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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谢尚屿离去寻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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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风寒凉,室内一片死寂。
只有窗外溪流潺潺的水声,和更远处瀑布永不疲倦的轰鸣。
沈浅玥靠在小榻上一动不动,月光透过竹窗的缝隙,洒下一道清冷的光柱,落在她交叠于腹部苍白得近乎透明的手上。
寒毒……
如跗骨之蛆,一点点蚕食生机,后期气血凝滞,待毒入骨髓便药石罔效,只得在痛苦中生机断绝……
沈燕回沉重的话语如同魔咒,在她脑海中反复回响。
每一个字,都像一把淬了寒冰的钝刀,在她心上反复切割研磨。
沈浅玥闭上眼,仿佛能看到谢尚嘉在无人处蜷缩着身体,忍受着那彻骨的寒意侵袭,牙齿咯咯作响的样子。
梨儿还小,尚可痊愈,一年,五年,十年,她等得起草药,尚书府可以培育许多汗血宝马,将来为她接力运药,可谢尚嘉呢,他等不起了……
滚烫的泪水顺着冰冷的脸颊滑落。
这毒,不是立刻夺命的利刃,而是最残忍的凌迟,它不杀人,它折磨人,许多人还未步入后期便忍受不得自尽而亡。
每次毒发时间还都是个未知数,起初可能间隔几年一次,慢慢变成几月一次,后期则是三五天。
而谢尚嘉自己一直维持着以毒攻毒的方法,一但寒毒发作他便自行服下火毒,如此虽减轻痛苦,但也是给自己的身体增加了负担,几乎与长寿无缘。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的月光似乎偏移了位置。
沈浅玥缓缓站起身,没有点灯,如同游魂般走出了竹轩,护卫欲跟,被她摆手制止,独自一人,沿着屋后的小径,走到了溪畔的一处青石台阶旁。
夜风带着溪水的湿气和深谷的寒意,吹拂着她单薄的衣裳,却感觉不到冷,心里的寒意,早已盖过了外界的一切。
沈浅玥在冰凉的青石台阶上坐下,抱着双膝,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月光温柔地洒落在她蜷缩颤抖的肩背上,勾勒出脆弱而孤寂的剪影。
轻微的呜咽声。
泪水如同决堤的河流,汹涌地浸湿了她的衣袖,顺着光滑的石阶,一滴一滴,无声地落入脚下潺潺的溪水中,瞬间消失不见。
……
谢尚嘉体内的药效渐渐退去,在竹榻上不安地翻了个身,手下意识地伸向身侧。
空的。
冰凉的触感瞬间让他彻底清醒过来。
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房间里只有他一个人,月光透过窗户,在地板上投下清冷的光斑。
沈浅玥呢?
一股巨大的不安让谢尚嘉顾不上穿鞋,也顾不上身体的不适,赤着脚就跳下竹榻,跌跌撞撞地冲向门口拉开门。
清冷的夜风扑面而来。
他焦急的目光四处搜寻,心脏狂跳。
护卫首领上前:“大人,夫人顺着屋后的小溪去散心了,穿得很是单薄。”
最后两字被刻意咬重。
谢尚嘉闻言立刻转身回到屋内,飞快地抓起榻上那件厚实的大氅,绕到了屋后,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溪畔月光下那个单薄的身影。
他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几乎窒息,他不敢惊扰她,甚至不敢发出太大的声响。
沈浅玥出来多久了,一个人坐在那里……在哭吗。
谢尚嘉一步步小心地靠近那个月光下脆弱的身影,走得近了,他清晰地看到了她颤抖的肩,听到了那细微啜泣声。
他走到她身后,停下脚步,月光将他的影子拉长,覆盖在她蜷缩的身影上。
沈浅玥似乎察觉到了身后的动静,肩膀猛地一僵,啜泣声戛然而止,她没回头,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臂弯。
谢尚嘉默默将手中那件大氅,轻轻披在了她单薄肩头,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
“别哭,我想失忆前的我不让你知道中毒的事,也是怕你伤心。”
厚实温暖的绒氅包裹住沈浅玥被夜风吹得冰凉的身体,也似乎包裹住了她破碎不堪的心防。
