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9、蝼蚁志舍身赴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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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门外，迎亲的仪仗早已准备就绪，锣鼓笙箫再次奏响，声震云霄。
知微换回最喜的素衣，卸了钗环，一步步登上宫墙。
高处风大，吹得她衣袂翻飞。
她站在最高处，俯瞰着下方。
她还是第一回俯瞰这份宏大——满片望不到尽头的殿宇楼阁，金色的琉璃瓦在沉落的夕阳余晖中，闪烁出碎金般的光芒。
原来宫城是四合的，殿宇深深，飞檐斗拱，每一块砖都是精雕过的模样，不怪几多人前赴后继，更也不怪这宫墙吞噬了太多的血泪。
权力之下的蝼蚁太过渺小了，她的年华与自由，更是不值一提。
可此刻，比起感伤，知微心中却奇异地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空旷。
仿佛多年积郁的块垒终于找到了一个决堤的出口，随着那远去的迎亲队伍，一并流走。
笑意不受控制地攀上她的嘴角，时隔多年，她再一次觉得，呼吸可以如此顺畅。
又或许人生本该如此轻盈。
——
知微悄无声息又回到养心殿偏殿，仔细地、近乎仪式般地洗净双手和脸庞。小公主还在酣睡，呼吸均匀绵长，小胸脯微微起伏。知微坐在摇篮边，有一下没一下地，极轻极缓地，随着跳动的烛火一并晃动。
方才入夜，往常候命的宫人太监，此刻不知被遣去了何处，一时，殿内殿外寂静得可怕。
“砰——！！！”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门撞在墙上，发出痛苦的呻吟。
祝隶稷脸色阴沉，如同暴风雨前压城的浓云，周身弥漫着比从前任何时刻都还要骇人的戾气。
他仿佛在燃烧着，连带知微血液也跟着沸腾、嗷叫。
携着一阵冷风，祝隶稷几步便跨到知微面前，眼中是滔天的怒火。没有给知微任何反应的时间，他将一卷明黄色的东西狠狠摔在她身上！
是一份奏折，江覃上书的。
知微被那卷轴砸得微微一晃，她低头，面上不见丝毫惊慌。
漫不经心地打了个完整的哈欠，知微晃着摇篮的手终于停下：“不必看了。”
知微满脸淡淡。
是不打自招了。
“为什么？！”面对知微连解释都无的态度，祝隶稷几乎是咆哮出声，他猛地俯身，一把揪住知微的衣襟，将她从摇篮边提起来。
那双猩红的眼睛里翻滚着毁灭一切的风暴：“朕待你还不够宽容吗，你还要怎样？！你竟然……竟然敢对令妃下手！她待你那般亲近信赖！事事倚重你！晏知微，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
“早知你是块冥顽不灵的顽石，朕真该……真该当初就杀了你！”
这声震怒的咆哮瞬间惊醒了摇篮里酣睡的昭阳。小娃娃被吓得浑身一激灵，“哇”地一声爆发出嘹亮而惊恐的啼哭。
知微没有立刻回复祝隶稷的质问，而是先俯身，将哭闹不止的昭阳抱进怀里，轻轻拍抚着她的背脊。
孩子的哭声稍歇，转为委屈的抽噎。
知微这才抬起眼，迎上祝隶稷那双几乎要喷出火来的眸子。
“当初就该杀了我？不，陛下现在也可以杀了我。”
“可是，陛下现在能杀吗？”知微突然笑了，说的明明是掉脑袋的事，言语却中带着几分解脱与雀跃。
好似她已经等待这天很久了。
不知为何，祝隶稷掌心有些发寒。
难不成知微觉得，她在他身边侍奉了这么些年，就有了一张免死金牌。
实在是荒谬，他为君，而她，手无缚鸡的她，一介奴仆的她，顶破了天也只算得上半臣。
“你以为朕不敢杀你，可普天之下，还没有朕不能处死的人。”祝隶稷咬牙道，他是时候提醒一下眼前人，真正的权力在谁手。
鞭挞再臣服。祝隶稷横了横眼。
知微却是摆头，仿佛对他的反应早有预知。
“奴婢自知身份，从未对陛下的恩典与偏爱有过妄想，”知微顿了顿，“奴只是想提醒陛下一句，若是奴婢死了，陛下怕是也不能独活。”
祝隶稷一愣，随即更加愤怒：“你什么意思。”
知微终于放下怀中的襁褓，缓缓挺起身：“令妃是我杀的。那枚能续命的珍贵药丸，确实是我添了毒后亲手喂到她嘴里的。”
“至于我为何要对她下死手，陛下难道猜不出吗，”知微越走越近，最终站到在祝隶稷正对面。
她一字一句，生怕祝隶稷错听了话：
