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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见到徒弟那鬼样子,我真真急死。

      下午就央求三位哥哥带我去客院。

      “那么远的地方,妹妹你去做什么?”他们劝阻我。

      哪里远了!都在家里呢,又没要求出门!

      “你们若不答应,我就自己去了。”我说着去后院想搬石头。

      搬不动……

      真是龙游浅滩啊,昔日我轻飘飘就能翻过的墙头,如今要取垫脚石还拿不动!

      哥哥们见状哎哟一声,“妹妹,你可千万别哭啊!这天就快黑了,明日再去也不迟啊!”

      “谁说我要哭……”我话音刚落,眼眶就滚落水珠。

      我不可思议地擦了擦脸。

      我华微这辈子到死,流过血,流过汗,就是没流过泪!

      可这娇小姐竟是泪失禁体质,只稍微感到有点委屈就哭出来了。

      我感到奇耻大辱。

      拼命想要忍住眼泪。

      不就是翻不过这道墙吗!不就是见不到徒弟吗!

      我才不会哭。

      呜呜呜。

      “去去去,去还不行吗?妹妹,你就是要去天涯海角,要天上的星星月亮,哥哥们也给你摘。”哥哥们惊慌失措地围过来安慰我。

      我闻言眨眨眼,“真的?”

      “真的!”

      我破涕为笑。

      “明天好不好!今儿天快黑了!”

      “你们骗我。”我幽怨地说。

      刚刚止住的眼泪又要往外涌,简直收放自如。

      他们彻底投降,小心翼翼带我到客院里,在自己家里走出了做贼的味道。

      好不容易走到客院,大哥二哥两人给我垫脚,三哥在墙头拉我。

      “妹妹,你别动,别害怕,等我们翻过去就把你接下来。”

      “好。”我坐在墙头上回应。

      心下不以为然,这么点高度有什么可怕的,我之前还站悬崖边上练剑呢!

      过了这墙就能见我徒弟了!我忍不住把手搭在额上当凉棚,却只看到昏暗夕阳下分割出来的清冷院落,旁边种着几棵正开的梅花小树。

      徒弟就在那儿,我往前倾身。

      威严声音从背后响起,“你们在干什么!?”

      “爹!”

      我吓了一跳,不小心掉落院墙,摔入厚实温暖的怀抱里。

      是爹接住了我。

      中年男人五官硬朗,脸上蓄着美髯,手里提着礼盒,表情很严肃。

      他见到我,很努力地牵动表情,像是想要做出慈善和蔼的表情,却看起来十分狰狞,“芷儿,病才刚好,怎如此调皮。”

      随后看向我那三个鹌鹑一样可怜的哥哥,脸刷一下黑下来,活妥妥的阎王,

      “你们三个小兔崽子,竟带妹妹瞎胡闹!芷儿是咱们家里的心头肉,你们不知道吗!?全部给我滚去祠堂跪着!”

      我见状连忙扯扯他的衣袖,“爹爹,你不要责罚哥哥们,是我要他们带我出来的,不关他们的事!”

      上官家主转过脸来,变脸飞快,语气慈和,柔声说,“芷儿不用给他们找理由,三个不成器的东西,多跪一跪长长记性无妨的。”

      “就是,妹妹,和你没关系!是我们非要带你出来玩的!”我最年幼的三哥叫嚣。

      “不就是跪祠堂,老爹你想点新鲜注意。”我二哥挖挖耳朵,死猪不怕开水烫。

      大哥也开口:“是我们莽撞,请父亲责罚。”

      他们竟主动揽下过错,我顿时感到愧疚难安,望向了父亲。

      “父亲……”

      这时,吱呀一声响,苍白秀美的少年走出。

      我心跳刷的一下要停止了。

      夕阳金光勾勒着他修长轮廓的虚影,一层白金色羽化的光晕,随时都会消失。

      艳丽红梅点缀他的白袍,冷冷微风吹拂,身后散发轻扬,清绝昳丽。

      却透着难以言喻的哀伤。

      我心里闷闷的,不舒服。

      多想跑过去揉揉他的脑袋说别瞎难过了,师父在这,没死呢,快去好好吃饭,好好练剑。

      我忽而想起他对练剑的态度。

      “师父心中难道只有剑和正道,就没点旁的了?”

