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招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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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沈游晚上七点下班。
夕阳红得像要烧起来，把行人的脸都照得橘红。
她骑着小电驴，随着人流穿过亮了绿灯的十字路口。眼角扫过街边的柳树时，她突然瞳孔一定。
柳枝摇曳，树下站着一个熟悉的男人，正微笑着向她招手。
学长？他怎么在这？
“哎？”沈游愣了一下，小电驴速度一慢，她眨了眨眼睛。
“——吱。”
奇怪的呼啸声突然迎面而来，仿佛拍了她一巴掌，她脑子一空，仿佛被真空裹住，听到的一切都仿佛隔了一层纱。
她呆呆地站在原地，慢慢地听懂了那些尖叫声的含义。
出车祸了。
绿灯转红，十字路口乱成一锅粥。一辆中型卡车闯红灯，撞倒了人行道上的两个行人。
如果她再快一步……
躺在那里的，就会多一个她。
沈游浑身发冷，像是血液变成了冰水。她的腿在小电驴上摆动了两下，忽然不知道怎么往前了。
那两个人，被围起来的那两个路人，还活着吗？好像地上有血，救护车呢？
……对了！学长。
她刚才看见他了。沈游心慌意乱，下意识抬头重新看向街边的柳树。
柳枝飘摇。树下空无一人。
他不见了。
沈游忘了自己怎么回的家。
好在上楼打开反锁的房门后，姥姥还乖乖待在家里。
“谁呀？”满头银发的老妇人穿着酱红的对襟褂子，坐在旧沙发上，低着头，一粒粒数着手心里的生米，低声咕哝。
“……”沈游张了张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
她用力咳嗽了两声，才沙哑地说了几个字：“我回来了，姥姥。”
“小游啊。”姥姥摆弄着自己的手指头，依旧头也不抬。
“还有谁啊？”她又问。
沈游重新反锁好房门，打开灯，照亮满屋昏黄的墙。她摘下电动车头盔，换上拖鞋，心不在焉：“没谁了，姥姥。”
她今天实在是提不起力气。头沉沉的，背也沉沉的，太累了。
“饭在锅里呢。”姥姥小声说，“我就知道，今天特意做多了。”
“啊。你先吃，姥姥。”沈游勉强道，“我洗个澡……”
“洗吧。”姥姥说，“换身干净衣服，小游累了。”
沈游习惯了她的喃喃，点头答应，回了房间：“嗯。”
卧室门半开着，沈游打开衣柜，听见姥姥又在外面自言自语。
她听不太清楚。
老妇人布满皱纹的干瘪嘴唇频频开合，低头对着米粒窃窃私语：“哦，小游的朋友……”
“多吃点，多吃点……别客气。”
“什么？”沈游提高声音问了一句。
姥姥好像在外面笑。
“嗡……”手机忽然开始震动，她往床上一扑，拿起手机，“喂？梁绮文？”
“沈游。”那边传来舍友梁绮文的声音。
隔着电话，梁绮文的声音微微有点变形。
“怎么啦？”沈游勉强道，“我没看你发的消息……”
“不是，沈游……”梁绮文吞吞吐吐，“有个事情，我才听说——你别伤心。”
沈游下意识看了一眼姥姥。
今天她非常幸运，在车祸现场劫后余生，姥姥也没犯糊涂跑出去。除此之外，还能有什么不好的事？她吁了口气，道：“什么？你说。”
梁绮文轻声道：“龙夜城，死了。”
死了是什么意思？
龙夜城是她的学长，梁绮文从前就喜欢拉郎，说他们两个最好快点恋爱。现在突然没头没尾打电话过来胡说八道，难道又是在外面聚会喝酒，大冒险输了起哄撮合他们两个？
沈游皱眉道：“别开玩笑了，怎么可能？不过说起来，我今天好像看见——”
不对。
她今天怎么会看到龙夜城呢?他不是应该在学校吗？
她忽然顿住了，嘴边的话没说出口，脸上定格一个怪异的表情。
梁绮文没在意她的话，接着说：“我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的，沈游。他在去晏城做田野的途中车祸身亡。今天，正好是头七。”
晏城。沈游喉咙一哽，慢慢睁大了眼睛。
这里就是晏城，她的老家。
时间有，地点対。梁绮文不可能编瞎话编到这么详尽的地步。
他……真的死了。
