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新年 ...
-
谢尚嘉一夜没睡，只觉得前所未有的清醒与满足。
天边泛起鱼肚白，他看着枕畔沈浅玥沉睡中依旧清冷的侧颜，忍不住俯身，在那光洁的额角落下一个珍重的吻。
翻身下榻，让驿站的小二烧水，自己又麻溜的跑回屋里守着沈浅玥。
沈浅玥醒来的时候，水已经好了，早膳也在屋里的保温食盒放着。
“几时了？”
谢尚嘉眼巴巴看着她：“才刚辰时，要不再休息会儿。”
沈浅玥也确实疲乏，但不能再睡了：“别误了时辰，马车上再睡吧。”
谢尚嘉将干净的衣物放到床榻上，围着沈浅玥团团转。
一切准备就绪后，几人在后院马车处会和的时候，气氛略微微妙。
谢尚屿的目光在沈浅玥淡漠的侧脸和弟弟那满是爱意的眼神上扫过，对着裴妙音温和一笑。
“路途尚远，不如请裴姑娘移步，与在下同车？也好……解解闷。”
这话说得滴水不漏，既全了礼数，又明确指明裴妙音。
裴妙音笑盈盈地接口：“恭敬不如从命，二公子，请吧？”她对着谢尚屿做了个“请”的手势。
他们上了来时那辆简陋的马车。
沈浅玥并未拒绝谢尚嘉殷切的搀扶，任由他小心翼翼地将自己扶上了那辆更为坚固的乌篷马车。
谢尚嘉紧随其后跨入车厢，挨着沈浅玥坐下，殷勤地替她整理好膝上的薄毯，又变戏法似的拿出一个温热的暖手炉塞进她微凉的手中。
车厢内，只剩下他和她，空气里弥漫着清冷的幽香和他身上蓬勃的暖意。
而另一辆马车内，气氛则截然不同。
裴妙音是个妙人，谈笑风生，天南海北，奇闻异事信手拈来，试图活跃气氛。
谢尚屿也配合地应和着，脸上挂着温和得体的笑容，言谈举止挑不出一丝错处。
但裴妙音能感觉到，那温和的表象下，是一种毫无波澜的沉寂。
“裴姑娘对家弟很是厌恶，为什么？”谢尚屿问。
她的目光，她的避讳，她的厌恶，简直一目了然。
早上谢尚嘉与她仅是略微触碰的擦肩而过，她再次显露人前时竟然换了一身衣服。
……
车行辘辘，一路向南。
一连四天马不停蹄的赶路，官道两旁的景色也从北地的萧瑟渐渐染上了江南的灵秀。
午后，天空竟飘起了细密的雪粒，起初零星，渐渐密集，不多时，便成了纷纷扬扬的鹅毛大雪。
马车恰好行至一处颇具规模的水乡小镇。
粉墙黛瓦，小桥流水，此刻被皑皑白雪覆盖，宛如一幅淡雅的水墨画。
小镇不大，处处洋溢着浓烈的年节气氛，家家户户门前贴着崭新的春联，檐下挂着红灯笼，在风雪中摇曳出温暖的光晕。
孩童们裹着棉袄，在雪地里追逐嬉闹，清脆的笑声和鞭炮的零星炸响穿透风雪传来。
空气中弥漫着炸年糕、蒸腊味的诱人香气，混合着爆竹燃放后的硝烟味，构成独属于春节的温暖而喧闹的气息。
风雪太大，官道湿滑难行，车夫禀报，恐需在此暂避，待雪势稍小再走。
沈浅玥微微颔首，算是同意。
两辆马车缓缓驶入小镇，在一家看起来还算干净宽敞的客栈前停下。
客栈名“客来居”，此刻也是张灯结彩，人声鼎沸，挤满了因风雪滞留的旅人和归家的游子。
护卫们早已换了家仆打扮，在两辆马车周围守着。
谢尚嘉率先跳下马车，转身极其自然地伸出手，沈浅玥扶着他的手，踩着脚凳，姿态优雅地下了车。
她今日穿了谢尚嘉选的火红蜀锦衣裳，外面罩着厚实的狐裘披风，领口一圈雪白的风毛衬得她容颜如玉，明艳出尘。
谢尚嘉站在她身侧，高大的身形替她挡住了大半风雪，眼神专注，仿佛眼中只容得下她一人。
两人站在一起，宛如一对璧人，瞬间吸引了客栈门口不少惊艳的目光。
裴妙音笑着走过来，兴致颇高。
“哎呀，真是赶巧了，竟在此地过年！玥姐姐，我们不如也感受感受这江南小镇的年味，等雪停再走。”
沈浅玥望着漫天飞雪和客栈门口那对火红的灯笼，冰封的眼底似乎也被这温暖的年节气息融化了。
“也好。”
谢尚嘉更是喜形于色，他从未出过京城，能在这充满年味的水乡小镇玩上两日简直就是意外之喜。
“我去安排最好的房间，再让他们备些热乎的年夜饭！”说着就要往客栈里走。
“等等。”沈浅玥轻声唤住他。
谢尚嘉立刻停步，回头看她，眼神询问。
沈浅玥的目光却越过他，落在了几步外沉默地看着客栈门口那对红灯笼的谢尚屿身上。
他依旧穿着那身略显单薄的靛蓝劲装，肩头落了一层薄雪，身影在喧闹喜庆的背景中，显得格外孤寂和格格不入。
“给二哥备上两壶好酒。”
