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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拼图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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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色四合,华灯初上。于景回到秦旭冉家那间充斥着冷气和食物香味的别墅时,脸上的热度早已被夜风吹散,只留下惯常的冷清,只是眼底深处,比平日多了几分难以察觉的纷乱。
“景哥!你可算回来了!”秦旭冉正盘腿坐在客厅柔软的地毯上,对着电视屏幕打游戏,听到开门声,头也不回地嚷嚷,“我妈把汤都热第三遍了!你再不回来,排骨都要炖化了!”
于景换了拖鞋,将书包放在玄关的柜子上。“嗯。”他应了一声,声音有些淡。
秦旭冉这才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对劲,暂停了游戏,扭过头,狐疑地打量他:“怎么了景哥?脸色这么凝重?马猴又找你谈话了?还是……遇到黄毛他们了?”他瞬间紧张起来。
“没有。”于景走到沙发边坐下,拿起茶几上的水杯,喝了一口冰水,冰凉的液体滑过喉咙,稍微压下了心底那点莫名的躁意。
他沉默了几秒,像是在组织语言,然后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落在电视屏幕上定格的游戏画面,没有看秦旭冉:“那个祁越……你了解多少?”
“噗——咳咳咳!”秦旭冉正拿起水杯要喝水,闻言直接呛到了,咳得惊天动地,脸都憋红了。他好不容易顺过气,瞪大眼睛,像是听到了什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凑到于景面前,几乎要贴到他脸上,“景哥?!你……你主动问祁越?!太阳打西边出来了?你不是对他不感兴趣吗?”
于景被他夸张的反应弄得有些不自在,身体微微后仰,避开他的近距离接触,眉头蹙起:“随便问问。不想说就算了。”
“说说说!必须说!”秦旭冉立刻来了精神,游戏也不打了,把游戏手柄一扔,盘腿坐在于景对面的沙发上,摆出一副“江湖百晓生”的架势,眼睛亮得惊人,“景哥你可算问对人了!不是我吹,关于祁越的事儿,我还真知道不少!毕竟‘活阎王’的名头在南江这一片的中学里,那可是响当当的!”
于景没说话,只是拿起水杯,又喝了一口水,目光低垂,像是在研究杯壁上的水珠,一副“你爱说不说,我并不是很在意”的样子,但微微前倾的身体弧度,却泄露了他正在专注倾听的事实。
秦旭冉清了清嗓子,开始滔滔不绝:“祁越,十九岁,现在在读高二……”
“十九?高二?”于景抬起眼,打断了秦旭冉,语气里带着一丝确认。这和他之前模糊的猜测吻合,祁越确实比他们大。
“对啊!”秦旭冉一拍大腿,“他留级了!好像还不止留过一次。他不是我们一中的,是南江十一中的。”
南江十一中。于景知道这所学校,一所普通的公立高中,管理相对松散,校风据说也比较复杂,和他们这种掐尖录取、管理严格的重点高中完全是两个世界。这似乎解释了为什么祁越身上会有那种与校园格格不入的江湖气。
“十一中啊,那可是个‘人才辈出’的地方。”秦旭冉咂咂嘴,语气里带着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兴奋,“祁越在十一中,那可是这个——”他竖了个大拇指,“据说他刚转学过去没多久,就把原来那帮横行霸道的老生给收拾服帖了。台球厅只是他的一个据点,他好像……还收点‘保护费’?”
于景的眉头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保护费”这三个字,让他本能地反感。
秦旭冉注意到他的表情,连忙补充道:“不过我听说的版本有点不一样!说他收保护费,但不是那种欺负老实学生的。更像是……嗯……怎么说呢,”他抓了抓头发,努力寻找合适的措辞,“有点像他那天晚上带我们‘巡逻’时说的,在他的‘地盘’上,他维持秩序,那些摆摊的、开小店的要给他交点‘管理费’,他保证没人去捣乱。而且听说,要是有校外的人或者本校的混混欺负十一中或者附近的学生,被他知道了,他下手比谁都狠!所以虽然很多人怕他,但好像……也挺服他?”