“因为我恨你，我就是要让你也尝尝，痛失所爱，是什么滋味！让你也切身体会一下，当年我在辛者库，被人按在地上，活生生打废手时，是何等绝望、何等痛苦！”
知微昂着头，和祝隶稷不过咫尺之遥，她却全然不觉恐惧，宛如一个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的战士，唇边甚至还凝着抹笑意。
知微又道：“再说了，我瞒着陛下的事，还有很多。远比您想象的，要多得多。陛下……想不想知道呢？”
眼前人已经凑到自己半寸处，红润的唇，洁白的齿，有那么瞬间，祝隶稷想直直扑咬住她，掀开她唇舌，好厘清这张嘴为何如此厉害。
可他并未这般做，他只是死死瞪着她，牙关紧咬，从齿缝里挤出两个字：“你说！”
“陛下近日，是否总觉得精力不济，昏沉嗜睡，太医看了也不起效？”
祝隶稷的脸色滞了一阵。
知微捕捉到这一丝异象，放轻了声音：“因为我下了毒啊。”
她的声音轻得像情人间的低语，却字字诛心：“陛下，还是日积月累，细细谋划下的毒。”
知微停了下来，欣赏着自己“制作”的杰作，皇帝脸上的血色终于褪尽，第一次露出了惊慌。
“您用的安神香，单独闻之，无毒；您每日的膳食汤饮，单独食之，亦无毒。但二者相遇，经年累月，便会成为一种蚀骨的慢性毒药。”
知微慢悠悠地，如同宣判般，吐出最后一句，也是最致命的一句：“陛下沾染这么多年，不仅五脏六腑俱损，更可怕的是……您早已在不知不觉中，对这毒产生了依赖，上了瘾。戒不掉了。”
“若是不戒，还能有个五载十年的寿命，可若强行戒断，只会比死还难受。”
作为一个将一切都攥在手里的帝王，一朝生死不再由己，反要向他人讨生，这样的活法，无疑是对祝隶稷最残酷的刑罚。
可知微在如此身不由己的漩涡，已经无数日夜。
从计划谋生到初次实施，从阿福到李台，买药到提毒，知微的每一步都如履薄冰。
知微又想起了令妃，她死的那日，自己投毒的时候，心情竟与今日如出一辙。
是由衷的轻松，无上的轻松，她原还担忧想到令妃对自己的好，恻隐之心发作，下不了手，实际却动作干脆。
仿佛她生来便该是这般绝情的人。
她好像变了，但她很高兴变了。只要像权力者一般冷血，她离个体的自在便也就近了些。
知微昂首，想再欣赏祝隶稷那番惊骇的脸，对上的却是超乎意料的深邃。
祝隶稷早已调整好心态，眼下正灼灼望向知微。
“你是为了祝明煜？”祝隶稷问。
知微蹙眉，没有回答。
祝隶稷突然笑了，很大声地笑了。
“你是为了自己！”他肯定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晏娘，你和我，本质上才是一类人！”
自私、自利，还偏要为自己的私心寻个仁义理由的人。
祝隶稷追着知微回避的目光：“你以为你是在复仇？不，你只是在满足自己。”他的声音沙哑却灼热，像暗夜里不竭燃烧的余烬。
“你享受这种掌控生死的快意，就像我一样。你恨我，可你也在模仿我——用算计、用毒药、用人心做棋子。”
想杀他，不过是为了证明自己也能站在权力巅峰的巅峰，冷眼俯视众生。
她恨的哪是他，痛恨的分明是自己的无能。
祝隶稷敛住飘忽的情绪，凝视着知微颤抖的指尖：“你想要什么？”
是睥睨众生的权力，还是其他什么。
他都会给！
毕竟他想做的事还有很多，他要开疆拓土，他要天下太平，祝隶稷要天下都记得，他，不是那个困在皇城的卑贱质子，他是自己的主人，是天下的帝王，更是千古的明君！
莫说十年，五年便够了。
祝隶稷缓缓闭眼，仿佛已看见万里河山在眼前铺展，烽火熄而炊烟起，万民仰首呼君王。
死亡不可惧，可惧的是宏图未竟，便就此湮灭。
只要能再握权柄五年，了却心愿，他愿赌上残生，与知微周旋到底。
左右，他本就一无所有，有个他欣赏、且亲自培养出来的、能与己交手的对手，未尝不是一种幸事。
他活着，二人对弈，他死后，也要唤她来陪葬。
不死不休。这也是知微眼中给出的回应。
“只要我能活着，条件随你开。”祝隶稷再度开口。
爱、金钱、自由？人总归有欲望的，只要有欲望，就有破绽，就有他翻身的可能。
祝隶稷静静等待着知微的选择，看着她将匕首缓缓收入袖中，唇角不由勾起笑来。
知微凝视着祝隶稷如一的从容，只是摆头。
“你错了。”知微的声音极轻，“我和你，从不是一类人。至少现在，我不要你的所谓权力，只要你此刻的恐惧。”
知微再度正色：“事到如今，我别无所求，只求……带你赴死。”
，还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