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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记忆重返十八岁 ...

  •   景昌240年,冬。

      京城。

      银装素裹,鹅毛般的大雪无声飘落。

      街道两旁的商铺覆上一层厚雪,古树枝头积满晶莹,弯垂似老者佝偻的脊背,湖面早已冰封雪盖,天地间一片苍茫。

      熟悉的马车碾过薄雪,留下几道痕迹,尚书府门前的小厮远远望见,急忙转身入内通报,另一小厮快步上前,放好脚凳,静候车中人走出。

      车中女子肤光胜雪,眉似远山含黛,秋水般的眼眸深邃明澈,仿佛能洞穿人心,她唇线轻抿,不言不语间自有一股清冷疏离之气。

      尽管梳着温婉的妇人髻,簪花点缀,却难掩气场,如同凛冬腊月里独自绽放的梅花,不争艳,却自有一番脱俗的风姿。

      清秀的小丫鬟槿玉怀中抱着个约莫三岁的女娃,轻声说道。

      “夫人,小郡主有些发汗了,不如您先进去,我等她睡醒再进去。”

      沈浅玥将狐裘轻轻覆在孩子身上,裹得严实,语气平稳:“无妨,听闻府中出了事,你先送郡主回房。”

      槿玉性子活泼性子,挑眉笑道:“天大的事,也有尚书大人为夫人挡着呢。”

      沈浅玥轻点她的鼻尖,轻笑:“就你嘴贫。”

      二人下车,槿玉抱着小郡主往厢房走去。

      一名老夫人身边的丫鬟已疾步走来,神色匆忙:“夫人,尚书出事了。”

      沈浅玥面色微凝,快步走向内院。

      丫鬟一路紧跟,语气焦急:“夫人昨日离府后,大人夜里归来时不慎跌入冰湖……如今烧虽退了,可记忆似乎回到了少年时……”

      话音未落,沈浅玥脚步蓦地一顿,指尖几不可察的蜷起,丫鬟险些撞上她。

      地上是一封被撕碎的文书,她俯身拾起,目光掠过那刺目的“和离书”三字,铁画银钩,笔锋却带着一种与执笔人年纪不符的张扬跋扈。

      她抬起眼,望向不远处那个穿着松垮绿袍,姿态肆意的人。

      她的夫君,当朝尚书省谢尚嘉。

      “娘!您到底要做什么!我真的想见妙音娘子,您就让我去吧!”

      老夫人扬手,一记耳光狠狠落下:“混账东西,老身怎么就跟你说不清!”

      谢尚嘉捂着脸抬头,正撞上沈浅玥的目光,视线从她素雅却质地非凡的锦袍,端庄的仪态,一路游移至她沉淀着岁月痕迹,却依旧惊艳的脸上。

      他眉头越拧越紧,像是极力辨认,又像是已经确认了来人身份的荒谬感。

      “沈……大小姐?”

      沈浅玥上前扶住了老夫人颤抖的身体,温声道:“娘,您先去歇着,我同他聊聊。”

      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叹道:“娘没事,若这孽障执意和离,娘亲自去丞相府请罪。”

      沈浅玥语气依旧平静:“您言重了,您就放心吧。”

      送走老夫人,她回头看向只着单衣的谢尚嘉,伸手想将他冰冷的手握住,引他进屋。

      谢尚嘉像是被烫到一般猛地挣开,语气烦躁:“不是……沈浅玥你说你嫁给谁不好,偏嫁我。”

      他几乎抓狂,一觉醒来,不仅娶了最厌烦的人,周围还仿佛都被她灌了迷魂汤。

      这还是谢府吗?分明是沈浅玥的香火祠。

      沈浅玥抬眸,将他从头到脚的扫视:“你想说什么?”

      眼前的谢尚嘉,哪里还有半点往日威仪内敛的模样,单薄的常服散乱,腰间玉带歪斜,那张早已褪去青涩的脸上,竟添了几分近乎莽撞的锐气。

      谢尚嘉被风吹得瑟缩,却仍强撑气势,扬高声音,带着一种刻意营造的倨傲。

      “和离!必须和离!我的全部家当归你,我再让我爹掏半个私库补偿你!跟你在一起,我浑身不自在。”

      他下巴微扬,一副世家纨绔用鼻孔看人的架势,可这副情态放在他三十一岁的躯壳上,只显得格外荒诞。

      沈浅玥从未见过这样的谢尚嘉,竟轻轻笑了一下。

      “谢尚嘉,你几岁了,丞相府与尚书府的联姻是你说和离就能好聚好散的?”

      她不再多言,转身推门入内。

      门将合未合之际,一双冻得发紫的手猛地扒住门框。

      “沈浅玥你别太过分!我谢尚嘉十岁就发过誓,娶八十岁老翁也不娶你!你逼我成婚我还没跟你算账呢。”

      沈浅玥心口如被冰针刺了一下,五年夫妻,昨日还温言相送,今日竟脱口而出“从未想娶”。

      哪怕明知是失忆所致,她清冷的美人面上仍扯起一抹冷笑,猛地松开了抵着门的手。

      谢尚嘉一个踉跄,差点摔倒,脱口而出:“我靠!”

