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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门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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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雨了。”
于景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带着一丝平时绝不会有的、几乎难以捕捉的疲惫和……脆弱?像被雨水打湿了翅膀的蝴蝶,挣扎着,却飞不起来。
祁越握着手机,站在台球厅后门窄小的屋檐下,看着眼前密集的雨帘。他这边也确实在下雨,哗啦啦的,将夏夜的喧嚣都冲刷得模糊不清。电话那头于景反常的沉默和这句没头没尾的话,像一根细针,轻轻刺了他一下。
他几乎是立刻就察觉到了于景的不对劲。这不像他认识的那个于景。那个冰山一样冷静、拒人千里的学神,不会在凌晨时分,因为一场雨,打来这样一个沉默又带着莫名依赖感的电话。
“嗯,我这边也下了。”祁越的声音不自觉地放低了些,收敛了平日的痞气和戏谑,变得异常沉稳,“你在哪儿?”
电话那头又是一阵沉默,只有细微的、压抑的呼吸声,和背景里空洞的雨声。
祁越耐心地等着,没有催促。他能感觉到,于景此刻正处在某种情绪的临界点。
“……公寓。”良久,于景才低低地吐出两个字,声音干涩。
“哪个公寓?你一个人?”祁越追问,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关切。他知道于景平时住秦旭冉家,他自己的公寓,几乎就是个空置的、冰冷的壳子。在这种雨夜,一个人待在那里……
“嗯。”于景又只是回了一个单音节,像是在抗拒更多的交流,又像是无力多说。
祁越的眉头拧了起来。他几乎能想象出于景此刻的样子——独自一人坐在空旷冰冷的公寓里,被窗外无边的雨夜和内心的某种情绪包裹着,像一座孤岛。
一种强烈的、想要立刻到他身边去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压过了所有的理智和权衡。
“地址发我。”祁越的声音斩钉截铁,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现在。”
电话那头的于景似乎愣住了,沉默着,没有回应。
“于景。”祁越又叫了一次他的名字,声音低沉而有力,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雨幕和心防的力量,“地址,发给我。”
不是询问,是要求。是命令。
但这份命令里,没有平日的霸道和戏弄,反而透着一股不容拒绝的……守护意味。
于景握着手机,听着听筒里传来的、祁越沉稳而坚定的声音,感觉那颗在冰冷雨夜里有些无所依凭的心,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托住了。他抗拒着这种依赖感,却又贪恋那一丝透过电流传来的、真实的温度。
他闭了闭眼,挣扎在自尊与内心深处那点隐秘的渴望之间。
最终,他还是屈服了。指尖在冰冷的屏幕上滑动,将他那间公寓的定位,发送了出去。
发送成功的提示音响起的同时,电话那头传来了祁越干脆利落的声音:
“等着。别挂电话。”
然后,于景听到听筒里传来脚步声,推开某种门的声音,以及雨水声瞬间放大的哗响,接着是摩托车引擎被发动的低沉轰鸣,穿透雨幕,清晰地传了过来。
他……真的来了?
于景有些怔然地拿着手机,保持着接听的姿势,听着那边传来的、混杂着风雨声和引擎轰鸣的背景音。祁越没有说话,他似乎在专心骑车,但电话一直通着,那持续不断的噪音,反而成了一种奇特的陪伴,填补了公寓里令人心慌的寂静。
时间在雨声和引擎声中缓慢流逝。于景靠在沙发上,没有开大灯,只有一盏落地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将他笼罩在一片孤寂而柔软的光影里。他听着电话那头的动静,感觉自己像个等待救援的……什么?他不想承认。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二十分钟,也许更久,电话那头的引擎声停了下来。
“到了。”祁越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微微的喘息,似乎是一路疾驰而来,“几楼?哪一户?”
