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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蜂蜜渍梅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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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幼妹端着吃食鬼鬼祟祟徘徊在外,她刻意放轻脚步,还未将门敲响,乍然听见一句。
“你爱我吗”。
她差点把整壶麦茶泼个底朝天。
什么爱不爱的不健康!
况且分都分了聊什么爱与不爱?城里人的分手是儿戏吗?
——不会旧情复燃吧?
陈幼妹琢磨着,身体下意识歪过去,竖起耳朵,悄无声息又光明正大地偷听。
一门之后,许微澜执筷的手一顿,不明白对方什么意思。
既然开了头,自然没有收回去的必要,余晓年言辞恳切:“高中的时候你追我,帮我写作业,陪我留堂值日,利用班长的职务替我瞒住大大小小的事,那时候我觉得,你真的很喜欢我。”
“可是后来,我们异地了,你在职场不如意,日子过得不顺,我们之间再没像从前,云苒让我理解你的难处,谁没有难处?我也有,可谁想一下班就面对一张没有生气的脸?”
许微澜恰好抬起头,那张没有生气的脸全然暴露在灯下,白得惨淡病态。
余晓年一下哽住,发不出半个音节来。
菜几乎没怎么吃,许微澜把筷子放下收拾,行动间平静开口:“不用觉得愧疚,我的问题我知道,你喜欢景凝很正常。”
“……”
“是吗?”余晓年有些声嘶力竭:“你为什么总这么笃定?你知道我为什么喜欢她吗?你知道我挣扎过多少次吗?你知道你的问题,但你不听,不沟通,更不会改。”
她认为许微澜不知道。
哪怕许微澜知道,也只会保持沉默,余晓年是这么想的——她不会说出口。
壁如此刻,对面女生半閤眸,睫毛投影在眼下那圈乌青上,一如既往的一言不发。
余晓年顿时倍感心力交瘁。
这些年不管面对工作还是面对感情,她一直无能为力,所以才义无反顾投入景凝的怀抱。
景凝是热烈的,亲吻的时候,舌尖的温度能烫化人,看她的时候,眼神簇拥着浓烈的光。
她跟寡淡无缘,是璀璨下盛开的花。
余晓年清楚明白这样不对,不可以沉沦,她们是在偷/欢,但依然控制不住沉溺进去。
她何尝不知这是出轨背叛?
风带着干燥的暖意吹进屋,近日无雨水,是银河漫漫的好天气。
许微澜换了个坐姿,长发如瀑布般倾泻。
其实,她都知道,就是知道,而余晓年又追到了跟前,所以不想再沉默逃避。
所以才斟酌良久。
余晓年是个有始有终的人。
现在,许微澜不想再当无始无终的人。
“景凝事业有成,年纪比我小,职级比你还高,她家庭殷实,自身有能力,性格开朗大方,不像我一样阴郁。”
说着没打探,只是偶遇,连带温云苒也觉得她无所谓,其实许微澜略查过一遍。
余晓年挂泪的脸怔愣住。
桌子用来摆饭了,那些笔墨纸砚就躺在许微澜指边,她抬手压上去,投出的目光饱含自嘲,声线依然清浅微弱,静如止水。
“我当然知道你为什么喜欢她,不仅因为刚才说的,还因为她的热情,阳光,有上进心,跟我全然相反,我阴沉,萎靡,没有野心,工作四年只是普通员工,对吗?”
没等余晓年说话,许微澜又叹道:“我也知道你的主动是挽留,想给我机会,可是对不起,你的机会我要不动,我那时候,真的说不出口,许多话,我没法像景凝一样,开心与不开心一股脑如数倒出。”
“这一生太多事情,我都没有办法。”
她不是景凝,没有父母恩爱又财力殷实的家庭背景,没有一路开绿灯的运气实力。
于是她选择缄默地退出十年的舞台,把余晓年“还”给景凝。
余晓年本就该属于景凝。
“当年的事情,我们彼此各有难处,我没有理解你,你也没有完全理解我,我一直认为成年人的分开没必要说太多,所以才会删除你。”
万籁俱寂中,余晓年视线模糊,她隔着泪认真凝望许微澜。
高中时期的许微澜非常有意思,成绩好,稳重,又生了张淡漠帅气的脸庞,会顽劣地逗弄她和温云苒,然后站在一边笑得生动又美丽。
那时候暗恋许微澜的人有男有女,数不胜数,余晓年也在其中。
许微澜追人的方式与众不同,如果说青春时期的爱恋是放纵,那么许微澜的爱便是包容。
余晓年忘记写作业,许微澜有空会默默帮她写完,没空就瞒着老师假装她交了。
高中三年,余晓年过得快乐而踏实,无论闯多大的祸,许微澜一定会优先揽下再替她解决。
哪里错了?
哪里开始走向偏差的?
平缓的心脏忽而剧烈跳动。
余晓年惊恐时间跟现实的残忍,融化了情意,揉碎了一位曾意气风发的少女。
许微澜是在她身边,慢慢的安静的,枯萎的。
她忽略了太多。
当年女孩眼尾的笑意染着夕阳勾勒裙角,那时候她们以为一辈子不过白驹过隙。
可结果呢?
