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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道歉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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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的程野，洗完澡，顶着一头湿漉漉的头发，胡乱套着宽松的居家T恤和短裤，瘫坐在客厅沙发上。
偌大的房子空空荡荡，只有墙上时钟的滴答声和他自己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手机屏幕突兀地亮起，伴随着一阵视频邀请铃声——是他的妈妈郝米娅。
程野搓了搓脸，尽力挤出个笑点的表情，接通。
郝米娅妆容精致、精神奕奕，背景是某个艺术展。
“嗨，我的宝贝！”她兴奋地挥手，“看看你这小样儿，头发乱得像水草。怎么，被青春伤到了？”
程野无奈：“妈，你那边挺热闹的。”
“那当然！你妈我的‘色彩狂想曲’画展开幕啦！”
郝米娅得意地转了下手机摄像头，展示着身后悬挂的几幅色彩浓烈、构图大胆的油画，以及周围端着香槟杯交谈的人群：“反响超棒！好几个画廊老板都来问价了！怎么样，你妈宝刀未老吧？”
“厉害厉害，”程野捧场，“郝米娅女士永远是时尚与艺术的弄潮儿。”
“那是肯定的。”她正得意，忽然盯着屏幕看，“等等，你眼睛怎么红了？哭了？谁欺负你了？”
程野一僵，扯了下嘴角：“没有，今天运动会，太阳晒的，沙子进去了。”
他赶紧转移话题：“画展开多久？”
“开一个月呢！到时候给你寄几张明信片，让你感受下你妈的艺术熏陶！”
郝米娅兴致勃勃地说着，但目光依旧带着审视：“真没事？跟小羽吵架了？还是……又跟你那个‘恐龙’同学有关？”
“恐龙”是郝米娅给林宇起的外号。
程野眼神顿了一下，笑容也淡了：“没啥，就是比赛他摔了一跤，我们赢了，他可能不太高兴……有点误会我。”
郝米娅语气立刻冷了几分：“输一场就给你甩脸子？格局太小了点吧。你别理他，下次我亲自来‘艺术点评’他！”
程野被她的语气逗笑了一点点，但心里仍堵得慌。
“行了妈，你那边正忙，别操心我了。”
郝米娅仔细看了看儿子强打精神的脸，知道他现在不想深谈，叹了口气：“行吧，臭小子，学会报喜不报忧了。记住啊，天塌下来有高个子顶着，你妈我虽然现在离得远，但永远是你最坚强的后盾！心情不好就给我打电话，打视频，别一个人憋着，听见没？”
“听见了听见了，郝米娅女士。”
郝米娅依旧絮絮叨叨地叮嘱着：“还有，冰箱里有我上次给你买的牛排和意面酱，别天天点外卖！自己学会做饭，丰衣足食！照顾好自己，别瘦了，不然回来妈掐你脸蛋都没手感了！”
“好啦好啦，知道啦！你快去招呼客人吧，大艺术家！”
“那行，挂了啊！爱你，宝贝儿子！”郝米娅对着屏幕飞了个响亮的吻。
“嗯，妈，我也爱你。”程野轻声说。
视频挂断，屋里又安静了下来。
程野走进卧室，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发呆。姜小羽的愧疚，林宇的未知反应，一股脑在他脑子里打架。
他烦躁地翻了个身，把脸埋进枕头里，想逃开脑子里那些画面。
没用。林宇膝盖上的血、睫毛上沾的沙子、弯腰捡棒时那个轻微颤抖的背影……全都像倒了播的电影带，一帧帧在他眼皮底下闪过，比闹钟还吵。
“放弃？十三年……”他喃喃出声。黑暗里，姜小羽那句“心疼男人倒霉的开始”像根刺，扎得他心虚。但心底还有个声音，比谁都固执：
——可是，他真的很疼啊。真的只是个意外。
一股冲动窜上来，他一下子坐起来。
他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摸黑走到书桌前，没开大灯，只拧亮了陪了他很多年的那盏小台灯。
昏黄的光落在桌面，也照亮了玻璃板下压着的一张褪色照片。
幼儿园毕业照。
林宇穿着蓝白条纹的小衬衫，正把一颗苹果糖掰成两半分给他。糖纸在阳光下透着光，像珠子。
照片背面，是林宇用蜡笔写的“谢谢”，歪歪扭扭的，很用力。那一年的事情，他记得特别清楚——
那时林宇不爱说话，经常被高年级的学生欺负。那天他蹲在紫藤架下哭，苹果糖被人抢了，程野冲上去抢了回来，膝盖蹭破了，腰还被人砸了石头，最后住了几天院。现在那块疤还在。
程野的手指轻轻摸过照片上林宇的脸。
记忆一下子涌了出来。
「小学」
六年级运动会，他蹲在跑道边看林宇跑四百米。发令枪响那刻，他注意到林宇起跑脚腕轻轻一歪——是上周打球扭到留下的老习惯。
果然，第二圈弯道处林宇猛地一歪，重重摔倒。膝盖砸地的声音让他头皮一紧。
