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大学 ...
-
那个午后，南漓市的阳光带着夏末特有的慵懒，斜斜地淌过书桌。南漓大学的招生简章被摊开在中央，纸页边缘被手指摩挲得发卷，像一页被反复翻阅的旧信。千欢渡用蓝笔在“法律系”三个字旁画了道浅痕，笔尖停在“法学专业”的介绍上，忽然抬头看白予：“听说法律系的图书馆和文学系是连通的，中间有道玻璃门。”
白予正用铅笔在“汉语言文学”那栏画小勾，闻言笔尖顿了顿，在纸页空白处画了艘小小的船，船帆上写着“渡”与“予”，像把两个名字系在了同一片水上。“那正好，”她把铅笔转了半圈，笔杆上的星轨图案在阳光下流转，“你查法条时，我可以借你的参考书垫着写诗。”
窗外的香樟树沙沙作响，像在数着两人之间的沉默。其实他们都没说破，选择南漓大学从不是偶然——去年冬天在实验室刷题时，白予曾指着地图上的南漓市说：“这里的秋天有银杏，冬天会下雪，像你拉卡农时的调子。”而千欢渡在竞赛笔记的扉页，藏着张剪下来的南漓大学照片，背面写着“白予说这里的图书馆能看见江”。
填志愿系统开放的前夜，电脑屏幕的光映着彼此的侧脸。千欢渡输完自己的志愿，忽然把椅子往她那边挪了挪，屏幕上“法律系”三个字旁边，跳出了他刚添加的“备选专业”：哲学。“如果没录上法律系，”他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夜的寂静，“哲学系的课表和文学系重合度很高。”
白予的指尖悬在键盘上，忽然想起高三那年，他为了给她讲透一道物理题，熬了三个晚上画辅助线，草稿纸堆得像座小小的山。她敲下“汉语言文学”四个字，在“是否服从调剂”那栏点了“是”，备注里填着“新闻系”——她记得他说过，法律系的模拟法庭需要写新闻稿的人。
提交的瞬间，窗外的月光忽然亮了起来，照亮了桌角的相框：里面是高三誓师大会的合影，他站在她斜后方，领结歪着，却在照片边缘露出半只手，悄悄对着她的方向比了个加油的手势。白予忽然发现，这张照片里的两人，和此刻屏幕上并排的两个志愿，像两株向阳而生的植物，根在土里缠在一起，枝叶却朝着各自的天空生长。
“法律系的辩论赛，”千欢渡忽然起身倒了两杯温水，把其中一杯放在她手边，杯壁上凝着细密的水珠，“需要人记时吗？我看规则里说，记时员得对时间特别敏感。”白予接过水杯时，指尖碰到他的，像触到了高中实验室里那枚温热的砝码，两人都愣了愣，又飞快地移开目光。
她想起高二那个雪夜，他把围巾绕在她脖子上，说“光电管的温度不能太低”，却在她转身时，偷偷在她的物理课本里夹了片烤干的橘子皮，说“闻着就不困了”。就像他此刻明明在说辩论赛，眼神却落在她刚写的诗歌草稿上——那首诗里有句“玻璃门映着两个影子，一个读法条，一个读月亮”。
志愿提交成功的提示音在安静的客厅里响起，像颗石子投进了深潭。千欢渡忽然从书架上抽出本书，是他高三时买的《法律的温度》，扉页上写着行小字：“法律是理性的刻度，文学是感性的光，两者相遇时，会生出温柔的刻度。”他把书推到她面前，“借给你，里面夹着南漓大学的地图，图书馆那道玻璃门标了红。”
白予翻开书，果然在夹着地图的那页，发现了张他画的小画：玻璃门的两侧，左边站着个举着法律书的小人，右边是个捧着诗集的小人，门中间画着道虚线，像条看不见的桥。画的角落写着“开学见”，字迹的末尾带着向右的勾，正好能接住她写“予”字时向左的撇。
夜渐渐深了，千欢渡替她把窗户关好，转身时不小心碰掉了她的速写本，里面掉出张画：是他拉小提琴的侧影，月光落在琴弓上，像撒了把碎银，画的右下角写着“卡农有155个音符，像我们一起走过的155周”。他弯腰去捡时，指尖碰到她的，两人同时缩回手，像触电般，却都在心里数着，离开学还有45天。
“开学那天，”白予把速写本收起来，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颤，“在图书馆的玻璃门见？”千欢渡点点头，耳尖在月光下泛着淡淡的红，像高中时被她画小兔子时的模样。
