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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9、只教人间无白首(四) ...

  •   万贵妃滑胎之事,以皇后身边嬷嬷失责错伤皇嗣结案,蒋嬷嬷依照宫规被问斩,皇后则因失职禁足坤宁宫。

      除却当日坤宁宫的诸位,谁都不知帝后当日的争执,可不知怎的,帝后离心的消息不胫而走,废后的风言风语如同暗流,在各个角落悄然涌动。

      程玊芝在禁足,对外边的消息不了解,而祝隶稷却一反常态,表面功夫也不再伪装,连听到风言的朝臣提及此事时,也总是板着脸,避之不谈,仿佛是存了心叫消息坐实,一时间,京中各官有适龄少女的人家更是欲动。

      养心殿内,香炉吐着轻烟。

      祝隶稷搁下朱笔,揉了揉眉心。案上奏折堆积,十本里有七八本暗指中宫失德,当废。

      平海悄步上前,低声道:“陛下,该用膳了。”

      祝隶稷“嗯”了一声,目光却未离奏本。直到知微领着两个小太监,将食盒一层层打开,菜肴的温热香气逸散出来,他才缓缓抬眼。

      一只鸡,分了五样吃法。清汤煨的鸡髓笋,金黄酥脆的炸铃铛,薄如蝉翼的雪花鸡淖,浓油赤酱的葫芦鸡,并一小盅枸杞叶鸡茸粥。

      精巧,却不显奢靡。

      “亲自吩咐的?”祝隶稷执起银箸,目光扫过膳桌,并未立刻动筷。

      知微无声地取过一旁的小碟和银勺,每样菜式皆舀起少许,从容送入自己口中。细嚼,咽下。

      片刻后,她轻声道:“回禀陛下,这是奴婢吩咐御膳房,专为陛下所制。”

      “陛下试试看,还可口吗。”

      祝隶稷的眼风从她平静无波的脸上掠过,等了少许,这才动了筷。

      他吃得慢,咀嚼无声,唯有指尖偶尔在桌面上轻叩一下,显是合了心意。许久,祝隶稷搁下箸,接过宫人递上的热巾帕拭了拭手。

      “你光动嘴,倒也能好生调教上御膳房那群家伙。”祝隶稷开口,声音听不出喜怒,“说吧,无功不受禄,想要什么赏?”

      知微正在仔细收拾他面前的骨碟,闻言动作未停:“为陛下分忧是奴婢本分,不敢求赏。”

      “呵。”祝隶稷轻笑一声,靠在椅背上,打量她,“真不想求赏赐?朕记得你从前,有点什么成就可都要沾沾自喜,张扬舞爪求朕赏赐,如今倒是学得一口油滑腔调。”

      听不出祝隶稷嘴中说的是哪个时候的事,知微只将骨碟轻轻放入托盘,发出极轻微的一声脆响。

      “陛下说笑了。从前不懂事,如今长大了,自然……知道分寸了。”

      “长大了?”祝隶稷靠回椅背,指尖在扶手上有一搭没一搭地敲着,“是知道怕了,还是知道跟朕怄气了?”他语气懒洋洋,带有些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心烦。

      “罢了,锯了嘴的葫芦,闷得朕心烦。”

      祝隶稷忽而转向平海:“拿面镜子来。”

      平海应声取来银镜。祝隶稷接过,却不看,反而递向知微:“拿着。”

      知微一怔,迟疑地接过。

      “举着。”他命令道,然后好整以暇地就着她的手,端详镜中的自己。

      眼前人年近四旬,虽仍是雄姿英发,只眼角不经意长了些细纹,在镜面的放大中显得无所遁形。

      祝隶稷凝视良久,末了,极轻地啧了一声。

      “你长大了,朕却是老了。”

      这话显然是只对知微说的。

      说起来,知微入宫八年有余,再往前捯饬一番,距离二人初次相见,也已近十年光阴。

      到底是变了。

      知微举着镜子的手稳如磐石,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

      祝隶稷忽然抬手,指尖几乎要触到她的手腕,却又在毫厘之处停住,转而指向镜面:“你看,朕都有白发了。”

