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胃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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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冬的冷雨敲在医院病房的玻璃窗上，像无数根细针在扎。白予蜷在蓝白条纹被单里，指尖无意识地划过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那是千欢渡留下的，杯壁上的小兔子贴纸早已被反复摩挲得模糊，只剩个浅浅的轮廓，像他走前最后那个没说出口的告别。
胃里的绞痛是昨夜骤然炸开的。当时她正对着电脑整理文学社的诗稿，屏幕上是聂鲁达的《二十首情诗》，那句“爱情太短，遗忘太长”被她用荧光笔标得刺眼。窗外的风卷着银杏叶撞在玻璃上，她忽然想起千欢渡离开那天，也是这样的雨天，他留在法律笔记里的便签上，钢笔字被雨水洇了个小圈：“伦敦的雨比这里凉，你要记得喝热汤。”
疼起来的时候，她第一反应是摸手机。屏幕暗着，对话框停留在三个月前那句“小予，我出国留学了，伦敦，两年，等我”。下面是她敲了又删的空白，像段被掐断的旋律。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时，她看见桌角那袋没开封的苏打饼干——上周胃隐隐作痛时买的，现在看来，像个天真的笑话。
“予姐！你怎么了？”文学社的学妹抱着刚印好的诗集闯进来时，正撞见她从椅子上滑下去。白予想说话，喉咙里却像堵着团棉花，只能死死攥着学妹的手，指节泛白。学妹后来告诉她，当时她的脸白得像张宣纸，嘴唇却紫得吓人，倒在地上的样子，像株被暴雨打蔫的白玫瑰。
救护车的鸣笛声撕破雨幕时，白予的意识已经开始涣散。颠簸中，她好像看见千欢渡穿着校服跑过来，手里攥着颗大白兔奶糖，说“别怕，我带了热水”。可睁开眼，只有急诊室惨白的灯光，和护士冰凉的听诊器。
“胃溃疡急性穿孔，得住院观察。”医生的声音隔着层水雾传来，“小姑娘，是不是经常不按时吃饭？情绪也不太好？胃是最藏不住心事的。”白予望着天花板上的输液管，液体一滴一滴往下坠，像她数着过日子的九百天，每一秒都漫长得让人窒息。
病房里很安静，只有雨打玻璃的声响。学妹替她整理带来的东西时，从背包里翻出本《刑法学》教材——是千欢渡留给她的，说“等你想读点难的，我给你划重点”。翻开“共同犯罪”那页，粉色星星信笺还在，旁边多了片她后来夹进去的玉兰花瓣，已经干得发脆。学妹轻轻“呀”了一声，指着书页边缘：“这是不是千学长画的？”
白予凑过去看，在折痕深处，有个用铅笔描的小兔子，耳朵耷拉着，像在难过。她忽然想起去年冬天，他帮她补习刑法，笔尖在“犯罪未遂”那页顿了顿，说“有些事停下来，不是放弃，是想做得更周全”。那时她没懂，现在躺在病床上，倒像是突然参透了什么。
住院第三天，胃里的疼减轻了些，心里的空落却越来越重。学妹带来了她的吉他，琴颈上还缠着千欢渡留下的小提琴备用弦，上面系着片干了的白玫瑰花瓣。她试着拨了下，弦松了，发出声喑哑的颤音，像句没说出口的想念。
“千学长那边……没联系你吗？”学妹削苹果的手顿了顿，“我昨天看法学院公众号，说他拿了国际模拟法庭冠军，照片上笑得可开心了。”白予望着窗外的雨，想起他辩论时眼里的光，比法槌还亮。原来他的世界里，早已有了更广阔的战场，而她这点疼痛，或许连句“勿念”都换不来。
护士来换药时，手机震了震。白予的心跳漏了一拍，摸过来才发现是天气预报，说未来一周有雨。她盯着屏幕上的日期，算着伦敦的时间——现在是他那边的早上，或许他正在法学院的图书馆，对着厚厚的案例汇编皱眉，或许正和同学讨论辩题，根本没时间看手机。
夜里睡不着，她就翻千欢渡的朋友圈。最新一条停留在一周前，是张伦敦街景，红色双层巴士从书店门口驶过，配文：“找到本不错的《社会契约论》。”没有提到她，也没有提到那句“想一起读完整本书的人”。白予把手机扣在床头柜上，胃又开始隐隐作痛，这次不是因为溃疡，是因为心里某个地方，也破了个洞。
住院第五天，学妹带来了件毛衣。“千学长妈妈托我给你的，”学妹有点不好意思，“阿姨说收拾他东西时发现的，是去年给你织的，没来得及送。”米白色的线，针脚歪歪扭扭，领口还有个没藏好的线头。白予把脸埋进去，闻到淡淡的洗衣液味道，和他琴盒里的一样。眼泪突然就下来了，像攒了三个月的雨，终于找到了出口。
她想起他织毛衣时的样子，坐在图书馆角落，左手缠着线团，右手拿着棒针，笨拙得像只学飞的鸟。她当时笑他“比背法条还难吧”，他红着脸说“等织完了，冬天就不冷了”。现在毛衣在手里，暖烘烘的，可穿它的人，却远在八小时时差之外。
“予姐，你要告诉千学长吗？”学妹小心翼翼地问。白予摇摇头，把毛衣叠好放在枕边。她点开对话框，指尖悬在屏幕上，打了句“我住院了”，又删掉；打“胃有点疼”，再删掉。最后只留下片空白，像首没写完的诗。
她知道他在忙。国际模拟法庭，论文答辩，陌生的环境，这些足够让他分身乏术。她不想成为他的负担，就像高中时他被辩论赛缠住，她从不催他，只是在他回来时，递上杯温好的牛奶。有些等待，注定是沉默的。
雨停的那天，白予能下床走动了。她走到医院的小花园里，看见几株光秃秃的玉兰树。去年这个时候，千欢渡就在这附近的花店，给她买了第一束白玫瑰。她摸出手机，拍了张玉兰枝桠的照片，没发给他，只是设成了屏保。
回到病房时，发现学妹替她接了个电话，是千欢渡妈妈打来的。“小予啊，欢欢说他最近忙得脚不沾地，没顾上联系你，你别怪他。”阿姨的声音很暖，“他走前跟我说，要是你胃不舒服，就按这个方子汤……”白予握着听筒，听阿姨絮絮叨叨讲着炖南瓜汤要放多少冰糖，眼泪又下来了，这次是甜的。
挂了电话，她翻开千欢渡留下的法律笔记，在最后一页发现张便签，是他的字迹：“胃药放在你书架第三层，蓝色盒子的。要是疼得厉害，别硬撑，给我打电话，就算是伦敦的凌晨，我也会接。”日期是他走的前一天。
白予摸出手机，看了一眼停在等我的对话框，心里想了想，手又放下去了。胃好像还是那么疼。
她知道，有些等待不需要天天追问，就像他腕上的法徽，总会带着人间烟火气回来；就像她吉他上的松香，总会等他的小提琴弦再合奏；就像这病房窗外的雨，总会停，而阳光会落在他们没说完的话里，长出新的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