走出去时，夏末的风带着桂花的甜香。白予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忽然想起他刻在高中课桌角的两个字——“渡”与“予”，既不重叠，也不远离，像此刻他们的志愿，像未来南漓大学图书馆里的两道影子，隔着一道玻璃门，却共享着同一片月光。
原来最好的同行，从不是非要并肩走在同一条路上，而是知道在某扇玻璃门的两端，总有个人在等你，像等待一场理性与感性的相遇，等待法条与诗句在时光里，慢慢酿成同一杯温水的温度。
志愿提交后的第二天，千欢渡忽然提着个藤编篮出现在白予家门口。篮里铺着蓝白格子布，码着几样东西：一小罐蜂蜜，标签上写着“槐花蜜，温水冲饮”；一个浅口白瓷碗，碗底印着只小兔子，是去年白予在陶艺课上没烧成功的半成品，他偷偷拿去补了釉色；还有一叠用棉纸包着的苏打饼干，边缘压着细密的花纹，像他解物理题时画的辅助线。
“我妈说，蜂蜜得用40度以下的冲，”他把篮子往门内递了递，目光落在她眼底的青黑上——昨晚她大概又熬夜改诗了，“饼干是无蔗糖的，发酵时加了点小苏打，胃不会反酸。”白予接过篮子时，指尖触到瓷碗的温度，温温的，像他总替她温着的牛奶。
其实他记着的远不止这些。高二那年冬天，白予在实验课上晕过一次，因为空腹喝了冰咖啡。他背着她往医务室跑时，能感觉到她后背的温度比常人低些，像揣着块凉玉。后来他的书包里总备着暖水袋，灌好热水裹在围巾里，趁她不注意塞进她校服口袋，说“实验室的空调坏了，暖暖手”。
填志愿那周，白予总在傍晚犯恶心。千欢渡发现她的草稿纸边缘有浅浅的牙印，才知道她又在偷偷咬纸缓解不适——这是她从高三就有的习惯，压力大时总控制不住。他没戳破，只是每天傍晚来送习题册时，都带一小盒切好的苹果，用淡盐水泡过，咬起来脆生生的，正好能代替咬纸的动作。
“法律系的作息表我查过了，”他靠在门框上，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篮柄上的藤编纹路，“早上八点第一节课，比文学系早半小时。以后我可以先去食堂，把粥给你温在保温桶里。”白予低头看着碗底的小兔子，忽然想起高三模考那天，她胃疼得趴在桌上，他蹲在旁边给她讲题，声音压得像耳语，“这道题的受力分析，你想象成胃里的暖宝宝，力是向上的。”
他甚至记得她吃药的禁忌。去年校医给她开的胃药，说明书上写着“忌空腹服用”，他便在药盒上贴了张星星便利贴，画着个举着药片的小人，旁边标着“饭后半小时，配温水”。后来那张便利贴被她夹在物理笔记本里，和他画的辅助线重叠在一起，像条温柔的提醒。
七月的雨来得急，白予去图书馆还书时淋了雨，傍晚胃就开始隐隐作痛。她蜷缩在沙发上翻诗集时，门铃忽然响了。千欢渡站在门口，头发还在滴水，手里却紧紧抱着个保温桶，桶身裹着他的校服外套，没沾半点湿气。“我妈煮的姜枣茶，”他把桶盖打开，热气混着姜香漫出来，“放了点红糖，不辣的。”
他喂她喝第一口时，用勺子轻轻搅了搅，试了温度才递到她嘴边。姜的辛味被红糖中和得刚好，像他总说的“物理题里的平衡力”。白予忽然发现，他的手腕上沾着点褐色的痕迹，是熬糖时溅到的，像他解完题后草稿纸上的墨点，带着认真的温度。
“图书馆的玻璃门旁边，”他替她盖好毯子，指尖在她手腕上搭了搭——她的脉搏比常人弱些，“我打算放个保温箱，藏在柱子后面。早上我把热粥放进去，你路过时拿，密码是你生日。”白予望着他被雨水打湿的睫毛，忽然想起高二那个雪夜，他把围巾给她后，自己冻得鼻尖通红，却笑着说“男生火力旺”。
夜里胃疼减轻些时，白予在速写本上画了幅小画：图书馆的玻璃门两侧，左边的保温箱里伸出只递着粥碗的手，右边的窗台上放着本翻开的诗集，书页上落着颗融化的蜂蜜。画的角落写着行小字：“有些温度，比法条更严谨，比诗句更绵长。”
第二天清晨，她发现窗台上多了个小小的温湿度计，是千欢渡悄悄放的。指针指向25℃，湿度50%，正是最适合存放蜂蜜的数值。像他做实验时记录的数据，精准得带着温柔。