      “陛下正值盛年,定保万岁无虞。”察觉到祝隶稷语气中的叹惋,平海忙躬身安慰。

      “你倒是会说话。”祝隶稷拂过鬓角的些微发白,“只不过活了万岁,倒也未尝是件好事,熟悉的人都走了,身边的人都散了,留在原处的,也大多变了样貌。”

      祝隶稷叫举着镜子的知微上前一步,知微依言而近,两人虽是近在咫尺的近,但也如咫尺天涯般疏离。

      祝隶稷让知微抬头,知微掀起眼帘,与那双自始至终深邃到看不透的眼睛对望,祝隶稷仍旧是暗沉着眼,仿若一切都成竹在胸,一切都不过如此。

      只偶尔有一瞬间的恍惚,眸光明明暗暗,眼角的细纹被动作牵扯,让知微第一回发觉,眼前的这位帝王,或许也会逐渐衰老。

      古人的寿命不过四五旬,依这岁数,祝隶稷确实不再年轻。其实她也一样,知微在心头想着,人生不过短短几十年,那些爱与恨,真的重要、真实吗,到头来不还都消逝如流水,只有后来的寂寞是真。

      可是那又如何!

      赶忙知微躲在镜后摆头,她方才竟和万人之上的祝隶稷有了共鸣,天大的讽刺!

      知微连忙将不合时宜的思绪赶出脑海。

      也不知是不是知微的动作幅度过大,祝隶稷也收了那片刻的恍惚:“太子……近日可曾找过你?”他话题转得突兀,透过镜子的反射,牢牢锁住她的眼睛。

      不过又一番试探。

      知微感到那道目光,声音平稳无波:“太子有找过奴婢几回。”

      知微道:“殿下不过是恪守孝道,忧心皇后娘娘凤体,偶有垂询罢了。奴婢斗胆回禀了殿下,陛下您圣心独断,眼下太子爷安心向学,方是正理。”

      “哦?”祝隶稷放下手,身体转向知微,“他就没求你?没扯着你的袖子,像小时候那样,求他的‘姑姑’在父皇面前,为他那被冤枉的母后说几句好话?”

      祝隶稷语气放缓,甚至带上一点似是而非的笑意,却更显压迫。

      “朕记得,你与皇后,旧日情谊可不浅。真就……一点没心软?”祝隶稷漫不经心道。

      知微眼前闪过祝晟通红着眼扯她衣袖哀求的模样。祝隶稷猜的没错,他是求了她,可她回答的也没错,她确实是抽出了祝晟的手,一字一顿地告诉他,重要的是做好眼前的事。

      祝晟是太子,祝隶稷是皇帝,这便是至理。

      她垂下眼,避开祝隶稷迫人的视线:“陛下说笑了。中宫之事,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奴婢是什么身份,岂敢妄揣圣意,又岂能、左右圣意?”知微缓缓道。

      祝隶稷盯着她低垂的头顶,不再说话。

      殿内陷入一片沉滞的寂静,那寂静里却仿佛有无声的角力。

      良久,祝隶稷忽然嗤笑一声,像是厌倦了这场试探,又像是别的什么情绪闪过。他挥挥手,语气淡了下去:“罢了。你这张嘴……如今倒是铜墙铁壁。”

      “既如此懂事,便替朕跑趟腿——平海,将新进贡的那盒血燕,并几支老参交付给她,让她送去储秀宫。”

      “是。”知微得了指示,接过平海备好的锦盒,未再抬头看祝隶稷一眼,安静地退了出去。

      ——

      储秀宫门前,知微领着捧赏赐的宫人正要进去,却见万祁从里面大步出来。他穿着常服,面带倦色,眉宇间锁着愁烦,见到知微,略一点头便擦肩而过。

      知微脚步微顿,心下诧异。

      万家老夫人病重,万祁告假侍疾已是朝野皆知,没想到他在此时还能抽身入宫……这万家,至少万祁,看似倒也并不薄情。

      只暗自感慨这位兄长对妹妹倒是实打实的挂心,百忙之中仍坚持入宫探望,知微不做多想,收敛心神,引着捧药材的宫女步入储秀宫。

      寝殿内暖香馥郁,万珍儿着一身宽松的云锦寝衣,斜倚在贵妃榻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用指尖卷着床幔的流苏。

