次轮回?

      所谓死亡,便是一场孤独的集体告别,无数张不知真真假假的泪脸,最后也都会回到自己的现实中。活生生的人萎缩成一具没有任何喜怒哀乐的躯壳,那时候你已然忘却面前的这副躯体是谁,当盖起的那一刻,眼泪不知名的掉落,是感于人生浮沉,世事无常?还是缘于那百般折磨,至死也无法安然的悲痛?她大概也不知道。那只是一副小小的躯体在一个狭窄如盒的冰柜里翻面,粗暴的套上那所谓的长寿的红色衣服。其实无论如何,但凡是经历死亡,就免不了悲伤,但凡是见过苦难,便再也无法全身而退。与火共生,便如烟而散,出来时不过是一团灰色的粉末罢了,虔诚地放入骨灰盒里,盖上盖的那一刻,便意味着真正的死亡,没有了生命,没有了躯体,剩下的不过是一阵烟,可是这里的人这么多,谁又能认得谁呢。

      人死如灯灭,去了,便再无此人,百年之后,无人知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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