说完，她便不再看任何人，拢了拢披风，走进了温暖喧闹的客栈大堂。
谢尚嘉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随即恢复如常，只是看向谢尚屿的眼神里，那点得意被一丝复杂取代。
谢尚屿仿佛才回过神，收回望向红灯笼的目光，脸上那温和的笑容重新挂起：“进去吧。”
他的声音很平静，听不出丝毫波澜，仿佛刚才那片刻的孤寂只是错觉。
客栈门口，一个穿着大红棉袄扎着羊角辫的小女孩正踮着脚，努力想把一串小小的红鞭炮挂在门框上，却怎么也够不着。
谢尚屿脚步微顿。
他伸出手，极其自然地帮小女孩将那串鞭炮挂在了她够不着的高处，动作轻柔，带着一种与客栈喧闹格格不入的沉静。
小女孩仰起冻得红扑扑的小脸，对着他甜甜一笑：“谢谢伯伯！新春愉快！”
谢尚屿脸上的笑容似乎真切了一瞬，他抬手轻轻拂去了她发辫上的一点落雪，声音低沉温和：“新春愉快。”
他转身走进了客栈温暖而嘈杂的大堂，身影很快被喧闹的人声和弥漫的食物香气吞没。
风雪依旧在客栈外呼啸，红灯笼在檐下摇曳。
客来居的天字号房内，炭火烧得正旺，暖意融融，隔绝了窗外的风雪与喧嚣。
沈浅玥解下狐裘，坐在窗边的圈椅上，望着窗外被白雪覆盖的黛瓦和檐下摇曳的红灯笼，神色平静。
谢尚嘉却坐不住，客栈外的欢笑声、鞭炮声、吆喝声如同钩子，挠得他心痒难耐。
他凑到沈浅玥身边，眼睛亮晶晶的，带着少年人特有的兴奋。
“沈大小姐，外面好生热闹，我们出去逛逛吧，看看江南小镇的年集是什么样的。”
沈浅玥转眸看他，那双冰封的凤眸里映着他雀跃期待的脸。
“嗯，添件厚衣裳。”
谢尚嘉瞬间如同得了圣旨，欢喜得几乎要跳起来。
他立刻翻箱倒柜，找出最厚实的貂绒大氅，又亲手替沈浅玥系好披风的带子，动作殷勤又笨拙。
两人下了楼，裴妙音正倚在柜台边同掌柜说笑，见到他们，笑着打趣。
“哟，出去溜达啊，可别走散了，这小镇虽小，巷子可绕得很。”
谢尚嘉只当没听见她话里的调侃，全副心神都在身边的沈浅玥身上，敷衍都懒得敷衍。
沈浅玥应了一声裴妙音的话：“随便转转。”
下一秒便被拉着一头扎进了客栈外风雪与年味交织的喧嚣里。
没有任何侍卫和旁人，只有他们，谢尚嘉彻底放飞了自我。
小镇的除夕集市，虽不及京城庙会气派，却自有一番江南水乡的温婉与烟火气。
狭窄的青石板路两旁，挤满了各式各样的摊贩。
热气腾腾的油墩子和春卷散发着诱人的香气，晶莹剔透的冰糖葫芦插在草靶子上，五彩斑斓的泥人、精巧的竹编灯笼……处处洋溢着浓烈的年节喜气。
风雪似乎都被这喧腾的人间烟火驱散了几分寒意。
谢尚嘉紧紧牵着沈浅玥微凉的手，高大的身形努力替她隔开拥挤的人潮。
他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少年兴奋，眼睛亮得惊人，充满了对眼前一切的新奇与喜爱。
“大小姐，你快看这个！”他停在一个卖绒花的摊子前，指着其中一支用细软丝绒缠的桂花簪子。
“这个配你，好看！”不等沈浅玥回应，他已掏出碎银买下，笨拙的将那支并不算名贵的桂花簪，轻轻簪在了沈浅玥乌黑如瀑的发髻间。
红衣貂氅，清冷如玉的容颜，此刻因鬓边那抹跳脱的金黄，更添了几分不似常人的贵气。
沈浅玥抬手轻轻碰了碰那柔软的绒花，眼底也带上了极淡的笑意。
谢尚嘉像得了莫大的鼓励，兴致更高，他又拉着她挤到卖剪纸的摊子上，买下最大最漂亮的一个，献宝似的捧到沈浅玥面前。
“回头贴在咱们马车窗上，喜庆！”
他被一阵甜香吸引，拉着沈浅玥挤到卖桂花甜酒的摊子前，要了两碗热气腾腾、酒香四溢的甜酒酿。
不顾烫，他先吹凉了一勺，小心翼翼地递到沈浅玥唇边，眼睛亮得如同星辰：“你尝尝，暖身子。”
沈浅玥看着他被冻得微红却写满期待的脸，终是微微启唇，就着他的手，小口啜饮了那勺甜酒。
温热且带着梅花清甜和淡淡酒香的液体滑入喉咙，驱散了风雪带来的寒意。
他像个急于分享所有快乐的孩子，恨不得把整个集市的热闹和甜蜜都捧到沈浅玥面前。
沈浅玥则被他半推半就地拉着，穿梭在喧闹的人流里。
她依旧话不多，但那份拒人千里的疏离感，在谢尚嘉毫不掩饰的热情和这浓烈的年节氛围中，似乎也悄然消融了几分。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