但是沈游眼前，下午那副惨烈的画面却又再一次浮现。
站在柳树下的男人眉目深刻得罕见，是宜男宜女的艳丽，在她的记忆中无比清晰。
——甚至越是回想，越是清晰，连睫毛都生动可见，仿佛……
离她越来越近。
她看错了。
沈游握紧手机，僵在原地，闭了闭眼睛。她告诉自己，一定是看错了。
大千世界，人有相似，她下午看到的那个人，一定是长相与龙夜城相似的陌生人。
人家也不是对着她招手，肯定是她身后有别人的朋友，这事常有，她没必要自己吓自己。
再说，学长这么年轻就去世了，她应该感到悲伤，而不是满脑子的茫然，胡思乱想……
“呵……”
卧室门外忽然传来一声模糊而熟悉的笑。
不是姥姥，而是低而轻的，属于男人的声音。
“谁？”沈游猛地扭过头去，脊椎上迅速爬上了一阵僵麻，眼睛瞪到最大。
但没有人回话。
半掩的房门外传来一挪一挪的脚步声，是姥姥在缓慢地走动，不知道在干什么。
她的心脏却揪得越来越紧。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她的房门外……注视她。
“啊？”还没挂断的电话那头传来嗤嗤的电流音，梁绮文误会了她的意思，在那边断断续续地说话。
“你别太伤心了，沈游。他家里人这两天赶过来了，从深山寨子里出来的，他阿妈还都穿着民族服装，可精美了，一头银饰，普通话说得很差……”梁绮文说，“咳，跑题了，我看老人家状态还可以。你，也别太难过了。”
“黄泉路上无老少，这都是命。”
沈游沉默无言。
她应该伤心的。
就算只是普通同学，听到龙夜城意外早逝的消息，她也该伤心的。更何况，她曾经暗暗喜欢过他。
可是她现在这是怎么了……她竟然隐约觉得……
身上一阵阵地发冷。她毫无理由地害怕。
“还有件怪事。”梁绮文皱眉，“你导师那边和校方说要给白事礼金，但是龙阿妈不收。她们古古怪怪的，不知道她们少数民族有什么信仰，还是说受了刺激，明明去看了一次遗体，却不肯让火化。她好像说什么……”
梁绮文回忆了一下，轻声复述：“她说……不在这里，不见了。”
“不在这里……”沈游潜意识复述了这一句话。
不在学校里，不在遗体旁……是什么东西？
他丢了什么东西吗？
“笃。”
门突然响了一声，像是被指尖轻轻磕碰，发出闷响。
“什么东西！”沈游猛地一把推开房门。
天花板上灯管明暗闪烁，除此之外，什么也没有。
“小游。”
姥姥在厨房里探头，厨房灯没打开，半明半暗的阴影笼罩在她的脸上。
“……”沈游深吸一口气，咧了咧嘴角，让自己镇定。
姥姥还在家呢。
家里不止她一个人。
有姥姥在，她就什么也不怕。
她垂下肩膀，挂了电话。
姥姥端着碗筷出来了。
三菜一粥，三双筷子，三只饭碗。
沈游叹了口气：“姥姥，你拿多了。”
自从姥姥确诊阿尔兹海默，就容易闹笑话。像今天这样多拿一副碗筷的事情，已经不是第一次发生。
姥姥把竖起手指，点了点：“一，二，三……”
沈游抿唇。
她本该理解的。老年痴呆就是这个样子。
但是今天……可能是今天她受了一些刺激，竟然觉得身上一阵阵发凉，从后颈一路到脊柱骨……
她忍不住反驳：“没有三，只有我和你，两个人。”
姥姥垂下头想了想，昏黄的灯光暗弱，显得她脸上的皱纹更加深刻，一条条阴影中间，她眯起了昏黄的眼睛，重新竖起了手指。
“一，二……”姥姥认真地数着，数到一，指沈游，数到二，指自己。
可数完一二，她却没有停止。
“三……”
“四。”
她转头面向空气，轻声说：“哎呦，姥姥记性不好，忘了你了……”
沈游攥紧了手中的筷子，因为她发现自己的手指竟然在不受控制地颤抖。
是错觉了，好像越来越冷了，明明家里的空调还没开——
“砰！”
客厅的窗户轰然打开，一股狂风刮进屋里，灯泡闪烁两下，忽地熄灭了。
楼下传来凄厉的尖叫声。
一声又一声，犹如婴孩的哭嚎。
沈游整个人都是僵木的，下意识抓住了姥姥的袖子：“姥姥，没事，这是野猫叫。我、我这就去关窗——”
话说到一半，她却突然收声。
因为姥姥在黑暗中，一个人低着头，悄悄地笑。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招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