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跑步 ...
-
体育老师的哨子在操场上空炸响时，白予正盯着跑道边的三叶草出神。“女生800米，男生1000米，现在整队！”老师的声音裹着风砸过来，人群里立刻掀起一阵骚动。
“要命啊，上周刚测完立定跳远！”后排女生哀嚎着互相捶背，男生们却摩拳擦掌地脱外套，把校服甩在看台上堆成小山。白予的手指抠着运动裤膝盖处的抽绳，绳结被反复拽得发红——她从小就不擅长跑步，800米对她来说，像是绕着操场爬四座山。
男生先跑的哨声吹响时，千欢渡像支离弦的箭窜了出去。他本就瘦，灰色运动服在风里贴成利落的线条，跑过弯道时，白予看见他运动鞋底蹭过塑胶跑道，溅起几粒细小的土屑。周围女生的加油声突然拔高，尤其是快到终点时，“千欢渡加油”的喊声几乎要盖过风声。
他冲过终点线时没立刻停下，惯性带着他多跑了几步，才扶着膝盖喘气。额前的碎发被汗濡湿，贴在饱满的额角，喉结上下滚动着，脖颈上的青筋像条淡青色的线。立刻有女生递过去矿泉水，还有人从口袋里摸出纸巾，七嘴八舌地围着他：“你跑得好快啊！”“是不是平时偷偷练了？”
千欢渡笑着摆摆手，目光越过人群往这边扫。白予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躲到一棵梧桐树后。他好像看见了她，眼睛亮了亮，刚想迈步过来，又被涌上来的人围住了。
女生组的队伍开始挪动时，白予的心跳已经快得像要撞碎肋骨。老师举起发令枪，她盯着前面女生的背影，感觉双腿像灌了铅。“砰”的一声枪响，所有人都冲了出去，只有她还在原地顿了半秒，等反应过来时，已经落在了最后。
风从耳边呼啸而过，带着前面同学扬起的灰尘。白予的呼吸很快乱了节奏，喉咙里像塞了团干燥的棉花，每吸一口气都带着刺痛。跑过第二圈时，她看见看台上的同学已经开始闲聊，有人对着她的方向指指点点，笑声顺着风飘过来，和心跳声搅在一起。
最后两百米简直是煎熬。她的眼前开始发花，跑道变成模糊的红色河流，双腿像不属于自己的机械臂。冲过终点线的瞬间，她没站稳，膝盖一软就跌坐在地上。塑胶跑道被晒得滚烫，热量透过薄薄的运动裤渗进来，烫得她皮肤发麻。
她把头埋在膝盖里，胸口剧烈起伏着，校服后背的汗渍晕成深色的云。周围的脚步声、说话声都像隔了层水，听不真切。直到一只手轻轻碰了碰她的胳膊，带着点微凉的触感。
“还好吗？”是千欢渡的声音，带着刚跑完步的微哑。
白予抬头，看见他蹲在自己面前，手里还攥着那瓶没开封的矿泉水，瓶身凝着细密的水珠。刚才围着他的女生已经散开了，他额前的头发还湿着，却用袖子擦了擦手，递过来一张干净的纸巾：“擦擦汗吧，地上烫。”
她接过纸巾时，指尖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两个人都顿了一下。风掀起他运动服的衣角，露出里面同样被汗浸湿的T恤。
“跑不动就慢慢跑，没人催你。”千欢渡忽然说，眼睛弯成月牙，“我刚才看你跑到最后还在坚持，比我厉害多了——我最后一百米都想放弃了。”
白予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忽然觉得喉咙里的刺痛减轻了些。阳光穿过梧桐叶的缝隙落在他脸上，把那几颗没擦干的汗珠照得亮晶晶的，像撒了把星星。远处老师还在喊着下一组的名字，可此刻她只听见自己慢慢平稳下来的呼吸声，和他说话时，被风吹得轻轻柔柔的尾音。
千欢渡见她还是没怎么动，干脆也在她旁边坐下，后背靠着操场边的栏杆，两条长腿伸直了搭在跑道上。他从口袋里摸出一颗水果糖，剥开糖纸递过来：“含着，能舒服点。”
白予捏着那颗糖，水果的冰凉的气似乎顺着指缝钻出来，让她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她低头看着自己发红的脚踝，运动鞋的鞋带松了半截——刚才跑的时候太急，根本没顾上系。
“小予，你平时不爱运动吧？”千欢渡忽然问，眼睛瞟着不远处跳皮筋的女生，语气漫不经心的。
白予点了点头，声音还有点喘：“嗯，跑两步就累。”
“我以前也不爱动，”他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敲着栏杆，“后来我爸说，多跑跑能长高，就逼着我每天绕着小区跑两圈。”他顿了顿，侧过头看她，“其实你也不用勉强自己跟别人比，按自己的节奏来就行。”
正说着，刚才起哄的几个男生又跑过来，看见白予坐在地上，有人故意提高了声音：“白予，你这速度，蜗牛都比你快吧？”
千欢渡没抬头，只是把嘴里的薄荷糖咬得“咯吱”响，慢悠悠地接了句：“总比某些人跑第一还喘得像条狗强。”
那几个男生愣了愣，大概没料到他会接话，悻悻地撇撇嘴走了。
白予忍不住“噗嗤”笑出声，笑完又觉得不好意思，赶紧低下头。千欢渡见她笑了，自己也跟着笑起来，栏杆被他敲得更响了些。
风卷着操场另一头的喧闹吹过来，混着青草和汗水的味道。白予含着那颗薄荷糖，清凉从舌尖漫到喉咙，连带着心里那点因为跑得慢而生的沮丧，也淡了许多。她偷偷抬眼，看见千欢渡正望着天空，阳光把他的侧脸勾勒出层毛茸茸的金边，睫毛很长，像两把小扇子。
“小予，下次跑步前，我帮你系鞋带吧。”他忽然转过头，眼睛亮闪闪的，“我系的结特别牢，肯定不会松。”
白予的心跳莫名快了半拍，慌忙点头，手指把那颗快化完的糖纸捏成了团。远处体育老师吹响了集合的哨子，千欢渡先站起身，然后朝她伸出手：“走吧，回队伍里去，不然老师该点名了。”
他的手心很暖，带着点薄汗，却稳稳地握住了她的手腕。白予被他拉起来的时候，忽然觉得，刚才那难熬的800米，好像也没那么糟糕了——至少终点线旁，有人等着，帮她挡掉那些不好听的话，还愿意陪她在发烫的跑道上，多坐一会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