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孤立 ...
-
秋日的阳光透过教学楼的玻璃窗，在课桌上投下些许斑驳的光影，千欢渡的座位却像被无形的屏障笼罩着，总比别处冷上几分。
早操的队伍里，他刚站定，前排两个女生就突然往旁边挪了半步，校服袖口蹭过他的胳膊时，带着明显的躲闪。上周值日，他擦过的黑板总被人用粉笔头悄悄画个哭脸，值日表上他的名字旁，不知是谁用铅笔描了个小小的十字架。这些细碎的恶意像蒲公英的绒毛，风一吹就落在他身上，挥之不去——只因为大家私下里说，千欢渡的爸爸开着那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面包车，每天从医院、从老宅、从事故现场把人接走；他妈妈的化妆盒里装着特殊的油彩，能让失去温度的脸颊重新有血色。
“喂，这道题你会吗？”
一只握着笔的手突然伸到他眼前，指尖点在数学练习册的最后一道大题上。千欢渡抬头，撞进白予清亮的眼睛里。
他愣了愣，才发现周围同学的目光都黏了过来，带着好奇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白予却像没看见似的，干脆把椅子往他这边挪了挪，塑料椅腿在地面划出“吱呀”一声，打破了僵持的沉默：“我卡在辅助线这儿了，你上次月考这题不是满分吗？”
千欢渡的喉结动了动，低声讲起解题思路。阳光落在白予的发梢，也落在他自己握笔的手上，那只曾被同学刻意避开的手，此刻正和白予的手一起，指着同一个公式。
放学时天降小雨，千欢渡背着书包刚走出校门，就看见白予举着伞冲他招手。不远处，他爸爸的车正安静地停在路边，车窗里，妈妈探出半个身子朝他笑。白予自然地挽住他的胳膊，把伞往两人中间倾了倾：“我家跟你顺路，一起走呗。对了，你妈妈上次给我奶奶织的围巾，奶奶说特别暖和——”
她叽叽喳喳地说着，完全没注意到周围投来的异样目光。千欢渡望着白予被雨水打湿的刘海，突然觉得那些缠绕在身上的、无形的线，好像在这一刻松了松。原来真的有人不在乎那些被放大的、带着偏见的标签，只看见他是那个会解数学题、会在体育课帮人捡球的千欢渡。
车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伞下的世界却很小，很温暖。
第二天早读课，白予抱着一摞作业本从走廊经过，恰好撞见两个女生在楼梯间窃窃私语。
“你真敢跟他说话啊？想想都起鸡皮疙瘩，他身上说不定都有那味儿呢。”
“就是，他妈天天跟死人打交道，万一……”
话音没说完，白予抱着本子的胳膊肘轻轻撞了下墙，作业本哗啦啦掉了一地。那两个女生吓了一跳，看见是她，脸上顿时有些不自在。白予蹲下去捡本子，马尾辫垂下来扫过手背，她头也没抬地说：“我奶奶走的时候，就是欢渡妈妈给化的妆。”
空气突然静了。
“我奶奶生病躺了半年，最后脸肿得都认不出来，”她把最后一本作业本抱在怀里，站起身时，眼睛亮晶晶的，“但那天她躺在那儿，就像只是睡着了，嘴角还带着笑。我妈说，是欢渡妈妈一点点给她擦脸、描眉，说‘老人家爱美了一辈子，走也要体面’。”
那两个女生的脸慢慢红了，捏着衣角说不出话。白予抱着本子转身，恰好看见站在教室后门的千欢渡，他手里还攥着刚收上来的英语作业，指节泛白。
白予朝他眨了眨眼，快步走进教室，把作业本往讲台上一放，径直走到千欢渡座位旁，从口袋里掏出颗水果糖：“给，谢谢你讲题。”
糖纸撕开的声音很轻，却像在安静的教室里投下颗小石子。千欢渡捏着那颗裹着透明糖纸的糖，指尖能摸到糖块的棱角，也能感受到白予指尖残留的、淡淡的水果香。
体育课自由活动时，女生们聚在树荫下跳皮筋，有人喊白予加入，她却抱着个篮球跑到篮球场边，冲正在捡球的千欢渡喊：“喂，陪我投几个呗？”
千欢渡犹豫着站在原地，看她穿着白色运动鞋，扎着低马尾，在球场上跑得像只轻快的小兔。她投了球，篮球滚到他脚边，白予叉着腰喘气：“捡一下嘛，你投篮不是很准吗？”
他弯腰捡起球，手腕轻轻一扬，篮球划过一道弧线稳稳落进篮筐。白予欢呼着跳起来，头发在空中划出好看的弧度：“哇！再来一个！”
阳光穿过树叶的缝隙，在她脸上跳跃。千欢渡忽然想起，上周白予帮他解围时，她校服领口别着的小雏菊胸针，和他妈妈化妆盒里那支用来点唇的粉色唇膏，颜色很像。
放学路上，白予踩着路边的积水蹦蹦跳跳，忽然停下来指着街角的花店：“你看那束白菊，是不是跟你妈妈常用的那种很像？”
千欢渡愣了愣，才点头。他妈妈总说，白菊干净，适合送别。
“我妈妈说，人离开的时候，能有人好好送最后一程，是福气，”白予转过身，认真地看着他，睫毛上还沾着点阳光的金粉，“你爸爸妈妈做的，是很温柔的事啊。”
晚风掀起她的衣角，也吹动了千欢渡额前的碎发。他看着眼前这个眼睛里盛着星光的女孩，突然觉得那些曾让他辗转难眠的流言，好像也没那么刺耳了。
原来被人理解的感觉，是这样的，像走在漫长的雨里，突然有人撑着伞，笑着朝你走来，告诉你，天总会放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