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高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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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的空气像被压缩过，连走廊里的风都带着紧绷的弧度。开学第一天，理科重点班的黑板右上角多了个鲜红的数——“278”，粉笔灰在阳光下浮沉，像在倒数一场无声的战役。白予走进教室时，千欢渡已经把两人的课桌往前挪了半尺，离讲台更近，也离彼此更近，桌角的“渡”与“予”被磨得发亮，像两块浸在时光里的鹅卵石。
早读课的琅琅书声里，总夹杂着翻卷子的沙沙响。千欢渡的物理错题本越翻越厚，每道题旁都贴着白予画的小图标：磁场题旁是只举着磁铁的小兔子，动量题下画着艘带帆的船，最末页贴着张便利贴，写着“白予的薄弱点：天体运动的椭圆轨道”，字迹被反复描过，边角卷了毛。
白予发现，他讲题时总爱用红笔在她草稿纸上画辅助线，“你看这道题的轨迹，像不像去年冬天我们在操场踩的脚印？”他指尖划过纸面，留下淡淡的红痕，“从起点到终点，只要方向对了，绕点弯路也没关系。”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手背上，能看见淡青色的血管，像藏着条温柔的河。
九月摸底考的红榜贴了三天，白予的名字在年级第五，千欢渡紧随其后。他被班主任叫去办公室谈话时，白予在他的物理课本里夹了颗橘子糖，糖纸折成星星的形状——那是她熬夜学会的折法。他回来时，糖纸已经展开，里面包着张纸条：“听说竞赛保送的名额又加了一个，我们的坐标要保持同步哦。”
晚自习延长到十点，教室后排总亮着几盏台灯。千欢渡的保温杯里开始泡枸杞，却总在白予伏案演算时，悄悄换成热牛奶，“你胃不好，别学我喝凉的。”他说话时眼睛盯着习题册，耳尖却泛着红，像被台灯的暖光烫过。白予便在他的竞赛笔记里画只举着枸杞的小兔子，旁边标着“千欢渡的养生计划：少喝咖啡，多睡觉”。
十月的运动会，两人都没报名项目，却被班委硬拉去当后勤。白予替同学递水时，千欢渡在看台上替她整理被风吹乱的刘海，“你看那百米冲刺的线，”他忽然指着跑道尽头，“就像高考的终点，我们得一起跨过。”远处的呐喊声浪涌过来，他的声音却很轻，像落在她耳边的羽毛。
模拟考的频率越来越密，白予偶尔会在深夜的草稿纸上画速写，画里的千欢渡总戴着眼镜，低头演算时眉头微蹙，笔尖在纸上划出的弧线，和他拉小提琴时的琴弓重合。她把画塞进他的竞赛文件夹，第二天总能收到他的回礼——一道用彩笔写的物理题，答案处画着颗星星，旁边写着“解：白予的笑容=千欢渡的动力”。
十二月的寒风卷着雪籽敲窗时，千欢渡的竞赛集训进入冲刺阶段。他去省队培训的那周，白予在他的桌洞里发现个旧笔记本，最后一页贴着张拍立得：去年文化节的画展上，他站在“渡予同舟”前，领结歪着，手里攥着她送的白玫瑰干花，背景里能看见她躲在柱子后偷笑的衣角。照片背面写着：“当两个物体的速度相同时，它们会永远同行。”
他回来那天，白予在实验室等他。操作台的酒精灯还燃着，映得两人的影子在墙上摇晃。千欢渡从包里掏出个银质的书签，比上次那枚更精致，刻着完整的《卡农》乐谱，“竞赛组委会发的纪念品，”他把书签放进她手心，指尖微微发颤，“背面有惊喜。”
白予翻过来看，只见光滑的银面上刻着行小字：“南漓大学物理系的坐标是北纬30°，东经118°，我们的目标。”她忽然想起高二那年，他说“要去你想去的城市”，原来从那时起，他的指南针就早已对准了她的方向。
跨年夜的晚自习，全班在教室吃饺子。千欢渡把煮破皮的饺子都夹进自己碗里，“你胃不好，得吃完整的。”白予便往他嘴里塞颗水果糖，趁他含着糖说话时，替他把歪掉的围巾系好——动作比三年前熟练了百倍，指尖划过他锁骨时，两人都顿了顿，像触到了彼此最柔软的弦。
倒计时牌的数字跳到“100”那天，学校组织誓师大会。白予作为学生代表发言时，看见台下的千欢渡正低头写着什么，晨光落在他发梢，像镀了层金。后来才知道，他在草稿纸上写满了“白予加油”，每个字的末尾都带着向右的勾，正好能接住她名字里向左的撇。
