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9、崩裂的旧痂 ...
-
医疗舱的门关上。只剩下简霁和“夜莺”。
简霁拿起温热的湿毛巾，开始擦拭脸上和脖颈的冷汗与灰尘。
动作缓慢而仔细，仿佛在进行一场重要的仪式。
温热的水汽氤氲开来，稍微驱散了一些体内的寒意和药物的燥热感。
当他解开病号服的上衣纽扣，准备擦拭上身时，动作微微一顿。
他的目光落在自己赤裸的胸膛和手臂上。
那里除了新包扎的枪伤，还分布着几道颜色深浅不一、形状狰狞的旧疤痕。
一道在左肋下，斜斜划过，几乎贯穿整个侧腹；一道在右肩胛骨下方，呈星状爆裂；还有几道细碎的，像是弹片或爆炸冲击波留下的痕迹。
这些疤痕，如同刻在身体上的耻辱勋章，记录着他那段被尘封、被刻意遗忘、与“灯塔”紧密纠缠的、充斥着硝烟、背叛和流血的黑暗过去。
每一道疤痕，都对应着一个被强制执行的“任务”，一个被牺牲的“代价”，一个指挥官口中“必要的损失”。
湿热的毛巾轻轻擦拭过那些凸起的、扭曲的旧疤痕，带来一阵细微的麻痒和刺痛。
简霁的手指微微颤抖。那些刻意压制的记忆碎片，伴随着药物的刺激和指挥官冰冷的话语，如同挣脱牢笼的野兽，疯狂地冲击着他的神经！
记忆碎片一：冰冷的雨夜，废弃工厂。
他浑身湿透，紧握着一把沉重的狙击枪，手指冻得僵硬。瞄准镜里，目标——一个看起来和蔼的中年男人，正抱着一个哭泣的小女孩。耳机里是冰冷无情的指令：“目标确认。清除。重复，清除。” 他扣动扳机的手指重若千钧。扳机扣下！男人的身体猛地一震，倒在泥泞中。小女孩惊恐的尖叫刺破雨幕……那晚的雨，冰冷刺骨，仿佛永远也洗不净手上的血腥。
记忆碎片二：爆炸的火光，队友的嘶吼。
“简霁！带数据走！别管我！！” 代号“猎犬”的队友浑身是血，将他猛地推入逃生通道，自己则转身扑向追兵，拉响了最后一颗高爆手雷……震耳欲聋的爆炸声和刺眼的火光吞噬了一切。他带着至关重要的“数据”，在指挥官口中“任务完成”的冰冷评价中，独自一人爬出了地狱。而“猎犬”的名字，最终只化作了“灯塔”内部档案里一个冰冷的“阵亡”标记。
记忆碎片三：昏暗的审讯室，指挥官平静的脸。
“……为了更大的目标，个体的牺牲是必要的代价。你的犹豫和软弱，差点让整个任务失败。记住，在‘灯塔’，感情是奢侈品，也是致命的弱点。要么摒弃它，要么被它摧毁。” 那张平凡的脸，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如同梦魇般烙印在灵魂深处。
“唔……” 一阵剧烈的头痛伴随着恶心感猛地袭来！
简霁手中的毛巾掉落在地，他痛苦地弯下腰，用手抵住额头，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那些被药物强行唤醒的记忆，那些刻意遗忘的负罪感和痛苦，如同硫酸般腐蚀着他的意志。
冷汗瞬间浸透了刚换上的病号服后背。
“简先生？”“夜莺”立刻上前一步，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出去！”简霁猛地抬头，眼神猩红，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野兽般的凶戾和痛苦，低吼道，“我让你出去！现在！”
那眼神中的疯狂和绝望让“夜莺”都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她似乎通过某种内部系统确认了什么，最终沉默地、快速退出了医疗舱。
门关上的瞬间，简霁强撑的意志力如同被抽空，整个人脱力般滑坐在冰冷的地板上。
他背靠着悬浮床，大口喘着粗气，身体因为剧烈的情绪波动和药物的副作用而无法控制地颤抖。
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在光洁的地面上。
他蜷缩起身体，双手死死抱住头，仿佛要将那些撕裂灵魂的记忆碎片重新塞回去。
指甲深深陷入头皮，带来一丝尖锐的疼痛，试图用这□□的痛楚来抵抗精神的崩溃。
低低的、压抑到极致的呜咽声，从他紧咬的牙关中溢出，在空旷冰冷的医疗舱内回荡，如同受伤孤狼的悲鸣。
“爸爸……妈妈……” 一个极其微弱、带着孩童般无助和恐惧的呓语，不受控制地从他颤抖的嘴唇中泄露出来。