      “那你倒是好命,失个忆就想将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若是我也有你这般好命,我也不会嫁你。”

      她语气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谢尚嘉心口莫名刺痛,甚至涌上委屈,但他刚十八,鸡儿硬,嘴也硬,强压下那点不适,硬声道。

      “那正好和离!后果我担!从此桥归桥,路归路!”

      沈浅玥不过是一时气话,她与谢尚嘉的婚姻,又岂是他一人的心甘情愿。

      “谢尚嘉,你如今三十有一了,官拜尚书省执掌六部,真以为这世间是你一人的游玩场吗?如今你记忆有损,贸然行事,他日后追悔莫及是小,连累谢氏门楣,你当如何。”

      谢尚嘉不可置信地指了指自己:“我?放屁的三十一!!老子芳龄十八!!!”

      他只在年龄上反驳,却避而不提和离之事。

      声誉、门楣,这几个字就已足以拴住一个骨子里刻着世家荣辱的少年,即便记忆倒退,家族的荣光仍是烙印在身体中的沉重枷锁。

      十八岁的谢尚嘉,或许狂傲不羁,不务正业,但绝非愚蠢,有损门风之事,他从不沾染。

      沈浅玥安然坐下斟茶,淡然自若,目光静默的打量他。

      十七岁相识,至二十岁别离,她印象中的谢尚嘉仅限于谢府不学无术的废物老三,对方看自己也是如眼中钉,肉中刺。

      二十岁那年,自己下江南,一别三载,再次回京时,对方仿佛换了个坯子,没了那些横眉冷对,变得君子端方,守己克礼的模样。

      成婚五载,她只在床笫之间见过他失态。

      可人,当真能变得如此彻底吗?

      谢尚嘉被她盯得如芒在背,如坐针毡。

      “你这么看着我干什么?不会是舍不得吧?难道真是你逼婚的我啊?”

      他之前说是这么说,但他可不会真觉得沈浅玥会逼迫他成亲。

      那可是沈浅玥啊,才貌双绝,天资聪颖,熟读兵书,无论在哪个方面都能吊打别人的,别人家的孩子。

      当初对方及笄后,丞相府的门槛都被求亲之人踏碎了,但丞相只说是天家做主了,时候到了自然知晓。

      莫非……真是她求自己的皇帝舅舅给赐的婚!

      沈浅玥淡应:“嗯。”

      嗯是什么意思,真是她求来的?自己这么魅力非凡吗,连沈浅玥这种天骄都为自己折腰。

      沈浅玥看着他一副骄傲过头的表情:“还有什么想问的,一并问了吧。”

      举手投足间,无不显示出她久居高位的从容。

      谢尚嘉觉得既然是对方请求的赐婚,自己高她一头再正常不过了,自在的坐在了沈浅玥身边。

      “那我问你,我养那蛐蛐王还活着没?那可是我从王员外二儿子手里费了九牛二虎之力赢来的。”

      沈浅玥沉默片刻,若不是她记性好,早忘了这十三年前的旧事,谢尚嘉那时也算是纨绔中的风云人物还爱得瑟,基本得了什么宝贝,都会闹得满城皆知。

      “算了,想也知道蛐蛐活不了那么长,能寿终正寝也算善终,它葬在哪?我有空去祭奠祭奠。”谢尚嘉说的眉飞色舞。

      沈浅玥从记忆深处翻出一点残影:“你应当是在为它庆满月时,喝多了,一屁股坐扁了笼子和它。”

      不仅如此,他还被藤条扎伤了臀,好一阵子走路别扭,惹得满城风雨,坊间传言他有龙阳之好,甚至下位云云。

      谢尚嘉捂头,扑通一声跪坐在地:“苍天啊大地啊!我可怜的儿!你死的好惨啊!爹对不住你啊!”

      像模像样的浇了三杯茶祭奠,后知后觉的想到了什么,眼前一亮。

      “听说我爹那老东西也死了,怎么回事?刚我都伤心过度了,快说出来给哥们乐呵乐呵。”

      沈浅玥蹙眉训诫:“慎言,你如今的身份,不宜口无遮拦。”

      谢尚嘉不以为然:“那又如何?我娘堂堂公主下嫁,他不珍惜,宠妾灭妻,为夫不正,为父不慈,我现在还惦念着他,谁不夸我一句孝感动天?”

      沈浅玥起身将门合上。

      “欸欸欸,青天白日的关什么门?这要被人知道了,坏了我的名声!”谢尚嘉着急道。

      沈浅玥语气转沉:“这些话,今后半句也不可说,若被有心人听了去,就不是小事了。”

      当朝最重孝道,即便谢父德行有亏,在外名声仍是当代孝子。

      谢尚嘉不以为意:“天塌了有我大哥二哥顶着呢,我又不入朝为官,我有什么怕的。”

      沈浅玥静静看着他:“大哥已经从商,二哥远走江湖,大家只有除夕前后回来团聚。”

      谢尚嘉不可思议:“那岂不是……”

      沈浅玥颔首,嘴角轻勾:“谢尚书省,快些想起来吧。”

      她语气轻柔,尾音缱绻,酥麻入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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