春天来临时，香樟树抽出新叶，千欢渡收到了竞赛国赛的入场券。他去北京参赛的前一夜，把整理好的错题集塞进白予里，“这里面的压轴题，我都标了简便算法，”他声音有点哑，“等我回来，我们一起做最后一套模拟卷。”白予在他手心画了颗星星，“我在南漓等你，就像等春天的第一片新叶。”
他走的那周，白予每天都在日历上画船，船帆上写着“渡”字。直到某天晚自习，窗外突然传来熟悉的琴声，是《卡农》的旋律，断断续续的，像穿越了千里风尘。她冲到走廊，看见千欢渡背着琴盒站在楼下，校服上还沾着北方的风尘，“国赛一奖，”他仰头对她笑，眼里的光比星星亮，“够资格和你考同一所大学了。”
最后一个月，两人的课桌几乎并在一起。千欢渡的保送资格确定那天，他在白予的笔记本上写下最后一道题：“已知：千欢渡的速度v1=白予的速度v2，求：两人到达南漓大学的时间t。”答案处画着两只交握的手，旁边写着“t=高考结束那天”。
高考前的最后一个晚自习，教室里的台灯一盏盏熄灭。千欢渡替白予收拾书包时，发现她的物理课本里夹着片白玫瑰干花，是初三那年他别在她马尾上的那朵。“你还留着？”他声音发颤，像被什么东西烫到。白予从他的竞赛笔记里抽出张画，画里的两人站在大学校门口，手牵着手，背景是香樟树的浓荫，“我们的故事，还没画完呢。”
走出教学楼时，月光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千欢渡忽然停下脚步，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盒子，里面是枚戒指，银质的，刻着两个缠绕的名字，像桌角那两个越刻越深的字。“等拿到录取通知书那天，”他把戒指放在她手心，“我再亲手给你戴上。”
白予的指尖抚过冰凉的银面，忽然踮起脚抱住他。远处的蝉鸣已经开始试探着响起，像在预告一个盛大的夏天。她听见他的心跳比手表的滴答声还急，像三年前在操场看台上那样，却更沉稳，更坚定，像在数着即将到来的、属于他们的日子。
倒计时牌的数字变成“1”的那天，白予在课桌角新刻了个小小的箭头从“渡”与“予”指向窗外，像在标注一个崭新的坐标。阳光落在上面，泛着温暖的光，像在说：那些埋在习题册里的心事，藏在琴声里的约定，还有表针走过的每一秒，都将在盛夏的风里，开出最美的花。
高考那两天，南漓市的云压得很低，空气里浮着栀子花的甜香，像被谁悄悄掺了点紧张的涩。千欢渡和白予在考点门口遇见时，两人手里都攥着同款透明笔袋，晨光落在笔袋上，映出里面并排躺着的2B铅笔——是他前一晚特意去文具店挑的，笔杆上印着小小的星轨图案，他说“这样连涂答题卡都像在画宇宙坐标”。
“昨晚没失眠吧？”千欢渡替她理了理额前的碎发，指尖碰到她微微发烫的脸颊，像触到了清晨的薄雾。白予摇摇头，从帆布包里掏出颗薄荷糖塞进他嘴里，“你呢？别总想着给我讲题，专注自己的卷子。”他含着糖点头，含糊的“嗯”字混着薄荷的清凉漫出来，却趁她转身时，悄悄把她笔袋里的橡皮换成了块新的——她总爱用旧橡皮，说有熟悉的触感，可他记得老师说过，新橡皮擦得更干净。
进考场前，班主任在警戒线外喊“放轻松”，千欢渡忽然在白予手心里画了道向上的抛物线，“就当是做套模拟卷，”他的声音压得很低，只有两人能听见，“我在隔壁考场，抬头就能看见你的方向。”白予回握住他的手，发现他掌心全是汗，却比任何时候都有力，像在传递某种无声的电流。
语文考试的铃声响起时，白予翻开试卷，忽然看见作文题旁有个极淡的铅笔印——像颗小小的星星，和他总在她草稿纸上画的一模一样。她忽然想起昨晚他替她检查文具时，笔尖在试卷袋上停顿的瞬间，原来有些鼓励，早就藏在了看不见的地方。她深吸一口气，笔尖落在作文纸上，写下的第一个词是“同行”。
中场休息时，两人在考点的香樟树下碰面。千欢渡递过来的矿泉水是温的，“刚在小卖部烫过，”他挠了挠头，“怕你喝凉的胃疼。”白予的物理笔记本里夹着张纸条，是他今早塞进去的：“遇到不会的题就想，这是千欢渡故意留着给我讲的，等考完他会用三种方法解出来。”字迹带着点仓促的抖，却比任何公式都让她安心。
数学考试的最后半小时，白予卡在最后一道大题上，笔尖悬在草稿纸上迟迟未落。窗外的蝉鸣忽然变得清晰，她想起千欢渡讲过的解题思路：“把复杂的模型拆成简单的模块，就像我们一起走过的路，一步一步来。”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忽然在草稿纸角落画了只小小的兔子，举着块写着“加油”的牌子——像他画过无数次的那样。思路忽然通了，笔尖在纸上划出流畅的弧线，像在描摹两人并肩走过的轨迹。