这一次，不再是关于报道，而是关于更久远、更深的伤口——那个因为父亲坚持真相而破碎的家，倒在血泊中的父母，还有他怀中那个冰冷、染血的旧相机……所有的创伤，在此刻叠加爆发！
观察室内。
苏妄根本没有心思去碰那管营养剂。
他焦躁地在狭小的空间里踱步，目光死死盯着医疗舱内的监控画面（观察区可以看到部分角度）。
他看到简霁擦拭身体，看到那些触目惊心的旧疤痕时，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那些伤……都是怎么来的？和“灯塔”有关吗？
紧接着，他看到简霁突然痛苦地弯下腰，毛巾掉落！
看到他对“夜莺”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凶戾低吼！
看到“夜莺”离开后，他如同被抽掉骨头般滑坐在地，蜷缩着身体剧烈颤抖，那无声的、压抑到极致的痛苦姿态，像一把烧红的刀子捅进了苏妄的心脏！
苏妄再也无法忍耐！什么“忍、查、等”！他只知道简霁在里面崩溃了！他需要他！
他猛地冲向医疗舱的门，用力拍打着冰冷的合金门板，声音嘶哑地吼道：“开门！让我进去！简霁！简霁你开门！”
门纹丝不动。
“灰影！”苏妄绝望地对着空气大喊，他知道“灰影”一定在监控着一切，“让我进去！他需要我！求你了！”
几秒钟令人窒息的沉默后。
“咔哒”一声轻响。
医疗舱的门锁，竟然真的解开了！
苏妄来不及多想，猛地推开门冲了进去！
映入眼帘的景象让他瞬间窒息：简霁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身体剧烈地颤抖着，双手死死抱着头，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压抑的呜咽声如同泣血。那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彻底崩溃的脆弱和绝望。
“简霁！”苏妄的心都要碎了，他扑过去，跪在简霁身边，想触碰他又怕刺激到他，双手悬在半空，声音带着哭腔，“是我！苏妄！你看看我！”
简霁似乎被他的声音惊动，身体猛地一颤，缓缓地、极其艰难地抬起头。
那张英俊的脸上布满泪痕和冷汗，眼神空洞而涣散，充满了孩童般的恐惧和无助，仿佛迷失在无边的噩梦中。
他看到了苏妄，眼神似乎聚焦了一瞬，嘴唇翕动着，发出极其微弱、带着无尽委屈和恐惧的声音：
“……疼……好疼……都死了……都怪我……”
这句话，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苏妄心上！他再也顾不得什么，伸出手臂，用尽全身力气，将这个颤抖的、冰冷的身体紧紧抱进怀里！
“不怪你！不是你的错！都过去了！都过去了！”苏妄的声音哽咽而坚定，他用力地抱着简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冰冷的身体，用手掌一遍遍轻抚着他紧绷的脊背，试图抚平他的颤抖，“我在这里！简霁，看着我！我在这里！没事了……没事了……”
简霁僵硬的身体在苏妄的拥抱和安抚下，似乎找回了一丝微弱的安全感。
那剧烈的颤抖慢慢平息了一些，空洞的眼神也一点点聚焦在苏妄焦急而心疼的脸上。
他像是终于确认了眼前人的存在，紧绷的神经骤然松懈，沉重的疲惫感和药物的作用如同潮水般彻底淹没了他。
他头一歪，无力地靠在苏妄的肩膀上，再次陷入了昏睡。
这一次，不再是深度昏迷的沉寂，而是带着一种耗尽心力后的、脆弱的平静。
苏妄紧紧抱着怀中昏睡过去的男人，感受着他微弱却平稳的呼吸拂过自己的颈侧。
他低头，看着简霁脸上残留的泪痕和脆弱的神情，一股汹涌的、混杂着心疼、愤怒和无比坚定决心情绪在胸中激荡！
什么“灯塔”！什么“鹈鹕计划”！
他低头，在简霁汗湿的额发上，印下一个极其轻柔、却带着无比郑重誓言的吻。
“睡吧，伪君子。”苏妄的声音低沉而充满力量，如同最坚定的磐石，“有我在。谁也……再也别想这样伤害你。”
医疗舱冰冷的灯光下，两个伤痕累累的灵魂紧紧相拥。
一个在药物和创伤的余波中沉沉睡去，一个则在滔天的愤怒和无边的守护欲中，彻底觉醒。
而门外阴影里，“灰影”面具下冰冷的电子眼，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