      “有这么多还不够?”

      “……算了,与你说不通。”

      “这就是你尊师重道的态度?”

      他是讨厌动刀动枪的,小时候还好,长大后这种厌烦感就越来越明显,只要我不过去督促,他能不务正业的看一整天书。

      也许自己离开了,他也能感到轻松?

      悲伤只是暂时的,不用练剑可是一辈子的。

      朔儿。

      这个词含在我口中。

      我情不自禁地迈步。

      肩头父亲披上的厚厚鹤氅,它沉重的我走不动。

      “芷儿,你怎么来这?”

      我仰头,看努力释放善意的父亲,看跪在地上的哥哥们,最后又看对面孤单清冷的少年。

      “我……”我低下头,声音落寞,“只是想来感激一下朔,公子。”

      “少侠无需理会,只是家中孩子玩闹罢了。”

      由于被父亲发现,我还是没能和他相认。

      我留在了上官家,他回了翠微山。

      他离开的那天,我没能去送,因他是不告而别。

      我遥遥望向汉江。

      翠麓镇。

      白衣少年走过昔日街道,他与师父离开时从未想过,回来只剩下他。

      路上镇民似乎感觉不到时间的流逝,还像以前那样热情的和他打招呼。

      惊叹他又长个子,问他为何不言语。

      他无心理会,只是这一道道声音怎么如此刺耳?

      “小夫子,你师父呢?”“怎么没看到华微女侠?”“我家卤肉菜准备好了,叫你师父来吃啊,她最爱吃我家的卤肉了,还有上好的美酒,你怎么……”

      五大三粗店主对上少年眼眸,身体不由打了个寒颤。

      嘴里的话不由顿住。

      他不知道这一瞬间产生的是杀意。

      只是很快这种阴冷瘆人的视线如蛇爬走,悲哀痛楚覆上了他的双眼。

      看着少年背后,华微女侠从不离身的雪白长剑。

      什么话也不用说,什么动作都不用做,他知道……华微女侠肯定出事了。

      “你……”店主喏动了一下嘴唇,还没想好安慰的话,白衣少年早已漠然的从他身边走过,向更远处的山林里去了。

      “以后,没有翠神了,你们,好自为之吧。”

      店主怔怔的回到自己的小店里,保护他们的翠神……死了?

      从此这一方平安谁来守护?

      那个少年吗?他与尘世仅有的连接断了,恐怕再也不会出现了。

      店主摩擦了下手心,叹口气,对手底下的小二说:“闭店吧。”

      大大的土坑,像是要把自己也埋进去。

      下葬,立碑,烧纸,按照世俗,让她入土为安,荣归故里。

      他抱着她的骨灰坛,蜷腿坐在一边,像无家可归了的野犬。

      很久很久,太阳越来越沉,就连山中飞鸟也已归巢,一家挨挨挤挤在一个窝里,甜甜蜜蜜的互相啄羽,细细啾啾的道两句相思之苦。

      他终于有所动作,形单影只的把骨灰坛放在面前。

      “一线天。”

      打开一旁酒坛子,淋下。

      而后抬起,往自己口中倒入,皙白脖颈上浅浅的喉结滚动,清澈酒液顺着流淌到衣领,浸湿一大片。

      “九里香。”

      此时他如此浪荡不堪,与浑浊的泥土作伴,哪还有一点往日清贵高洁?