原来所谓的记挂，从不是轰轰烈烈的誓言，而是藏在40度的蜂蜜水、无蔗糖的饼干、温热的姜枣茶里，藏在他为她计算的每一个温度、每一个时间点里，像他刻在桌角的“渡”与“予”，沉默却笃定，在时光里慢慢熬成最熨帖的温度。
九月的桂花把南漓大学浸得发甜时，白予在图书馆玻璃门后的消防栓旁找到了那个银灰色的保温箱。密码锁“咔嗒”一声弹开，里面躺着只米色保温桶，桶盖贴了张便利贴，画着只举着勺子的小兔子，旁边写着“南瓜小米粥，温的”。字迹的末尾带着向右的勾，像千欢渡高中时总在她草稿纸上画的辅助线。
她抱着保温桶往文学系阅览室走，路过法律系的自习区时，瞥见千欢渡正趴在摊开的《民法典》上写批注。晨光从百叶窗漏进来，在他手背上投下条纹状的光斑，像高中实验室里的激光束。他的左手边放着只空了的保温杯，杯壁上印着的星轨图案被摩挲得发亮——是她送他的高考礼物，此刻正盛着她刚泡好的蜂蜜水，就放在他伸手可及的地方。
法律系的早课总比文学系早半小时。千欢渡去上课前，会把白予的《现当代文学史》从图书馆的还书箱里找出来，夹在她常坐的靠窗位置的书架上。书里总夹着片新鲜的银杏叶，叶脉清晰得像他画的电路图，叶梗上系着根细红绳，是他用辩论赛的书签绳改的。白予知道，这是他在说“今天的风很舒服，适合读诗”。
每周三下午没课的时候，千欢渡会来听文学系的诗歌鉴赏课。他总是坐在最后一排，笔记本上一半是法条摘录，一半是她念过的诗句。白予读北岛的“你没有如期归来，而这正是离别的意义”时，余光瞥见“离别”两个字旁画了道波浪线，像在标注某个需要特别注意的法律条文。下课后他递来的保温杯里，总躺着颗润喉糖，柠檬味的，是她念诗时容易口干。
模拟法庭开庭那天，白予被千欢渡拉去当记时员。他穿着黑色法袍站在辩护席上，领口别着片压平的银杏叶——是她前一天夹在他法律书里的。当对方律师超时发言时，白予按响计时器，铃声清亮的瞬间，他忽然朝她的方向眨了眨眼，像高中物理课上，他解出难题时偷偷给她的暗号。休庭时他递来瓶温水，瓶盖已经拧松了，“刚才看你按铃时手在抖，”他声音压得很低，藏在人群的喧闹里，“别紧张，就当是我们在实验室做实验。”
文学系举办诗歌朗诵会的晚上，千欢渡坐在第一排最靠边的位置。白予念到自己写的“玻璃门映着两个影子，一个数秒针，一个数韵脚”时，看见他悄悄从口袋里掏出个小小的笔记本，借着舞台的光飞快地写着什么。散场后她在他的法律书里发现那页纸，上面画着两个并排的音符，一个标着“法条”，一个标着“诗句”，中间用虚线连在一起，像条看不见的桥。
深秋的雨下了整整一周，白予的肚子又开始隐隐作痛。她趴在阅览室的桌上改诗时，忽然感觉有人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千欢渡不知什么时候站在旁边，手里提着个纸袋，里面是食堂刚出锅的红糖馒头，还冒着热气。“刚从模拟法庭过来，”他把馒头掰成小块递到她嘴边，指尖沾着点面粉，像他解完题后蹭到的粉笔灰，“法官说我辩护词写得太温柔，不像法律文书。”
白予咬着馒头笑，看见他笔记本上的辩护词末尾，果然用红笔写着“此处应更严谨”，却在旁边画了只捧着胃的小兔子。窗外的雨敲着玻璃，像在数着保温箱里的粥碗、书里的银杏叶、笔记本上的音符，数着那些藏在理性与感性之间的温柔。
期末复习周的深夜，图书馆只剩下他们两个。千欢渡帮她整理散乱的诗稿，忽然指着其中一句“正义是带温度的刻度”说：“这句可以当我的辩论词结尾。”白予抢过诗稿时，不小心碰倒了他的保温杯，蜂蜜水洒在他的法律笔记上，晕开一小片浅黄。他慌忙去擦时，却发现那片水渍正好盖住了“故意杀人罪”几个字，露出下面他偷偷写的“白予的诗”。
两人同时愣住，又忽然笑起来，像高中时在实验室打翻了酒精灯，手忙脚乱却满心欢喜。月光从玻璃门照进来，把两个影子拉得很长，在书架之间交叠，像他刻在桌角的“渡”与“予”，终于在时光里，慢慢靠近。
原来大学生活的日常，从不是轰轰烈烈的告白，而是藏在保温桶的温度里，藏在书里的银杏叶上，藏在彼此的笔记本里，像两条平行线，在同一片星空下，画出最温柔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