结果是,余晓年恍然发觉自己迷失于彩光飞扬之下,未能说出口的话和错失的承诺,最后全部成为纷飞的眼泪。
余晓年哭花了妆,脸上的斑驳被洗去,透出底下疲乏的倦容。
真实起来,这才是真正的她。
许微澜平静地面对女生的眼泪,这一次似乎流不干,汹涌成大海。
她想了想,还是伸出手,很轻很轻地抚上对方的脸,修长的指腹划过眼睑,抹掉了一颗闪闪发光如珍珠般的水滴。
“别哭。”许微澜说:“是我没有好好经营好好珍惜,没有照顾到你的情绪,错的是我。”
“对不起,耽误了你十年,你也很累吧?”
顿了顿,她慢声道:“接下来要认真生活,祝你们百年好合,这次是真心的。”
余晓年拼命摇头,眼泪飞溅。
是啊,当年彼此都有难处,她有,她也有。
一朵花枯萎,是种花人不用心。
许微澜的言语和情绪,皆因拒绝和忽略才未能道出口。
无数个黑暗里,许微澜有想过宣泄的,余晓年记起来了,是她,亲手关闭大门,让无助的人徘徊不前,最终选择沉默跟逃避。
那幻想中的美好未来,她从没想过把她加进去,精心制作的计划也没有考虑到她。
不负责不沟通的……
另有其人。
余晓年捂住脸,眼泪仿佛雨滴,从指缝间淌成线,稀里哗啦落湿了衣襟和袖口。
许微澜扯了两张纸递过去。
见对方不接,她准备再凑近些,受伤的脚不能用力,挪得十分勉强。
“你别哭了。”许微澜暂时还没学会安抚人,但肯定不会同从前一般袖手旁观。
要改就得放下以往错误的一切。
可电视剧那招似乎行不通,上次做了之后,陈幼妹当场哭得更伤心。
还有别的方法吗?
许微澜绞尽脑汁,手里的纸团攥得变形。
既然摸脑袋没用,那……抱呢?
于是当陈幼妹听得差不多,想推门而入的瞬间,许微澜艰难坐到余晓年隔壁,张开手,把哭泣的女人拥进怀中。
瘦弱的身体力量单薄,可陈幼妹分明见到余晓年流出了更多泪,宛如决堤的大坝,濡湿了许微澜半个肩膀。
唉,好能哭,好多水。
等等,上次她哭的时候,许微澜为啥就只拍拍脑袋?还飞快松开了。
偏心。
姐没说错,许微澜就是偏心!
陈幼妹在原地咬牙切齿打转,木案上的麦茶早已晾成三分温,都不烫手不冒烟儿了。
——她俩为啥还抱一块?
最让陈幼妹无能狂怒的,是余晓年的脸,明明稠丽娇媚,哭起来却梨花带雨,泪花儿在瞳孔中闪烁,染红了眼尾跟鼻尖。
楚楚可怜,摄人心魄。
陈幼妹开始怀疑城里人的平均颜值是不是都在八分以上,满分十分制的那种。
许微澜也一样,她属于清淡英气型,倒很适合余晓年那种风情万种明艳妖媚型。
原来人可以美到这地步……
所以,许微澜是在一堆漂亮女人里面,找了个更漂亮的吗?
陈幼妹油然升出股挫败感,见余晓年的第一面,她就有这种感觉了。
乡下姑娘不精致,从前没觉得,今日好似浑身长了虱子,看自己哪儿哪不对劲。
脸有些宽,眉毛是不是浓了点,嘴唇会不会太厚?皮肤怎么那么黑!
她上下左右挠的动静太大,成功让长椅上的两人分开,一同望向门边。
余晓年的脸上还挂着泪。
面对许微澜无声的眼神询问,陈幼妹理不直气不壮,走路有点劈叉:“娘……娘说给你们准备了点心菓子,还……还有茶水……”
许微澜听了,撑着桌子缓慢移回床上,把位置让出来给陈幼妹放茶点。
陈幼妹想去扶她,见更近的余晓年动也不动,心道难怪分手,换个陌生人都知道帮一把。
她将茶分别搁到两人面前,碟子里有蜂蜜渍的杏脯梅子,以及四块桂花糕。
许微澜已经坐下,十分给面子地端起茶喝了口,话说的太多该润一润。
待茶见底,她对陈幼妹弯眼:“辛苦你久等。”
陈幼妹一顿,错愕地站直腰背。
方才她们的谈话中,余晓年斥责许微澜什么都不知道,只会保持沉默。
有没有一种可能……每个人的表达方式不同,对感情的理解也不同。
太内敛的人,无人知晓她的画外音,及字里行间流露出的通透。
许微澜跟余晓年,是真的不合适。
陈幼妹这回没有带任何额外情绪,于情也好于理也好,她们的频率不一致。
就是不合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