      “百日醉……”

      他喝了很多酒,烂醉如泥。

      喝得全身泛红,浑身发烫,意识不清,弯腰轻咳,“咳咳……”

      酒坛打翻到他够不着的地方,酒水汩汩流到土地里,醉语话坟。

      他伏在灰白石碑前,“呵……师父私藏的好酒,我都拿出来喝了。”

      “您一滴都喝不着了。”

      “起来,不醉不……休。”

      他抱着骨灰坛摇摇晃晃的站起,最终无力跪倒在黄土之上,清隽的脸早已湿润。

      师父孤零零的去黑暗里,永眠了。

      有鲜活□□,明快笑容,会叫他朔儿,也会叫他小孔雀的师父,再也没有了。

      眼泪一滴滴落在白玉瓷的骨灰罐上,“师父……师父……”

      “华微。”

      他又重复一遍,“华,微。”

      他从未喊出过她的名字,即便已在心口默念过无数次。

      这短短的两个音节,却仿佛系上了千万根颤动的细丝,只要一碰就泛起抖动的涟漪。

      逐渐打开了一条无法寻觅的细缝,里面滚着的是赤红火热的岩浆。

      透不过气,索性扯开衣襟。

      “你的剑法,我学会了,不夸我吗?”他揽过骨灰坛,把它紧紧抱着,低头同它说话,颤抖手指抚摸着,“你不是希望我出师吗?”

      出发梁京前,华微带着她新研究出来的剑法,名字土气的就叫华微七式。

      她自鸣得意的过来找他,脸上的笑容皎如朗月,“徒弟徒弟,快来给我当下沙包!”

      理所当然的把他打败后,她佯装失望的叹息说,“师父就是师父,徒弟就是徒弟,你这还得练啊,不过你要能把我这套剑法学个七八成,那也算是能够出师了。”

      “出师?”他不由疑惑出声。

      这是他从未想过的字眼。

      他觉得自己会和她待在一起,永远也不会分离。

      可略一想就知这是不可能的,做师徒又不是做夫妻,完成友人的遗愿,将他看护长大,他自然没有理由留下。

      “对啊,你放到江湖上也算一流高手了,寻常人不是对手,这么大人,不能给宵小害了吧?出师后独闯江湖,多爽快!多自在!”

      “我自己?”

      “或许你还能找个美娇娘?红宵宫里的女弟子就不错,你挑一个,师父我给你劫出来。”

      这话要是被临月姑姑听见,又要拿鞭子抽她了。

      “等把你家人的仇报了,我就给你举办出师仪式,出路我都帮你想好了,你就去当那个武林盟主,钱多事少还能做好人好事!”

      “那师父你呢?”

      “啊?我?我一个人多自在!”

      【我一个人多自在。】

      当时听到这句话,他简直气得整整三天没和她说一句话。

      偏她不当回事,该吃吃该喝喝,哼曲听戏,一样没落下。

      沾上泥土的修长指尖捏着白骨罐,越贴越近,和他惨白色的脸盘融为一体,他微阖双目,“是啊…你一个人多自在。”他低笑一声,泪水却滚进衣领,“再没人逼你梳洗,再没笨蛋徒弟惹你生气……”

      他将脸紧紧贴上冰冷的骨灰罐,声音嘶哑破碎:“微微…我听话,我出师…我去做你希望我做的一切…我只要你活着…我什么都不要了,只要你活着…”

      脸贴着骨罐,耳里空寂无声,“你听到就回答我。”

      “你不会回答我了。”

      他满脸麻木地提起霜霎。

      锋利长剑在碑上轻易刻下隽逸字体。

      ……昔日曾呼有神在,从此寂寞无姓名……倘若……

      点点泪痕打湿石碑

      ……

      ……

      剑气截霜峰犹翠,万古常青一夜冬……

      当最后一句诗铭刻完毕,他指尖抚过那冰冷的“冬”字,仿佛也触碰到了自己永恒的终局。

      长剑哐当坠地,他力竭倒地,腕间纱布已被鲜血浸透。

      清晨翠鸟醒来,飞出草窝,发出悦耳的鸣叫。

      白天到了!春天来了!

      落在他的肩膀,蹦蹦跳跳。

      歪着脑袋,啄着他冰冷的黑发,奇怪这格外好看的枯木怎么笨笨的还不发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 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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