谢尚嘉俯下身,伸出双臂,从背后将那个蜷缩的、冰冷而颤抖的身体紧紧地拥入了自己温暖的怀抱里,坐在她坐着的位置。
沈浅玥被孩童似的抱在他怀里,脸贴着胸口,身上被裹得暖融融的,微凉的发丝被吹动着抚向他的脖颈。
谢尚嘉手臂环住她纤瘦的肩,另一只手轻轻拍她的后背,仿佛要将她揉进自己的骨血里,用自己为她挡去所有寒凉。
“不哭不哭,我们沈大小姐最坚强了,是我见过最厉害的女子,既能掌家又能在战场以智取胜,就算……我死了,你也会过得很好的。”
他声音低哑,带着无尽疼惜。
沈浅玥的身体在他怀中僵硬了片刻,随即伸出手臂,死死地环住了谢尚嘉的脖颈,将脸深深埋进他温热的颈窝里。
“会好起来的,会的。”
泪水如同开闸的洪水,汹涌而出,她在他怀里失声痛哭,滚烫的泪水瞬间濡湿了他颈侧的肌肤。
谢尚嘉紧紧地抱着她,任由她宣泄,他笨拙地一遍遍地轻抚着她颤抖的脊背,在她耳边低声呢喃着毫无意义的安抚。
“嗯,一定会好的,我不相信别人,还不相信我们沈大小姐吗,我一点都不怕。”
月光静静地流淌,笼罩着溪畔台阶上紧紧相拥的两人。
瀑布的轰鸣声仿佛成了遥远的背景音,冰冷的溪水在脚下潺潺流淌。
此刻,只有彼此的心跳和体温,是唯一的真实与救赎。
不远处,深夜难眠的谢尚屿想着来看看二人,没想到撞到了这副场景,垂头发自内心的笑了笑,转身潇洒离去。
沈浅玥的哭泣渐渐平息,身体也不再那么僵硬冰冷,谢尚嘉抱着她,回到了温暖的客居。
谢尚嘉将沈浅玥安置在榻上,自己也和衣躺在她身侧,两人相拥而眠。
晨曦微露,谷中的鸟鸣声唤醒了沉睡的山谷。
窗棂透进的微光,谢尚嘉迷迷糊糊睁开眼,下意识紧了紧怀抱,臂弯里是沈浅玥苍白憔悴的睡颜,指尖轻轻拂过她微蹙的眉心,心中充满了怜惜和责任。
谢尚嘉小心地抽回被沈浅玥枕得有些发麻的手臂,轻手轻脚地起身下榻,准备洗漱,他决不能过活一天是一天的日子,他舍不得家人,舍不得沈浅玥……
门外传来极轻的叩门声,他打开门。
门外站着的是护卫首领,他神色恭敬压低了声音,手里捧着折叠方正的素白信笺。
“大人,这是今日一大早二公子托属下给您的。”
谢尚嘉下意识地看向手中的信笺,入手微凉,带着山间晨露的湿气。
这客舍间不算遥远,倒也没有传信的必要吧。
他关上门,捏着那薄薄的信笺准备看,沈浅玥似乎被刚才的动静惊扰,眼睫颤动了几下,缓缓睁开,凤眸里还残留着疲惫的红血丝。
“谁的信?”她的声音有些沙哑。
谢尚嘉将信笺递给她:“二哥的。”
沈浅玥接过,坐起身靠在床头,拆开了信笺,抽出两张信纸,字迹遒劲有力。
谢尚嘉凑近了些,与沈浅玥一同观看。
【尚嘉,弟妹:
昨夜惊闻舍弟与侄女之事,心中震动,见你二人伉俪情深,往日种种猜疑,皆因愚兄不明真相,妄加揣测,实乃小人之心,唐突了弟妹,万望海涵。
谷主仁心,裴姑娘古道热肠,已将所需几味主药之特性及生长环境尽数相告,我定竭力寻访。
舍弟自小便是个倔强性子,认定之事,九头牛也拉不回,如今虽失了记忆,但那份死心眼的执着,倒是分毫未改。
他如今,满心满眼皆系弟妹,如同雏鸟离不得暖巢,寻药之事,凶险莫测,夫人身系谢府及舍弟安危,实不宜亲身犯险。
弟妹智计无双,坐镇中枢,运筹帷幄,方能保万全,至于舍弟就劳烦弟妹看顾了。
落款只有一个字:屿。】
谢尚嘉看完信,心猛地揪紧了,虽然他与二哥从小到大就不对付,互相损到大,但兄弟情谊还是深厚的。
但凡觊觎沈浅玥如此光明正大的人不是他二哥,早就被他揍了八百回了。
沈浅玥的眉头微微蹙起,捏着信纸的指尖用力到变形,一家人又谈何怪不怪,她与他从来都是一条线上的,都是为了谢尚嘉,为了谢府。
“二哥真乃江湖男儿的性情,做事有够果断。”
谢尚嘉听出她语气中的欣赏,强颜欢笑握着她的手腕:“二哥虽然嘴臭,但是个不错的人,待我走后,你便自由了,我尊重你的选择。”
沈浅玥折叠信纸的手一顿,低头看着对方握着自己手腕的手,力度比铁钳还难分开。
“你大可安心,你若是死了,我陪你殉情。”
谢尚嘉立刻反驳:“那怎么行,就算我真有那一天,我也希望你能活得好好的。”
沈浅玥没有接话,只是将叠好的信纸,轻轻放进了放行李的匣子中。
谢尚嘉绕来绕去,焦急的团团转,像找不到尿盆的小狗一般。
“沈浅玥!你听见我说的没,你好好活着,说不定我死得早,你还能等到我投胎呢。”
沈浅玥勾了勾唇,去打开窗子。
“昨天还说信我,今日你又认定自己会早死了,再而言,我就是真等你投胎,等你能娶我的时候,我都成没牙老太太了。”
谢尚嘉在身后拥抱她,笑的傻气横秋:“那就没人要你了,再也不用担心你被抢走了。”
窗口带着浓郁药草香气的晨风涌入室内,吹动了她鬓边散落的发丝,阳光洒落在她们身上,温馨幸福。
仿佛他们不是什么达官显贵,而是一对生活在乡间的普通夫妇。