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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异乡的默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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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板路被南方梅雨季的潮气浸得发亮，纪赛琳跟着同事们拐进古镇深处的巷弄时，鼻尖萦绕着一股混合了木头霉味与桂花糕甜香的气息。
白墙黑瓦的民居挤挤挨挨，檐角垂着的红灯笼被风推得轻轻摇晃，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琳达，你看这家扎染店的纹样好特别！"
同事李姐拉着她的袖子往巷口指，话音刚落，一个穿着对襟蓝布衫、蓄着山羊胡的男人忽然从墙角阴影里走出来，手里攥着个暗红色的锦囊，拦在了她们面前。
"几位姑娘留步。"男人声音刻意压得低沉，眼珠却飞快地在一行人脸上扫过，最后停在戴眼镜的王姐身上，
"这位大姐，我观你印堂发暗，近期恐有破财之灾啊。"
王姐愣了愣，下意识摸了摸额头："你……你说什么？"
"我乃祖传三代的风水先生，"男人挺了挺腰，左手虚虚捋着胡子，右手举起锦囊，
"此乃开过光的护身符，能解你身上的'破财煞'。看你面善，收个成本价，八十块就行。"
李姐皱起眉："哪有这么巧的事，怕不是骗子吧？"
"话可不能乱说！"男人立刻提高了音量，眼神陡然变得锐利，
"煞气流窜最快不过三日，届时若真损了钱财，可别怪我没提醒你！"
这话像颗小石子投进水里，王姐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手不自觉地摸向斜挎包的拉链-﹣她上周刚丢了钱包，这会儿被"破财"二字戳中，显然慌了神。
另一个年轻同事小陈想劝，却被男人瞪了，讪讪地闭了嘴。
"八十块买个心安，也不算贵……"王姐嗫嚅着，已经把钱包掏了出来。
"王姐，等一下。"
清冷的女声忽然响起，纪赛琳往前站了半步，挡在王姐身前。
她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棉 T 恤和卡其色短裤，长发束成利落的马尾，露出的脖颈线条干净利落。
面对男人审视的目光，她脸上没什么表情，眼神却平静得像一潭深水。
"您这是典型的恐惧驱动型操控。"她语速不快，每个字都清晰笃定，
"先用'破财煞'制造焦虑，让听者陷入'可能会有损失'的恐慌；再强调'祖传''开光'，用权威感降低对方的判断力；
最后用三日之内应验'的威胁施压，逼她为了消除恐惧而付费。"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男人手里的锦囊："至于这护身符，布料是机器批量生产的涤纶，里面塞的大概是晒干的艾草一﹣镇上特产店十块钱能买三个。"
男人的脸僵了一下，山羊胡抖了抖，刚要发作："你个小姑娘懂什么……"
"我确实不懂风水，但我懂人。"纪赛琳微微抬下巴，语气里没有丝毫退让，
"您刚才说'祖传三代'时，右手食指在锦囊上敲了三下，这是说谎时试图通过小动作稳定情绪的表现。"
男人的脸色彻底沉了，正要拍着胸脯喊"我敢发誓"，旁边忽然传来一道更轻却穿透力十足的声音。
"发誓就不必了。"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几步外的石阶上坐着个年轻男人。他穿了件洗得发白的浅蓝衬衫，袖口随意地卷到小臂，露出线条干净的手腕。
他手里捏着半根快化完的冰棍，眼神落在男人身上，没什么情绪，却像能穿透皮肉看到骨子里。
是张民逸。
他站起身，走到近前，目光先落在男人的袖口："您说自己是本地世家，袖口却沾着点土黄色的泥一﹣这是北方才有的碱性黄土，我们这儿的土是红棕色的。"