最后一场考英语时，天空飘起了小雨。白予做完阅读理解，抬头望向窗外，看见隔壁考场的窗边，千欢渡正好也抬起头，两人的目光隔着雨帘撞在一起，像两颗轨道交汇的星。他忽然对她比了个“OK”的手势，校服袖口沾着点墨迹，是她今早替他系领结时不小心蹭到的。她忍不住弯了弯嘴角，低头继续做题，答题卡上的字母仿佛都带着温柔的弧度。
结束的铃声响起时，白予放下笔，忽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安静了。监考老师收卷的瞬间，她看见千欢渡的试卷右上角，画着个极小的“予”字，像枚藏在卷子里的印章。走廊里涌来潮水般的人群，他逆着人流朝她走来，眼镜片上沾着雨珠，却笑得比阳光还亮，心想，“我好像……看见你对我笑了。”
走出考点时，雨已经停了。千欢渡背着两个书包走在前面，白予跟在后面踩他的脚印，忽然被他转身拽住手腕。手表的指针指向五点整，是他们初中第一次一起解出物理难题的时间。“还记得我说过，”他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等考完要牵你的手吗？”
白予的指尖被他握住时，能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和三年前在实验室里，他教她调砝码时一模一样。远处的香樟树下，有人在抛毕业帽，欢呼声漫过雨洗过的空气，像在为这场漫长的奔赴奏响序曲。她忽然想起他刻在桌角的两个字，想起画里缠绕的藤蔓，想起那些藏在公式和琴声里的心事——原来所有的并肩前行，都是为了此刻的牵手。
“我们的小船，”白予抬头看他，眼里盛着未散的雨光，“好像真的要到岸了。”
千欢渡低头笑起来，睫毛上的水珠落进她的掌心，凉丝丝的，却烫得人心跳。“不是到岸，”他握紧她的手，往校门口走去，影子在湿漉漉的地面上紧紧依偎，“是要一起开往下一段航程了。”
窗外的栀子花开得正盛，香气漫过两人交握的手，像在为这段从高二走到高三的时光，镀上一层永不褪色的甜。手表的指针滴答作响，这一次，不再是倒计时，而是在数着即将到来的、属于他们的夏天。
后来她才知道，那朵花是他绕了三条街才买到的。花店老板说白玫瑰娇气，得天天换清水，他便在自己的错题本里夹了张便签，画着只举着喷水壶的小兔子，旁边写着“白予的玫瑰养护指南”——那时他连课间十分钟都在刷题，却偏偏记得给一朵花记养护笔记。
高一的物理课时，她总在天体运动的椭圆轨道上栽跟头。千欢渡讲题时，会用红笔在草稿纸上画朵简笔画玫瑰，花瓣的弧度正好和轨道重合。“你看，”他指尖点过纸面，“就像玫瑰要慢慢舒展花瓣，难题也得一步一步解。等你把这章吃透了，我就去买束真正的白玫瑰。”结果期末考她真的拿了满分，他却红着脸说忘了，转身却在她的课本里夹了片压平的白玫瑰花瓣，叶脉清晰得像他画的辅助线。
高二冲刺的夜晚，她趴在堆满试卷的桌上打瞌睡，梦里全是绕不开的椭圆公式。千欢渡把热牛奶放在她手边时，忽然从背后拿出朵用草稿纸折的白玫瑰，花茎上缠着根红绳——是他解物理题时总用的那种。“等我们考上南漓大学，”他声音轻得像怕惊飞蝴蝶，“我就去学插花，每天给你插一朵新鲜的。”那时他的保送资格已经稳了，却还是陪着她熬到深夜，说“你的进度条，就是我的进度条”。
此刻笔记本上的字迹渐渐被月光浸得柔软，白予忽然想起千欢渡送她的那枚银书签，背面刻着的《卡农》乐谱里，藏着个极小的玫瑰图案。她曾问他为什么总跟白玫瑰过不去，他当时正低头给她讲一道复杂的力学题，笔尖顿了顿，说：“因为白玫瑰要晒太阳，要喝水，要慢慢长，就像……就像我们得努力往前跑，才能配得上想要的未来。”
原来有些心事，早被他藏在了花瓣的褶皱里。就像他为了给她讲懂一道题，会提前在草稿纸上演算出三种解法；就像他为了和她考去同一个城市，在竞赛集训时偷偷刷文科的题；就像他把“渡”与“予”刻在桌角，把她的名字藏在每道物理题的辅助线里。
白予握紧笔，在那句“白玫瑰：你不知道，为了你，我想成为更好的人”后面，添了朵小小的简笔画玫瑰。笔尖划过纸面的沙沙声里，她忽然明白，千欢渡说的“慢慢长”，从来都不是指花。是两个并肩坐在教室里的少年，借着月光把错题本越翻越薄，把彼此的名字刻进未来的坐标里，像白玫瑰努力舒展花瓣那样，一点一点，长成能为对方遮风挡雨的模样。
窗外的风卷着桂花香飘进来，落在纸页上，像给那朵画出来的玫瑰，悄悄镀上了层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