这块拼图,与于景那晚亲眼所见的景象缓缓重合。那个为小女孩找回文具盒、让老人安心摆摊的祁越,似乎与“收保护费”这种行径形成了一种矛盾又合理的统一。他用他自己的方式,在那个混乱的环境里,建立了一套野蛮生长的“规矩”。
“他为什么留级?”于景问出了另一个关键问题。十九岁读高二,这中间肯定有故事。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版本很多。”秦旭冉挠了挠下巴,“有说他是因为打架被原来学校开除,耽误了。也有说他家里好像出了什么事,没人管他,他自己混着混着就……还有更离谱的,说他其实是隐藏的学霸,因为某些原因故意考砸留级的!”说到最后,他自己都笑了,显然觉得最后一个猜测纯属无稽之谈。
于景沉默着。家庭出事……没人管……这几个关键词,像细小的针,轻轻刺了他一下。他想起了祁越那双时而野性不羁、时而深沉难辨的眼睛,那里面似乎确实藏着一些与年龄不符的东西。
“他……一个人住?”于景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问题却越来越具体。
“好像是吧?反正没听说他跟家里人一起住。就住台球厅二楼那个小破屋。”秦旭冉说着,忽然想起什么,猛地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对了景哥!还有个重磅消息!听说祁越打架特别狠,是因为他小时候在武校待过!后来不知道为啥不读了,但底子还在,所以一般人根本近不了他的身!”
武校?于景眸光微动。这似乎能解释祁越那利落的身手和不同于普通混混的爆发力。
“还有还有,”秦旭冉的八卦之魂彻底燃烧,“听说追他的女生能从十一中排到我们一中门口!各种类型的都有,辣的甜的文的野的,但他好像一个都没搭理过!有人说他是不是不喜欢女的,也有人说他心里有个白月光,还有更夸张的,说他其实不行……”
“闭嘴。”于景终于听不下去这些越来越离谱的猜测,冷声打断了他。
秦旭冉立刻噤声,讪讪地笑了笑,但眼神里的探究光芒丝毫未减。他凑近于景,小心翼翼地问:“景哥,你突然问这么仔细……是不是祁越他又找你麻烦了?还是……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我不知道的事情?”他脸上的表情写满了“快告诉我,我保证不告诉别人”。
于景放下水杯,站起身,语气恢复了彻底的冰冷,仿佛刚才那个主动打听的人不是他。“没有。随便问问。吃饭。”
说完,他不再理会秦旭冉那充满求知欲的眼神,径直走向餐厅。
秦旭冉看着他冷漠的背影,失望地“啊”了一声,倒在沙发上打滚:“景哥!你不仗义!吊起人家胃口又不说了!啊啊啊!”
于景在餐厅坐下,秦妈妈热情地给他盛了满满一碗排骨汤。汤香浓郁,热气氤氲。
他拿起勺子,慢慢地喝着。温热的汤汁慰藉着胃,却无法平息脑海中翻腾的信息。
南江十一中,十九岁,留级,可能出身武校,独自居住,用独特的方式维持着一片区域的秩序,身上带着秘密和过往的伤痕……
这些从秦旭冉那里听来的、真假掺半的碎片,与他亲眼所见的祁越——那个嚣张的、危险的、却又在某些时候流露出笨拙和执拗的祁越——一点点拼凑起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比以前更加立体,却也更加复杂、更加……引人探究的形象。
这个人,像一本被胡乱装订、满是涂鸦却又藏着关键线索的书,晦涩难懂,却莫名地吸引着于景想要一页页翻下去,去解读那些隐藏在狂放字迹背后的真实。
他只想要你的。
祁越那句话再次回响在耳边。现在,于景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祁越会执着于他的笔记了。在那样一个混乱的环境里,或许学习是唯一能抓住的、相对公平和有序的东西?还是说,这背后另有原因?
于景不知道。
他只知道,关于祁越的这张拼图,还缺失了很多关键部分。而他自己,似乎已经不自觉地,被卷入了这场拼图游戏之中。
晚饭后,于景回到秦旭冉的卧室,打开了书包。他没有立刻开始复习,而是拿出了几个崭新的笔记本,翻到空白页,拿起了笔。
笔尖在纸面上悬停片刻,然后开始落下。字迹工整,条理清晰,他将各科期末复习的重点、难点、易错点,以及他自己的解题思路和归纳总结,逐一整理、书写下来。
灯光下,少年微低着头,碎发遮额,神情专注冷漠,仿佛只是在完成一项寻常的任务。
只有那微微加快的心跳,和笔下不自觉流淌出的、比平时更加细致用心的字迹,无声地诉说着,这份即将交付出去的“补习费”,似乎并不仅仅是一场冰冷的交易。
夜渐深,窗外的夏虫不知疲倦地鸣叫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