于景报出了楼层和门牌号。
“等着,我上来。”
电话依旧没有挂断。于景能听到电梯运行的声音,脚步声在空旷楼道里回响的声音,越来越近。他的心跳,也不自觉地,跟着那脚步声,一点点加快。
终于,脚步声停在了门外。
紧接着,门铃响了。
清脆的“叮咚”声,在寂静的雨夜里格外清晰,像是一颗石子,彻底打破了于景内心那潭死水。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走到门口。透过猫眼,他看到了门外那个浑身湿透的身影。
祁越显然没带伞,或者根本不在乎。他那头标志性的三七分短发被雨水彻底打湿,凌乱地贴在额前和脸颊,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下颌线不断滚落,没入同样湿透的黑色T恤里。T恤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贲张而流畅的肌肉线条。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有那双眼睛,在楼道昏暗的光线下,亮得惊人,像蛰伏在雨夜里的野兽,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焦灼,直直地望向猫眼,仿佛能穿透那小小的凸透镜,看到门后的他。
于景停顿了几秒,然后,伸手,拧开了门锁。
门开了。
潮湿的、带着夜晚凉意和祁越身上独特气息的空气,瞬间涌了进来。
两人隔着一道门槛,对视着。
一个站在门内,穿着干燥的家居服,身形清瘦,脸色有些苍白,眼神复杂地看着门外。
一个站在门外,浑身湿透,像刚从水里捞出来,头发滴水,眼神却灼热如火,紧紧锁住门内的人。
雨水顺着祁越的发梢、衣角滴滴答答地落在地板上,很快形成了一小片水渍。他看起来有些狼狈,却丝毫不减那股野性的、充满生命力的气场。
“你……”于景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比如“你怎么真来了”,或者“你怎么湿成这样”,但所有的话都卡在喉咙里,最后只化成了一句干巴巴的,“……进来吧。”
祁越没动,只是看着他,目光在他脸上仔细巡梭,像是在确认他是否完好无损。几秒后,他才迈步走了进来,带进一身潮湿的水汽。
于景关上门,隔绝了外面的风雨声。公寓里再次陷入寂静,只剩下祁越身上雨水滴落的声音,和他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怎么回事?”祁越开口,声音因为刚才的疾驰和淋雨,带着更重的沙哑。他没有问“你还好吗”这种废话,直接切入核心。
于景避开他的目光,走到客厅,从柜子里拿出一条干净的毛巾,扔给他。“擦擦。”
祁越接过毛巾,胡乱地在头上和脸上擦了几下,动作粗鲁,却依旧盯着于景:“说话。”
于景被他逼问得有些烦躁,那种被看穿、被侵入领地的不适感又冒了出来。“没什么事。”他转过身,背对着祁越,走向厨房,“就是下雨了而已。”
他打开冰箱,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瓶矿泉水和一些速食食品。他拿出两瓶水,走回客厅,将其中一瓶递给祁越。
祁越没接水,他一把抓住于景递水的手腕。他的手因为淋雨而冰凉,但掌心却带着灼人的温度,牢牢地箍在于景微凉的皮肤上。
于景身体一僵,猛地想抽回手,却被祁越握得更紧。
“于景,”祁越的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看着我。”
于景挣扎的动作顿住了。他能感觉到祁越目光的重量,像实质一样压在他的背上。他咬了咬牙,最终还是缓缓转过身,对上了祁越的视线。
那双眼睛里,没有了平时的玩世不恭和戏谑,只剩下沉沉的、几乎要将人吸进去的专注和……担忧。
“告诉我,”祁越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问,“谁让你不高兴了?”
他的问题如此直接,如此霸道,却又如此……精准地戳中了于景心中那处不愿示人的柔软。
于景看着他被雨水打湿的、显得有些狼狈却依旧英俊逼人的脸,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关切和那簇为他而燃的野火,心中那道坚冰筑成的防线,在这一刻,终于裂开了一道清晰的缝隙。
他垂下眼睫,看着祁越紧握着自己手腕的那只大手,骨节分明,带着薄茧和力量。他没有再挣扎。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雨水滴落的声音和彼此交错的呼吸声。
良久,于景才极轻地、几乎听不见地叹了一口气。
“……没什么。”他最终还是选择了回避,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只是……有点累。”
祁越看着他低垂的、显得异常柔顺的眉眼,和他微微抿起的、没什么血色的唇,心中的那股无名火和焦灼,奇迹般地平息了一些。他没有再逼问。
他松开了握着于景手腕的手,接过了那瓶水,拧开,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水滑过喉咙,似乎也浇灭了些许他一路疾驰而来的燥热。
“累了就休息。”祁越将水瓶放在茶几上,语气恢复了平时的随意,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我等你睡着再走。”
于景猛地抬头看他。
祁越迎着他的目光,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算不上笑容的弧度,带着他特有的痞气和霸道:“怎么?怕我趁你睡着了干点什么?”
于景耳根一热,别开脸:“……随你。”
他转身走向卧室,脚步有些匆忙,像是要逃离这令人无所适从的氛围。
祁越看着他的背影,直到卧室门关上,才收回目光。他低头看了看自己湿透的衣服,又看了看这间冰冷整洁、却毫无生活气息的公寓,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他没有跟进去,也没有离开。他只是走到沙发边,坐了下来,拿起那条半湿的毛巾,继续慢条斯理地擦着头发上的水珠。
窗外,雨还在下,哗啦啦的,像是永无止境。
但在这个冰冷公寓的客厅里,因为另一个人的存在,那令人窒息的孤独感,似乎被驱散了不少。
于景躺在卧室的床上,听着外面隐约传来的、祁越擦拭头发的细微声响,和窗外持续的雨声,闭上眼睛。
很奇怪,明明房间里多了一个如此具有侵略性和不确定性的存在,他却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个雨夜的门铃,仿佛不仅仅敲响了他的公寓门,也以一种蛮横的姿态,敲响了他紧闭的心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