男人下意识地想把袖口往背后藏，张民逸已经移开视线，看向他手里的锦囊挂绳一﹣那绳子上串着块拇指大的玉佩。
"还有这块'祖传玉佩',"他伸出指尖，虚虚点了点玉佩边缘，
"磨损痕迹太规整了，是机器砂轮打磨的新痕。真正的老玉佩，边角磨损应该是不规则的，带着长期盘玩的温润感。"
男人的额头渗出细汗，嘴唇动了动，却说不出话来。
张民逸最后看向他的左手："刚才你说'开过光'时，左手小指蜷缩了三次。人在说谎且试图掩饰时，往往会有不自主的细微动作，这大概是你的习惯。"
一连串细节被摆出来，像剥洋葱似的层层揭开伪装。男人的脸一阵红一阵白，山羊胡翘得老高，忽然恼羞成怒地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威胁的意味：
"你们俩……是故意找茬是吧？这勺子就这么大，抬头不见低头见的﹣-"
"哦？"张民逸挑了下眉，语气依旧平淡，"那要不要我现在去巷口找巡逻的联防队员，让他们来评评理？我刚才好像看到他们往这边来了。"
这话像盆冷水浇在男人头上，他猛地转头看向巷口，果然隐约有穿制服的身影晃动。
瞬间的犹豫后，他狠狠瞪了纪赛琳和张民逸一眼，骂了句"多管闲事"，攥着锦囊转身就钻进旁边的窄巷，脚步踉跄，转眼就没了踪影。
"呼……吓死我了！"王姐拍着胸口，把钱包塞回包里，脸色还有点发白，
"琳达，多亏你了……不过刚才那样，会不会太危险了？万一他恼了动手怎么办？"
李姐也附和："是啊是啊，出门在外，少惹点麻烦好。"
纪赛琳没接话，只是看向张民逸，眼神里带着点探究。刚才她分析心理逻辑时，就注意到这个男人一直在旁边观察，没想到他能从这么细微的地方找到实证。
张民逸像是察觉到她的目光，也看了过来。他的眼睛很亮，瞳孔颜色比常人略深，刚才揭穿骗子时的锐利劲儿褪去了些，只剩下一种干净的坦诚。
"谢谢你。"纪赛琳先开了口，语气缓和了些，"如果不是你补充那些细节，他可能还不会走。"
"该说谢谢的是我。"张民逸笑了笑，露出一点浅浅的梨涡，"我刚正纠结要不要开口，你先站出来了。"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脸上，"你的分析很准。"
"你的观察更厉害。"纪赛琳也回以一个浅笑，眼角的弧度柔和下来，"像……像带着放大镜出门。"
"心理学老师？"他猜道。
"嗯，纪赛琳，他们叫我琳达。"她点头，"你呢？"
"张民逸。"
简单的对话被同事们的催促声打断一一前面的队伍已经走远了。
"我们得跟上大部队了，"纪赛琳回头看了一眼巷口，又转回来对逸点头，"再次谢谢"。
"不客气。"张民逸也侧身让开了路。
擦肩而过时，纪赛琳闻到他身上有淡淡的草木清香，像是刚从院子里修剪完花草。
张民逸则注意到，她 T 恤领口别着个小小的银杏叶胸针，大概是个喜欢自然的人。
没人再说多余的话，各自汇入不同的人流。巷弄里的风还在吹，红灯笼依旧摇晃，只是刚才那点被骗子搅起的阴霾，已经被两个陌生人无意间的默契，悄悄吹散了。
纪赛琳走了几步，忍不住回头望了一眼。青石板路的尽头，张民逸正弯腰捡起被骗子丢下的一个塑料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
阳光透过树叶落在他身上，像给他镀了层柔和的金边。
"琳达，发什么呆呢？"李姐拉了她一把。
"没什么。"纪赛琳收回目光，嘴角却还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就是觉得，刚才那个人挺有意思的。"
而另一边，张民逸看着她们的背影消失在拐角，低头咬了口快融化的冰棍，甜味在舌尖散开。
他想起刚才那个叫琳达的女孩，说"恐惧驱动型操控"时，眼里闪烁的不是愤怒，而是一种冷静的、看透本质的清明。
"有点意思。"他低声自语，把冰棍棍扔进垃圾桶，转身往相反的方向走去。
异乡的巷弄里，两个素昧平生的人，因为一场小小的风波，在彼"心里，都留下了一道浅浅的、带着智慧微光的印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