他手里的冰镇矿泉水掉了，立刻冲了过去。看见白袜子被血染红的一瞬间，他心都在发抖。
“疼吗？”问出口才发现自己声音是抖的。
林宇抬头时汗水落在他手背上，他连忙递过去矿泉水，手指碰到林宇小腿紧绷的肌肉——那一瞬，比夏天的太阳还烫。他心跳像被人猛地提速了。
林宇只是轻轻说了句“谢谢”，眼神却死死盯着前面的终点线。
「初中」
那个年纪，喜欢变得更隐秘也更酸。
林宇打球，他假装在场边看书；林宇去小卖部，他就慢悠悠跟在后面。
有一回冬天，林宇嗓子哑得说不出话。他拿早餐钱去买了润喉糖。没有写名字，只在撕下的作业纸上画了个歪歪的小太阳。写名字太明显了，他不敢。
他记得林宇喝水时滚动的喉结，记得他低头写题时皱眉的表情，也记得他偶尔朝自己这个“隔壁班的陌生人”点头打招呼——
一次短暂的对视，就能让他开心一整天。
「高中」
两人进了同一所高中，甚至教室还挨着，位置一样，只隔着一层楼。程野以为这是命。
可现实不是。
林宇变得更冷了。他还是那个耀眼的焦点，只是多了层冰冷的壳，不容易靠近了。
于是林宇的储物柜成了程野的秘密基地。
每周一，他都会偷偷塞一张便利贴进去，纸张折成不同形状，字写得很小：
“你今天戴了蓝色发带。”
“天凉了，注意保暖。”
“加油，月考顺利。”
林宇一直以为那是他的女朋友苏爱薇写的。
这些便利贴就像一封封没寄出的情书，封面写着：
——“给永远不会回头的你。”
从紫藤架下一颗苹果糖开始，林宇这个名字就在他心里长成了一棵树。枝叶疯长，根扎进血肉。
要拔掉？开什么玩笑。想一想，心口都疼得发不出声。
姜小羽劝他“放弃”、“止损”，可她不知道——
这棵树已经长进了他生命里。
鬼使神差地，他打开了电脑。屏幕的光在黑暗中显得有些刺眼。他熟练地点开了浏览器，输入了一个烂熟于心的网址——林宇的社交媒体主页。
干干净净的页面，最新一条是三天前的夕阳操场图，配文两个字：“备战。”
再往前翻，是比赛成绩和体育资讯的转发。
没有今天比赛的内容。
没有怒骂，也没有责怪。
连受伤的照片也没有。
程野心头一紧。
他在干嘛？伤口处理了吗？疼吗？一个人回家，会不会偷偷哭？
脑海里闪过林宇咬着牙擦药的画面，还有姜小羽叉着腰骂人的样子。
“诡秘……对不起……”他低声嘟囔，声音有点沙。
他知道姜小羽是为了他，但他也知道林宇是真的伤了，而且是真的生气了。
可是——
他想解释。哪怕只是……徒劳的解释。
“至少……让他知道我不是故意的。小羽也不是。我们没想那样赢。”他小声跟自己说。
他想给林宇，也给自己一个交代。也给那个冲过去想扶林宇却被甩开的自己一个交代。
就算他根本不想听。
他深吸一口气，像是终于下了某种决心，动作变得果断。
他从抽屉最深处抽出那沓素雅的米白信纸，这是他攒了很久一直没舍得用的。他又拿出一支最好写的黑笔。
他铺好信纸，笔尖悬在纸上，犹豫了很久。
叫“林宇同学”？太生。
叫“林宇”？又怕太突兀。
他犹豫了五分钟，终于落笔：
林宇：
你好。我为接力赛之后的事情，郑重地向你道歉。
他写得很慢，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
他写看到林宇摔倒那一刻的心慌：“我当时吓坏了，心一下子揪住了。”
他解释自己冲过去的理由：“真的只是想看看你伤得重不重，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他承认那句“不是故意的”听起来可能很苍白：“我当时太着急，说话没想太多，听起来可能像在开脱，对不起。”
他解释姜小羽：“她真的不是故意的，赛后第一时间就去找了裁判解释。”
他没有指责林宇的反应，只是写：
“我能理解你当时的失望和愤怒。准备了那么久，付出了那么多汗水的比赛，因为意外而……”
“膝盖的擦伤看起来很严重，不知道现在处理得怎么样了？一定要小心别感染。”
他落笔写完最后一句：
希望你的伤能快点好起来。也希望你哪天能愿意相信我这一次。
——程野
9月16日深夜
写完那一刻，他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把信读了三遍，确认没有错别字，语气也没失控。然后，他小心地把信纸对折，再对折，塞进牛皮纸信封里，压在了枕头底下。
台灯熄了，房间陷入黑暗。
程野睁着眼看着天花板，那股憋了一天的窒息感，好像因为这封信轻轻松开了一丢丢。
他知道自己可能很傻，也可能对不起小羽。但在这个夜晚，他选择了听自己心里的那个声音。
——他想靠近林宇，哪怕只是拿一张纸，递过去。
哪怕林宇现在用最冷的眼神看他。
明天……林宇会看吗？他会……更生气吗？
他不敢想。
他只是把脸埋进枕头里，就这样待至天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