      一旁的小几上,琳琅满目地堆满了各色补品,除了宫中御用的上等官燕、鹿茸、灵芝,竟还有连宫中库房都难得一见、万金难求的滋补圣品。

      想来也只有几代功勋的万家才能有此手笔。

      见知微进来,万珍儿懒懒抬了抬眼,唇角一翘,挥手屏退了左右侍从。

      殿门合上,内里只剩她们二人。万珍儿指了指榻边,知微懂她的意思,顺势坐在床榻边。

      “如何,我这出戏,唱得可还精彩?”万珍儿打了个哈欠,一只手支着额角,眼神里带着慵懒的得意。

      “不过一个没成型的孩子。程玊芝既然觉着是隐患,想出手,我不若顺了她的意,只可惜呀,她办事太不利落,迟迟不出手,我只好先一步倒在了假石上,全了她的心思。”

      知微不语,上前将她滑落至膝的锦被拉起,仔细掖好被角,动作轻缓。

      万珍儿任由她动作,伸手抚过平坦的小腹,眼底掠过一丝冷冽的快意:“你说,这孩子生了又如何?万家势大,皇上岂能安心?保不齐就是去母留子的下场,何况,我才不乐意给厌憎的男人生儿育女。”

      “一个讨债鬼,换了帝后离心,值得很。”

      大仇即将得报,万珍儿索性也懒得装,一五一十的将自己内心所想尽数告诉知微。

      知微静静听着万珍儿的话语,没什么反应,只等着万珍儿默下声来,才缓缓发语。

      “你和我说这话,倒不怕我告诉旁人。”知微笑了笑。

      “因着我觉得,皇后这一倒台,你这热闹也看得开心啊。”万珍儿道。

      “何以见得,贵妃莫不是看走了眼。”知微又帮万珍儿把脚塞进被子,眼底依旧是一片平淡。

      万珍儿不免笑出声来:“因为我看出来了,咱们分明是一模一样的人。”

      “爱憎分明、睚眦必报……”万珍儿指尖滑过知微的面颊,“你也还恨着,甚至比我还恨,不是吗?”

      “你以为,当年你手伤一事,明明有江覃护着,为何却那么巧,偏在他无暇之时,辛者库突然来了个新管事。又那么凑巧,这管事偏要打断你的手,之后又无故投井而亡。”

      “世上哪有那么多巧合。”万珍儿拍了拍知微的脸。

      知微掖被角的手微微一顿。

      可很快,她又抬起眼,眼中没有愤慨,也没有悲怆,而是一潭深不见底的死水。

      万珍儿有些恍惚,她只在那人处看过相似的眼神。

      知微转了话题,淡淡道:“娘娘深谋远虑。只是不知,扳倒了皇后,下一步又待如何?”

      万珍儿挑眉:“什么意思?”

      “今日皇后暂时倒台,可毕竟夫妻一场,圣心难测,有朝一日皇后未必不会东山再起,皇后一起,娘娘再继续受仇恨驱使,同态复仇,何时是了。娘娘今日是赢了,可能保证下次,再下次?”

      万珍儿的笑容淡了下去,目光审视地落在知微脸上:“你话里有话。”

      “娘娘想多了,奴婢只是觉得得饶人处且饶人,斗女人,多没意思。”

      “你还是在替程玊芝说话?!”

      “我谁的话也不替,我只传陛下的旨意。”知微起身,略过万珍儿瞪着的眼。

      “斗女人,没意思,斗皇权,才有些搞头。”

      “你说什么?”万珍儿眸光倏地一凝,紧紧盯住她。

      知微却已退开两步,恢复恭谨姿态,仿佛刚才不过是万珍儿一个人的幻觉。

      “奴婢奉陛下之命,前来探望贵妃娘娘。陛下口谕——”知微略略提高声调,清晰说道,“皇后静思期间,六宫事务,暂由万贵妃代掌。”

      “万贵妃,接旨吧。”知微躬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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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全文完结,已开启段评,欢迎各位宝子们留下爪印。预收的《婚前偶遇crush》讲述风情浪子追妻火葬场的故事,《欲望小姐》则是一个野心勃勃的恶女万人迷,欢迎大家到我的专栏来玩来看啊~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