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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冰层下的暗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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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室的恒光模拟着白昼,无声地流淌在洛兰苍白的脸上。几天过去,止痛凝胶带来的深度昏沉终于像退潮般缓缓散去,留下的是翼根处更为清晰、更为顽固的痛楚——不再是撕裂般的锐利,而是深入骨髓的酸胀与沉重,每一次细微的呼吸都牵扯着那片脆弱的新生组织,提醒着他身体被强行撕裂又勉强缝合的事实。
洛兰闭着眼,金棕色的睫毛在眼下投下淡淡的阴影,冷汗浸湿了额发。他努力调整着呼吸,试图用意志力对抗那磨人的钝痛。医疗机器人冰冷的机械臂每日准时出现,拆开旧敷料,仔细扫描那红肿渐消但依旧狰狞的翼根连接处,再换上新的、散发着清冽植物气息的凝胶。他能感觉到,药物渗透进深层,带来一丝微凉的舒缓,紧接着是更深处生长带来的、令人牙痒的麻痒感。
(活着……还在生长……)这个认知带着苦涩。身体的恢复是本能,也是枷锁。康复意味着价值提升,也意味着更难以逃离。
与此同时,书房厚重的合金门内。
西里尔·阿斯塔(林默)坐在冰冷的座椅上,面前悬浮的光屏并非帝国星图,而是一份详细的医疗报告。冰冷的文字和数据罗列着洛兰·伊西多尔的生理指标:体温曲线趋于平稳但仍偏高;心率从最初的狂乱逐渐回落至警戒线边缘;血象显示炎症消退;骨痂初步形成,神经接驳点信号微弱但存在……
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光屏上“神经束接驳区域炎症消退”的字样。几天前那个夜晚的片段,再次不受控制地侵入脑海:指腹下那层薄薄皮肤下疯狂擂动的、几乎要挣脱束缚的脉搏,脆弱得像刚出生的小动物;以及……那无意识蹭过来的、带着高热和湿冷汗意的触感。
(烦。)他冰蓝色的眼眸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涟漪,随即被更深的冰层覆盖。
他试图将那个画面再次归类为“药物副作用下的意外接触”,与安抚受惊动物的本能无异。然而,“可怜”这个标签,却如同顽固的藤蔓,缠绕在“麻烦”之上。那只淋透的、瑟瑟发抖、还被人踢了一脚的小狗形象,挥之不去。
更让他无法忽视的,是那份深刻的恐惧。少年在看到他缠着绷带的手时瞬间爆发的、几乎要化为实质的颤抖,那份闭眼等待惩罚的绝望,真实得刺眼。一个怕他怕到骨髓里的生物,却在意识模糊时本能地寻求他的衣角作为庇护?
矛盾。这矛盾的行为逻辑像一根细小的刺,扎在他绝对掌控的逻辑体系里,带来微妙的、难以言喻的不适。这感觉陌生,且……不对劲。
(工具需要维护。)他强行将思维拉回轨道,用冰冷的理性剖析现状。(恐惧有助于控制,但过度的恐惧会引发应激,影响恢复效率,甚至导致自毁倾向——这不利于其作为“工具”的长期可用性。)
雷克斯·冯·伊西多尔的话语也适时在脑中回响——“恢复价值”。一个完全崩溃、无法行动的洛兰,价值显然大打折扣。
西里尔的目光落在报告末尾医疗机器人的建议上:“建议增加低强度物理刺激,促进功能恢复,预防长期卧床导致的肌肉萎缩及神经适应性退化。”
(物理刺激……活动。)他沉吟片刻。这意味着给予那个小麻烦有限的、受控的自由空间。
风险?自然存在。脱离病床的禁锢,意味着接触更多信息,可能滋生不该有的念头,甚至尝试反抗或逃跑。但西里尔对此并不担忧。冰狱要塞是他的绝对领域,一只折翼的雏鸟,能飞到哪里去?无处不在的监控和冰冷的环境本身就是最好的牢笼。
收益?更快的恢复速度,更稳定的精神状态(在恐惧与有限舒适的平衡下),以及……或许能通过观察他在可控环境下的行为,解开那个关于“恐惧与依偎”的矛盾谜题?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快得连他自己都未能清晰捕捉,便被更实际的考量覆盖:观察其恢复潜力,评估其作为“工具”的韧性和可塑性。
(给予其有限活动权限。)他做出了决定。(在指定区域,严格时间限制,全程监控。让其身体适应重力变化,加速恢复进程。同时……)
他冰蓝色的眼眸闪过一丝冷光。(观察其反应。恐惧是否会因获得些许空间而减轻?还是会因暴露在更广阔牢笼中而加深?那份在药物下流露的软弱本能,在清醒时是否还会出现?)
这不仅是康复措施,更是一场由他主导的、在冰层下进行的无声实验。实验对象是那只麻烦的小宠物,实验目的是验证“恐惧可控论”和“工具恢复效率论”,以及……或许,满足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那个矛盾行为的好奇。
他点开通讯,向医疗室和负责内务的管家同时下达了简洁冰冷的指令:
“目标:洛兰·伊西多尔。
“状态:符合初期活动指征。
“指令:启用悬浮轮椅,每日一次,限时,由指定人员监护,活动范围:主堡东侧观景露台。
“要求:全程监控,记录生理及行为数据。活动后即刻返回医疗室。”
指令发送完毕,光屏关闭。
书房内恢复了绝对的寂静。西里尔靠回椅背,冰蓝色的眼眸重新投向天花板繁复的星图浮雕,眉宇间那丝不易察觉的困惑似乎被更深的、掌控一切的冰冷所取代。他需要洛兰恢复,需要他“安分”,需要他作为一个可控的、正在恢复中的“小麻烦”存在。给予这点滴的“自由”,不过是为了更好地达成这个目标,是精准计算的投入。
只是,当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手腕上那圈白色绷带时,脑海中再次闪过少年蹭过来时那湿漉漉的额角触感,以及指腹下那狂乱的心跳。那微弱的热度和生命力,如同投入冰封深潭的石子,涟漪早已消失,但那瞬间的扰动感,却像幽灵般,顽固地潜藏在这片绝对掌控的冰面之下。
(宠物就是宠物。)他再次在心底刻下冰冷的定义。(治疗,食物,有限的活动空间,确保其活着、安分,恢复价值。仅此而已。)
一切多余的思绪,都被他强行镇压。那点属于林默的、对脆弱生命的本能怜悯,被更深地锁进名为西里尔·阿斯塔的理性冰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